有什么东西落上鼻尖,他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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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底,其他部门已经开始摸鱼盼放假,销售部却比往常还要忙。林喻之带着团队连轴转了两周,从伴手礼的礼盒策划到答谢宴的酒水菜式,样样都要亲自核对。客户答谢甫一收尾,紧接着就是公司年会。这一次刘昭终于得偿所愿——林经理陪他们打了一整晚麻将。
农历腊月廿六,踩着春运的尾巴,林喻之第一次踏上了这座位于云贵川交界处的高原城市。
周时也也是第一次带人走这条辗转的归途。邬州与岳城之间没有直达的公共交通,他们先坐火车到了广州,又乘飞机飞往邬州,抵达邬州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零五分。
但这是用时最短的交通方案。
他跟出租车司机确认完目的地,转过头对林喻之说:“今天太晚了,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然后回酒店休息。”
行李在后备箱中被颠出轻响,林喻之望着车窗外缓慢倒退的陌生夜景,过了很久,才语气平平地“哦”了一声。他将半张脸埋进羊毛围巾,裹紧了臃肿的羽绒服,只觉得邬州比想象中还要冷。
自己跟来做什么呢。
不应该来的。
皮革座椅发出轻微的挤压声,周时也往他那边挪了半寸,手掌按住他的膝头,示意他往街边看:“看那边。”
林喻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大片红砖建筑群蛰伏于夜色之中,“邬州市第一中学”的招牌一闪而过。
“那是我的母校。”周时也轻声说,“可惜我们来得太早了,如果开春再来,樱花就开了。”
说完,又对司机说:“师傅,前面路口停。”
*
出租车最后停在了学生路尽头一间不起眼的炸串店门口。
周时也推着行李箱掀开门帘,找了台空桌安顿林喻之坐下,又去冷冻柜里挑拣食材。学生已经放了寒假,可这时间店里仍有许多食客,林喻之打量着店内的陈设,猜想这应该是一家周时也读书时常来光顾的小店。
周时也把装满食材的筐子递给老板,在林喻之对面坐下:“明天下午我要去见那几个证人,你可以自己在附近转转,或者——”
“周时也。”林喻之又一次截断了他的话,“我说真的,你不用像汇报工作一样跟我汇报你的行程。”
周时也无奈地笑笑:“说都不让说?”
“都是成年人了,你想去什么地方,是你的自由。”林喻之说,“而且,我对别人的隐私也不感兴趣。”
否则,对比之下,曾经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敢问的自己,实在是太可怜了。
席间的气氛又冷了下来,好在食物及时破开冷场。老板把不锈钢托盘放在桌上,笑着用方言和周时也说了句什么。周时也应了,把托盘推到林喻之面前,解释说:“他嫌我不带外地朋友去吃点好的。”
林喻之接过他递来的炸串,无精打采地问:“你以前常来吗?”
周时也只说:“好多同学都喜欢吃他家的炸香蕉。”
炸香蕉。林喻之看着手中卖相可疑的食物,尝试着咬了一口。
炼乳裹着滚烫的果肉烫痛了舌尖。
但味道竟出乎意料的不错。
周时也看着他吃完一串,自己也拿起了一串。
距离他从一中毕业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出发之前,他一度担心这家店已经不再营业,又或者搬去了别的地方。
可它不仅还在,店面还比记忆中宽敞了不少。
只不过,也许是他不嗜甜,又或者是抱了太高的期待……
这炸香蕉的味道似乎并没有同学口中说得那样好。
*
落脚的酒店距离炸串店不足一公里。
冷风吹散了吃饭时沾染的油烟气。林喻之跟在周时也身后,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周时也有时会觉得——那个会为一颗苹果露出明媚笑容,为一道陈年旧疤哭红眼睛的林喻之,也许再也回不来了。
轻盈的白云已经化作了雨。
可是,雨水渗入龟裂的土壤,荒芜中萌生出贪婪的根系。
他也回不去了。
脚下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压短,周时也突然在一棵树下停住脚,说:“这是苹果树。”
林喻之跟着他站定,仰头看向眼前这棵光秃秃的高大乔木。
在一排枝繁叶茂的行道树里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苹果树?”他意外道,“你们把苹果树当行道树?”
周时也说:“没见过吧。”
林喻之这才注意到,树上挂着的春节花灯竟也是苹果的形状。一个个饱满的红色光球沿着人行道连绵铺展,在黑暗中流淌着温暖的光。
有什么东西落上鼻尖,他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时光突然坠入慢镜头。
细碎晶芒在橙红光晕中旋转飞舞,像谁把银河揉碎了撒向人间。
他愣愣地眨了眨眼,自唇间呵出一片温热白雾:“下雪了……”
说完,又转过头去看周时也,周时也的脸上却毫无意外之色。
他又抬头去看雪。
一片洁白的雪花轻轻落上他颤动的睫毛。
周时也的吻比雪花更轻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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