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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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余几乎是从昏迷中醒来，他抖着手开了好几下，平时随随便便就能拉开的车门，今天手软脚软，怎么也打不开。

他又拿腿去蹬，急了还上嘴，才扑通一声从驾驶座上掉下来。

......好痛，好热。

白余这时候浑身敏感得不行，所有触觉都会放大百倍，噗通砸在水泥地上的那一下，直接砸得他泪花直冒。

他却没有时间揉痛处，扯过风衣裹紧了身体，把头脸包得只露出来一双眼睛，跌跌撞撞地就往记忆里的楼上冲。

十五分钟之前，他从岚大开着999往唯生走，刚行过两个十字路口，就觉得眼前五光十色，身体内部升腾起细密的热气，脖子上开始冒汗。

他真的太熟悉这种感觉了，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就往自己脸上泼，意图保持清醒。

这段时间几乎没接触过其他男性，又好几年没被标记，他的发热期已经像雪崩一样，来得突然、气势汹汹、毫不罢休。

但不能是今天，不能是今天啊！

白余的双手发颤，一边打方向盘往路边停，一边拼命发消息。

他的讲稿材料里全都是常山研究所的数据，是高度保密的，一直存在他加密过的手机里，除他自己以外没有备份。但现在事急从权，他估计是没办法清醒着抵达唯生了，只能紧急发到唯生和岚大合作组的公邮里。

公邮也是医科署特批的机密邮箱，联邦政府的后缀域名，昨天才申请下来，专门为了常山研究所运行用的。

白余哪里都不敢发，只敢往这里发，邮箱地址付义修今天早上才发给他，白余复制粘贴了就往里塞。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刚按下发送，正准备和付义修发语音嘱咐，车尾就猛然传来一股‎‍‍‎‌大‎‌力‎‌，撞得他本来已经逐渐停下的车瞬间往前冲了好几米。

白余手一抖，手机啪地掉在仪表台下面，他顾不得回头去看是什么车追尾了他，只是疯了一样往驾驶座下钻，伸长了胳膊拼命去捞手机。

但他还在找，他的车门就被哐哐敲打，一串污言秽语在窗户边上响起。外面那个人见驾驶座不理他，气急败坏，甚至开始踹门，又拉着把手‎‍‍‎‌大‎‌力‎‌拉扯，整辆车都被他拉得晃动。

白余没有办法，他已经浑身高热，眼前一片模糊，汗水几乎湿透了衬衫。他手脚发软地爬起来，脑子一片混乱，竟然下意识打开了车门。

门外那个本来竖着眉毛、瞪着眼睛看他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质问着白余为什么忽然变道。车门打开那一瞬间，难以名状的香气扑面而出，男人的眼睛失神了几秒钟，嘴里喃喃“好香”......

他下一秒就开始拉扯白余，满脸亢奋，鼻孔翕张，口水几乎要从嘴角迸出来：“出来！出来！好香！好香！”

白余恍然发现自己做了一件什么做死的事。

他拼命和男人拉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把他踹出车门，男人忽然力大无穷，红着眼睛被踹开又扑上来撕扯他的衣服。两个人在路边厮打了几分钟，最后白余扛着男人钳子一般的手，硬生生把他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一脚蹬了出去。

他飞速甩上门，一脚油门绝尘而去，一口咬着自己的舌尖，意图借痛楚保持清醒，一边拼命向自己在郊区的租房开。

不能......真的不能！他这样子根本不能在人前！

这是一个没有抑制剂、没有阻隔贴的世界，这里的人真的会为了信息素失控，他是真的会被按在大街上‎‌‎强‍‎奸‍‌‍！

白余浑身汗水淋漓，用尽全身力气爬出车厢，深一脚浅一脚地爬楼。他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才确认一件绝望的事——

他的手机，在刚刚开着车门和那男人厮打的过程里，大概是掉在了马路牙子里，找不到了。

他失联了，在接下来发热期的这三天。

他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白余最后一点力气就是旋开501的门，把自己摔进了地板上。伴随着重重的关门声，他瘫软在地板上，浑身热得像火炉，身下缓缓被水液浸湿。但他模糊的眼睛已经看到了自己绝望的未来。

三年了，宋暄声终于又信了他一次。

但他再次搞砸了。

他把宋暄声害惨了，又一次。

滴答一声，指针走到十点。宋暄声闭了闭眼，看到身边的付义修瞬间瘫软下去，坐在墙角六神无主。

偌大的总裁办里一片死寂，隔着木门，隐隐传来外间岚大课题组和医科署代表打招呼的声音。

付义修满脸绝望：“小白哥没来......也没给我发消息......”

宋暄声的眼睛黑沉沉，语气还算平稳：“公邮检查了吗，科技部那边有没有看公邮？他往里面发什么文件了吗？”

付义修麻木地摇头。

宋暄声看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面色苍白，额头挂着细密的冷汗，但眼睛依然锋利。

“我去汇报。”他说，拉起了浑身无力的付义修：“还没到穷途末路，你这是什么样子？站直了，出去跟他们打招呼，不管怎么样，先把今天撑过去。”

付义修扶着墙爬起来，眼泪都挂在了眼睛边上。

宋暄声一把拉开木门，意外对上了一双隔着金丝眼镜、昳丽修长的眼睛。后者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非有意在门口偷听。

宋暄声眉头皱紧：“你——”

“我刚想敲门，听到你们好像在商量事情，就没好进去。”闻绍明微微一笑：“我想，你们正缺一个汇报人，对吗？”

宋暄声一点头，也不怕承认自己的绝境：“我们原定的项目汇报人失联了。”

闻绍明正了正自己的胸牌，上面写着“助理研究员 闻绍明”。他看着宋暄声的眼睛，声音很温和、很沉静：“既然今天是给医科署汇报，除了成本管理和财务运营，想必他们对医学技术也很感兴趣。我们课题组正在争取常山研究所的入驻权，正准备拿去年做到现在的‘性唤起与生育力提高’课题和医科署商谈。”

宋暄声一怔，沉吟了几秒：“继续。”

闻绍明一笑：“我今天就是代表我导师来和医科署接触的。正常情况下，我们不够级别见李署长，也根本没有在他面前汇报的机会。但是通过唯生投资的‘嗅觉超敏症’专项研究，小宋总应该对我们的实验室实力有一定的了解了。如果您愿意信任我，我可以代替唯生的代表人做汇报，将‘性唤起与生育力提高’课题正式介绍给李署长。”

宋暄声没有立刻回答。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锋利得像刀子，明晃晃地要剖开闻绍明的脸，好像要就此将他的真实想法从里面剥出来摊开看。

闻绍明依然微微笑着，不避不让。

那几秒钟的沉默，对于付义修来说就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哆哆嗦嗦地靠在墙边上，汗水几乎把墙面渗湿。

然后他听见了熟悉的、宋暄声的声音，清亮而笃定：“好。”

他没有说，“今天就托付给你了”；也没有说，“就拜托你了，千万别出错”。

他只是很简单很直白地给出了回复，“好”。

就这样把一个和省部级要员打交道的机会很简单很直白地交给了闻绍明。

后者的回答是一笑，什么也没再多说，转身走向李署长和关宏志院长的方向，边走边从胸口掏出一个微型移动硬盘，扣在掌心里。

付义修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难道他早有准备？他早就知道我们今天的汇报缺人，还是他......”

“不。”宋暄声也望着那个方向，语气很平淡：“他只是一直在准备着。”

只是今天刚好准备上了。

两人转头回总裁办，付义修给宋暄声收拾好参会材料，偷偷觑着老板的脸色。却见平时喜怒很形于色的老板，此刻却是波澜不惊，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只是像平时往日那样，很正常地去参加一场会议。

就像今天本来也没有一个谁来做项目汇报，本来就是一个叫闻绍明的人在计划单里。

一直到会议结束，送走其他两方代表，付义修也没听到宋暄声说话。他跟着宋暄声回到办公室，宋暄声脸色如常地交代好晚上的饭局安排，也没提起白余的名字，就让付义修出去了。

付义修乖乖走了，把门关紧，但没立刻走，而是站在门口停了几秒钟。

宋暄声的脸色实在是太平静，平静到诡异。付义修总有种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的感觉，但他也察觉到，岌岌可危的并不是他。

三秒之后，里面传来巨大的破碎声，就像是书柜被一把推倒、或者是一脚踹倒了。

付义修绝望地闭上眼睛。

岌岌可危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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