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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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酸提取仪嗡嗡震动,男人的眼睛有点倦色,扫了一眼参数,在心里核对一遍就拉上了帘子。他转头走到自己的工位前坐下,晃了晃刚冲进去的冰美式,让冰块在咖啡液里化开得更彻底一些。
杯壁幽幽泛起白雾,他在液体里看见了自己冷漠的眼睛。
Y:对不住,这个月不行了,我有点事,比较忙。
闻绍明随手回了个“1”,熬了半宿的头隐隐作痛。他抽出最新的纸质报告,顺着一项一项数据勾勒,直到看到它成为一条有规律的、令人满意的曲线。
今天是第一疗程的最后一次注射,临床有没有效果就看这次了。
玻璃墙被轻轻敲了敲,闻绍明放下文件夹抬眼看去。
“小闻,小宋总来了。”课题组另一个女生隔着门叫他,虽然是师妹但是比他岁数大,所以并不叫师兄:“在等你去推药。”
闻绍明温声说好,背过身去拿保温箱,在玻璃柜门上看见了自己略带寒意的眼睛。
没完没了了,这个宋暄声。
如果之前是因为从来没对别人产生过欲望,所以确定不了性取向和偏好类型,对宋暄声无感;在和Y拍摄过两三次以后,他越发确定了,就算停药了、产生了性唤起冲动,那个对象也不会是宋暄声。
他对一个和他一样高大锋利的男人没有任何兴趣。
偏偏宋暄声是有绝对控股的大股东,偏偏刘兴元老师还需要拿下他手里的常山科研所项目为自己调职级做准备,偏偏他闻绍明不得不看人眼色吃饭。
“快一点噢小闻,小宋总今天下午还有行程安排。”
“知道了,就来。”
倒影里,闻绍明看到自己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
他拿出密封的注射器,对着自己看了三秒钟,调整了一下眼镜。再抬起脸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微笑从容的表情了。
他走了出去。
今天宋暄声有点走神。
他的衬衣袖子撸到胳膊上,肘弯扎着针,闻绍明的手非常稳,一点一点匀速将淡绿色的药剂推进去。往常宋暄声都会在这漫长的几分钟里,笑着和闻绍明找点话题聊一聊,可是今天除了打招呼的一声回应,一直到药水推到底,他都没吭声。
太好了,如果这药剂有副作用,希望宋暄声变哑巴。
闻绍明微笑着抽出棉签止血,按在宋暄声的注射点上:“小宋总,您自己按一下,止血了就可以拿掉了。”
他这句话好像拉回了走神的宋暄声,后者英挺的眉眼望过来,那种随性的笑又像雾气一样在他眼睛里浮起:“绍明,今天怎么这么沉默。”
我从来都这么沉默。闻绍明微笑着想。是你一直在喋喋不休。
他低下眼睛收拾东西:“我不爱说话。”
“哦,科研人的常态。”宋暄声收回眼神,看着闻绍明,用力闻了闻,却意外地感觉到平时萦绕在这个人身边的、很淡很淡很干净的气息微弱了。他不由问道:“第一疗程的药有什么副作用吗?”
“准确来说不是副作用。”闻绍明把注射器扔进医疗回收箱:“我们的计划书里,在第一疗程先直接掐灭您的嗅觉,在后续再根据同步数据反馈调整配比,慢慢恢复您的嗅觉,直到与常人无异。”
“那我这段时间都闻不到气味了?”
“按理来说,是的。”闻绍明说:“因为您的嗅觉超敏症是生理机制引起的。正常人的犁鼻器高度退化,基本隐匿在鼻腔深部不起作用;但您的犁鼻器异常发达,带动大脑对应嗅觉的区域也极其活跃。所以我们的构想是,用合理的药物剂量逐渐麻痹您的犁鼻器,指挥它让大脑嗅觉区逐渐休眠,直到与普通人相同。”
宋暄声沉吟了几秒,问:“这样就不会再引起过敏了吗?”
“按理来说,是的。”闻绍明回答专业问题的时候,就像个机器人:“您的嗅觉过于敏感,才会被常人能接受的气味分子引起过于激烈的反应,调整后理论上来说就不会如此了。”
宋暄声点了点头,目光有点飘远,闻绍明低头继续收拾,没再搭理他。
过了会儿,宋暄声突然问:“我有个问题想问。”
闻绍明停下动作:“请讲。”
“我之前有两次被同一种气味刺激到晕厥的经历,第一次送医院抢救,医生说提取到了残留的苯乙醇。”宋暄声慢慢说:“但是第二次,医生却说苯乙醇浓度为零,在我皮肤上提取的化学物质,理论上来说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影响,偏偏这两种味道一模一样,才导致我第二次的心因性晕厥。绍明,这是什么情况呢?”
闻绍明沉思数秒,说:“这是可能存在的。自然界中有一些高度致敏气味分子,于常人来说就是单纯的芬芳,但于您而言存在高度刺激风险。而人工的一些合成香水,其实是过滤了那些致敏分子,但气味高度相似,唤醒了您潜意识的刺激记忆,大脑出于保护目的强行关机,避免您的进一步受激。所以,虽然后者没有过敏源,也会导致您晕厥。”
“行吧,那我明白了。”大概是出血点止血了,宋暄声随手扔了棉签,拿过一旁的手机,站起身对着闻绍明微微一笑:“十一点半了,绍明,有空一起吃个饭吗?”
虽然他暂时性失去嗅觉,也闻不到闻绍明身上那股干净的、几乎无味的气息,但是这个人长得好、学历高、性格温和,宋暄声依然对他抱有高度兴趣。
闻绍明转过身,眼睛冷了下来。他看到实验室外那个监控摄像头,想起摄像头之后的刘兴元,深深吸了口气,按捺住无数涌起的烦躁。
再转身的时候,已经又是微笑了。
“好的,小宋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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