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的眼泪我还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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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预产期还有一个多月。
秋风已经染上了冬的寒意。花园里的草木渐渐萎黄,风一吹,便有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落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秦行之站在花园的拱门下,拢紧了身上的羽绒服,羽绒服的毛领被风吹得微微颤动,映衬着他略带苍白的脸庞。
大概是因为身体里孕育着另一个生命,他对季节的变换格外敏感。清晨潮湿的水汽扑过来,在他身上变成一种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
清霁似乎不太怕冷,穿着单薄的棉衣。他瘦削的手腕暴露在寒风中,却不见丝毫颤抖。
郁金香表面的土已经完全干了,他拿着喷壶正在浇水。水珠落在干燥的土壤上,立刻被吸收,留下深色的痕迹。清霁的动作却不急不缓,水流从喷壶的细孔中流出,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短暂的彩虹。
“你进去吧,风很大。”清霁头也不回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
秦行之站在原地,任凭秋风吹乱他的发丝,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清霁叹了口气,他放下喷壶,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了过来。他的步伐轻盈而从容,脚下的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走吧,浇好了。”
小径蜿蜒曲折,两旁种满了已经凋零的玫瑰,风吹过时,枯萎的花瓣被卷起,最终落入泥土中。
秦行之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陪我走走吧。”
“需要扶着你吗?”
秦行之:“没那么脆弱。”他随即笑道,“如果你愿意牵我手的话,我很乐意。”
清霁没有理他。
他们沿着铺满落叶的小径慢慢走着,脚下发出踩碎枯叶的声响。
秦行之突然开口:“清霁,你有喜欢过这里的生活吗?”
清霁的脚步顿了一下,“偶尔。”
“比如?”秦行之有些意外,转头看他。
“花开的时候,下雪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你和你哥不找我麻烦的时候。”清霁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唇角却微微上扬,形成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浅笑。
秦行之听完,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出来。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清霁的侧脸上,低声说:“你真容易满足。”
“要是……”
秦行之刚开口,清霁就猛地停下脚步。
“打住——”清霁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秦行之垂下眼眸,他轻点了下头。他大概已经得到了答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和枯叶落地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片刻后,秦行之抬起头问,“冯琳新的抗体什么时候来?”
清霁看了眼手表,“下周。”
“你告诉她不用寄过来了。”
清霁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失效了?”
“月份变大导致我和以利亚有强烈的信息素共鸣,用了抗体效果不显著。”秦行之苦笑了一下,“你让他趁早准备,预产期就在下个月初。我需要她完全没有失误地拿到脐带血。”
清霁点头,“她现在已经实验成功过很多次了,效果很好,基本可以对特定信息素完全免疫。”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清霁的脸上,他安静地注视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轻声说道:“去重新办个身份证吧,可以现取。”
“嗯?”清霁明显愣住了。
“开年就到期了,不是吗?”
清霁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铁链。即使身份证在他手上也是徒劳。他很少拿出身份证看,没想到秦行之却记得。
清霁摇摇头,“没必要。”
秦行之:“去吧。”
“你的打算是什么?”清霁眯起眼睛,“到时候方便带着我跑路?”
秦行之抿嘴一笑,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温柔了许多,“等你办完回来告诉你。”
清霁这一趟出去就是一个上午。他坐在车里,目光透过车窗,落在外面的街道上。
朝雾未散的街口,一队红领巾正牵着彼此的手过马路。鲜红的三角巾在晨风里一漾一漾,像会流动的朝霞。马路牙子边沿,几个穿蓝白校服的高中生正弓着背猛蹬自行车赶往校园。702路公交车碾过树影缓缓驶来,终点站刻着“S大”的字样。
车子终于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办事大厅前,清霁推门下车,风立刻卷起他的衣摆,带来一阵寒意。
办理手续的过程出奇的顺利。
再次返回城堡时,已经是正午时分。清霁推开大门,走进了空旷的客厅。
客厅里,秦行之换上了灰色大衣,正坐在沙发上,似乎早已在等他回来。
清霁的目光扫过秦行之,随即落在他旁边,那里放着熟悉的书包和行李箱,全是属于他的东西。
他的心猛地一震,脚步不自觉地停下,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
他抬起头,看向秦行之。
“办好了?”秦行之问。
清霁点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秦行之站起身,将书包丢给清霁,然后扶着沙发慢慢向下。
清霁伸出手想去搀扶,对方已经蹲了下来。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当铁链“哗啦”一声落地时,清霁猛地后退一步。
“你什么意思?”
“放你回去上学。”秦行之的声音很轻。
“你怎么会有钥匙?”
秦行之扯动着嘴角,“从以利亚那里偷的,轻而易举。”
“你上楼去看一眼,有没有其他遗漏的。”他顿了顿,“但最好不要带这城堡里的任何东西。”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手机,补充道:“出了这个门先换部新的。”
这几年他们总该有点默契,清霁突然明白了,上次以利亚能找到他,大概就是因为手机里被装了定位器。
桌上放着一张支票,而在支票上方放着一枚铂金素圈。
“当然,钱除外。”秦行之眼神瞥过桌角。
清霁显然看到了,但他没有任何动作。
秦行之无奈地耷拉了一下肩膀,这个人总是这样。
他拿起桌上的支票和戒指放进清霁手里,“不值钱,留个纪念。”
“你的身份证我没有偷偷拿去登记过,你还是单身。安心走吧。”
“这算什么?”清霁的声音微微颤抖,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困惑和不安。
分明有人解开了他所有的束缚,他却站在那里,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前行。
秦行之看着他,眼神柔和下来:“算补给你今年的生日礼物,6月21,我没忘。”
“为什么现在让我走?”
秦行之看向自己的小腹,“我很快就会自由了,我希望你也自由。但是自由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了,我希望你拥有。”
“秦行之,这次不是你们兄弟间耍我的把戏?”清霁盯着他的眼睛。
秦行之没有回答,只是唤道:“老陈,送他去机场。”
他微微侧过身,不愿意再面对清霁。
“秦行之——”清霁的声音突然拔高,又迅速低下去。
“秦行之。”
他喃喃道,“你会不会明天就死了?”
秦行之笑了,眼角泛起细纹,“你希望我死吗?”
清霁放下包,操作了几下智能手表。《天鹅湖》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
悠扬的音乐在安静的客厅中回荡起来。
他翩翩起舞。
他的动作优雅而流畅,如同一只真正的天鹅,在湖面上轻盈地滑行。他修长的身体在阳光下勾勒出美丽的线条,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和柔美。他的表情专注而投入,全然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秦行之笑了,笑着笑着就流下泪了。
那泪水在他冷峻的面容上显得格外突兀,如同冰山上流淌的溪流。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清霁停下舞蹈,他的呼吸略微急促,但眼中始终平静。
“这是当年在s大,你说没看我跳完的下半部分。”
清霁将戒指放进秦行之手心。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用尽了一生的情感。
“秦行之,我恨你,但你还是要活下去。记得要经常给我的郁金香浇水。”
清霁没有再犹豫。
秦行之伸手拦了一辆不起眼的车。他坐在后座,目光透过车窗望向前方车辆的尾灯。
城市的灯光在他眼中变成模糊的光点,如同遥远的星辰,既明亮又遥不可及。
司机大概觉得气氛低压,他对秦行之说道:“哎呀,年轻人啊,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前面那车里的是不是你老公。是不是一回来就一声不吭,现在风这么大还出门,难道这会儿要赶着和小三幽会?!”
秦行之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冷冽如刀,让司机顿时噤声。
秦行之转头继续望向窗外,眼中的情绪如同秋日的天空,阴晴不定。
司机瘪了瘪嘴,打开广播随即切了首歌。
“哎,怎么不响了。”
此刻,窗外的风卷起落叶,在马路边旋转着步伐堆叠起来。
天光渐颓,粉紫的天空在风中绚丽。风愈大,它愈发浓郁起来。它渐渐沉淀,化作一种近乎忧郁的蓝紫,而天边的轮廓也在模糊,仿佛一切都在缓慢地溶解,包括时间本身。
……
司机拍了拍音响,他嘿嘿一笑,“好啦”。
广播放起了歌。
花儿流着泪/会枯萎/虽然美
时光飞逝悄然抹去了香味
我们不再追/追着谁/拖着谁
只是年少轻狂留下的疲惫
……
“还往前吗?”司机问。
“别往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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