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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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随着前来参加葬礼的人走进教堂又移步墓地,邱翼立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用掌心贴上毕忱的腰背,试图给去些许安抚。
轻缓的话语断断续续钻入邱翼耳里,但他眼中只有一直颦眉又抿动嘴角的毕忱。
他知道,对方在克制亦在压抑自己的情绪。
不断随着屏息跳动的颈筋和不时上抬的下巴都让邱翼感到窒息,只因他曾无数次体会过相同的感受。
对方是难过的,是悲痛的,对方远远没有看上去那般平静,也没能接受这一个事实。
流不出泪水的双眼是最大的谎言,亦是最诚实的表述。
邱翼将其全部看在眼里,他无声地立在毕忱身边,沉默地陪对方目睹葬礼的一幕幕,听过每人说的一句句。
无人会打扰旁人对逝者的缅怀与不舍,众人皆带着自己的情绪在葬礼结束后断断续续地离场。
葬礼或许是在场多数人对此事的情绪出口,但却不是毕忱的情绪出口。
邱翼在众人离场的过程中悄然上移掌心轻轻握住毕忱的肩头,他稍稍贴近对方在其耳边轻吐道“我们走吧。”
毕忱随之闭上双眼用力地皱了皱眉,下垂又回缩的下巴下是频频颤动的颈筋。
握住肩头的五指在毕忱的毫不回应里稍稍用力带动不愿移步的双脚,毕忱不过刚刚转身就靠进邱翼怀里,看上去和离场的旁人无甚区别,皆是那般悲伤。
邱翼拥着毕忱的肩掺在离场的人里一步步从墓碑前离开,他非常清楚他此行的作用,而此刻的他亦清楚自己成功地完成任务,若没有他的存在,对方不知会一直枯站到何时。
一人搂着一人离开墓地的场景一幕接一幕,而那握着肩头的手在一人重新将脸抬起时便无声无息地落下。
平缓的步伐从大自然的土地上离开亦平缓地出现在人造地面上,垂在身侧的手随着自身的步伐微微晃动,却始终牵不起触手可及的另一只手。
二人始终沉默又平缓地迈步在街道上,邱翼就像过往时一般安静地陪着毕忱漫无目的地迈步,他看着天边的晚霞无声地叹出一息。
他从不觉得无言的陪伴是一种煎熬或负担,但今天的他却觉得时间有些难熬,他不知道逝者对毕忱有着何种意义,更不知其于对方而言是有多重要,以至于对方痛心到不能言语又哭不出来。
如果情绪不向外释放那便会藏进内心深处,哪怕那份情绪长着刺,但只要将心脏扎到麻木或痛成习惯便不存在需要为情绪找个出口,只是那份情绪将永远滞留在心底。
二人是那般不同又是那般相似,他们早已数不清自己心底到底扎着多少根拔不出来的刺,以至于谁也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甚至于能放任对方将那利刺一点点扎进心脏。
邱翼是这样,毕忱亦相同。
从儿时到如今,他们皆漠视着彼此伤害自身的行为,他们为此所做的也只是出现在对方身边又待在对方身边。
邱翼还记得那一晚,他抱膝埋脸不知独自枯坐了多久,在那熟悉的墙面下,在那熟悉的黑暗中,毕忱只是无声地出现在他身边,又沉默地坐在他身边,没有任何言语亦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他还记得那天的鸟鸣,还记得那天出现在身边的那句‘天亮了’,语调是那般平缓又不带任何疲倦,就似对方不过刚刚坐下。
他抬起僵硬的颈部就看见对方仰脸头抵着墙,面无表情的脸上是一直闭合的双眼,对方听不到他的回应却似察觉他的举动般眼都不睁就撑地站起,又一边拍着屁股一边抬脚离开。
-“吃早餐。”
那是随着对方背影出现的话,他看着那平缓迈步的背影只觉得涩痛一整晚的双眼再次湿润起来。
在旁人看来或许一直都是他照顾对方为多,不管是藏在恶劣行为下的照顾,还是不遮不掩的偏袒,对方看上去都是那个单方面受照顾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对方给他的照顾从来都不会让人看见,而这份小到连他都差点看不见的照顾却是他后知后觉发现的最大爱意。
他一次又一次想对方或许是喜欢他的,但又一次接一次告诉自己那或许只是对方的为人处事罢了,他一次次在性事里窥见对方眼里的喜爱,却又一次再一次地告诉自己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如果过往是因为他的胆怯与弱小,那如今的他为何还会感到这般压抑。
“天黑了。”毕忱忽然平淡地吐道。
邱翼闷应一声便将视线从千篇一律的路灯上移开,他转脸见毕忱一脸平静便牵住对方的手柔声问道“吃饭吗?”
“我刚刚还好吧?没有失礼吧?”毕忱稍稍皱眉朝邱翼问道。
邱翼不禁失笑,他缓缓摇头回道“没有。”
毕忱皱起的眉心随着频频点头的脑袋终是舒展,邱翼此时才知毕忱担心的是什么,是不知在葬礼上该表现出什么模样,是不知自身的情绪是否受控,是不知自身是否能接住未知的刺激,但所幸的是对方担心的一切皆没有出现。
餐桌上的毕忱耐着性子吃过小半份餐食便不耐烦地抛下餐具,桌对面的邱翼见怪不怪地看过一眼便收回视线。
明知平静的海面下是汹涌的暗潮,但只要不波及陆地那便是最好的现状,邱翼咽下嘴里的餐食便驾轻就熟地哄得毕忱再次捻起餐具。
邱翼在用餐间为分散毕忱的注意力适时地开口问道“你的经纪人有约你见面吗?”
“见什么?我都没说我要来。”毕忱略带讥笑说道。
“不需要沟通一下?”邱翼好奇地问道。
“不用,老头都帮我处理好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闲心,都要死了还有精力搞这些,甚至都不用让我提前知道。”毕忱看着手里的餐食带着些许讥嘲说道。
邱翼勾动浅笑轻吐道“他很看重你。”
“或许吧。”毕忱满不在乎般吐道,随即咬进一口餐食。
“以后都陪你来。”邱翼含笑说道。
毕忱漫不经心地轻应一声又心不在焉般拨动餐具下的餐食,活生生一副不想吃饭却受制于家长的孩子模样。
他知道,看似一切都没变的背后是一切都变了,或许他的画仍会卖的高价,他的书仍会畅销,但他此后或许只能收到公事公办的邮件,他再也看不到那些富含感情又包含期待的文字。
他不止失去了一个来往多年的经纪人,他失去了一位老师,一位知音,一位朋友,失去了一个在他生命里无人可替代的人。
仍津津有味在用餐的邱翼忽然收到来自桌对面的注视,他抬脸挑了挑眉露出些许困惑,毕忱随即抿笑摇了摇头便垂眸继续用餐。
如果终有失去所有的那一天,他想他仍会带着记忆里的一切坚定地走在自己所选择的路上,就像他心理医生所见的那样,没有什么是他承受不住的。
牵着毕忱走出酒店的手亦牵着他回到酒店,毕忱沐浴后从浴室走出,他在迈步间随口说道“明天你自己走吧,我还想再待两天。”
邱翼略显诧异地看向毕忱说道“你要自己开回去吗?”
毕忱轻笑一声说道“你一个人开过来我就不能一个人开回去了?”
“我不急着回去。”邱翼皱了皱眉说道。
“公司不要了?好多天了窝。”毕忱勾笑揶揄道,随即摔坐到床上朝沙发里的邱翼露出戏谑的浅笑。
邱翼皱着眉心注视毕忱却不语,双眸里透着执拗的坚持,毕忱顿时脸上没了笑,他握起手机就倒在床上。
“你出现在我生活里之前我一直都一个人过得很好,没有你我也不会死掉,邱翼,我有长手,双脚能走路,拳头还有力,脑子还没坏掉,你想一直把我当孩子宠我没意见,但请问你你知不知道你今年多大,还记不记得我和你同年生啊?”毕忱平淡地吐道,拇指随着话语不时滑动屏幕,双眸随着变化的画面转动却始终停留在手机上。
邱翼不禁垂眸移开视线,皱起的眉心更紧皱两分,他缓缓起身走到床边,继而从后拥住毕忱,脑袋无声地缩在对方肩背后。
到底谁是孩子?
自嘲的苦笑无声浮现在毕忱看不见的身后。
此时的邱翼意识到从来都不是他在照顾毕忱,而是对方在照顾他,不管是那不值一提的自尊心还是那可笑的成就感对方都从来没有少给过他,那份差点就看不见的照顾仍是他一不留神就会忽视的东西。
“到家给我发信息。”邱翼藏在毕忱身后哑声吐道。
毕忱闷应一声便任由二人掉进沉默里,亦任由对方一直抱着他。
西落的太阳总会东升,它睡眼惺忪地与月亮擦肩而过,就像迷迷糊糊的邱翼抓不住起身的毕忱。
邱翼挣扎起身在房门关上后,他半睁着眼在床上坐起。
“还早,再睡会吧。”毕忱边放置着早餐边说道。
邱翼摸着脑袋含糊地问道“几点了?”
“你还能睡一个小时。”毕忱边坐进椅里边说道。
邱翼深吸一气便将双眼彻底睁开,他带着刚刚睡醒的四肢下床又缓步走到毕忱身边,脑袋随着倾斜的背脊与环抱的双臂贴上毕忱。
毕忱不禁皱眉合眸侧脸用后脑顶了顶贴上来的脑袋,无声催促着对方去洗漱。
黏人又听话的大型犬随之起身走进浴室,流动的水声伴着用餐的细响游动在房间空气里。
邱翼从浴室走出就看见立在阳台抽烟的毕忱,他的视线随之落在餐桌上,抿动自嘲浅笑的嘴角布满苦涩,他无声地在餐桌落座又捻起餐具。
对方一直都知道要好好吃饭,从不缺席的早餐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不禁想起那些和对方一来一回的信息。
到底是谁在把谁当成孩子宠?
邱翼顺着自嘲的浅笑打开双唇咬进餐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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