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巡＆死舞

-----正文-----

3

秘斯特罗的星空一如既往地深邃。

神圣的初始之星，自上一次星玉集结于此后，又经历了数年的休养生息。如今，越来越多的旅人选择来此定居，孤僻的土壤逐渐染上烟火的颜色。

踏上这片土地后，霍普变得有些亢奋。他拉住克斯的手，趁着哥达他们还在收整船队，把人往角落里扯扯，又主动抱住克斯的手臂，用脸将对方外袍的布料蹭得皱巴巴的：“克斯……欢迎回来哦。”

得到对方安抚性质的拍肩，霍普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只是磨磨蹭蹭地将脸埋在克斯的肩头，不肯让对方看见自己脸上的失落。为了让汇合的星玉重新分裂成六份，克斯付出的代价绝对不止表面上那么简单，霍普无法忘记那一天，自己眼睁睁看着白龙腾空而起消失在天际的画面。他不愿意诉说这些年等待克斯的心情，那样好像无理取闹的小孩。

霍普嗅到克斯外袍上小柑橘的气味，虽然出门匆忙，但霍普没忘记带上必要的洗漱用具。他早就是个独立的成年人，可以自己收拾打包行李，克斯总以为他养大的小孩就该永远被宠爱着，霍普却在这样的溺爱下长出了别的心思。

总是有这样的时候，霍普会希望克斯能够忘记作为自己「父亲」的责任，因为没有哪个家长会真正觉得自家的小孩已经长大了。

他沮丧地垂着脑袋，试图用拥抱来填补内心的渴望。

不过他的这种忧郁没能持续太久，克斯很熟悉自家孩子的心理，很快就采取了行动。

每个孩子都需要经历自我意识的觉醒，这一过程往往伴随着对大人态度的反对和否定，如果处理不当，往往容易挫伤孩子的自尊心。

白龙的力量让克斯能轻易举起比自己大得多的重物，更别提这是在自己臂膀中养大的孩子。他轻轻抽出被抱紧的胳膊，半蹲下身体，圈住霍普的双膝，将柔软而蔫哒哒的小树苗连根拔起，紧紧抱在身前。

他不顾霍普的惊呼，用额头抵住霍普的胸口，这对于白龙而言是表达亲昵的方式：“霍普，请你相信，不管未来将要遇见什么，这一次，我会永远同你在一起。”

即使他们相遇的时间远没有白龙诞生的时代古老，但爱让克斯心甘情愿沉溺。克斯从没有告诉过霍普，独自观测这个世界的过往有多么荒芜，那颗长在老树上寂寞的心，是在遇到霍普后才学会慷慨，愿意为了另一个生命，打破自己的规则，献祭一般奉上自己的所有。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站了一会，直到哥达等人发现人不见了，在附近喊了几声，才恋恋不舍地分开一点，手牵着手去会合。

秘斯特罗圣殿。

昨日的纠纷仿佛历历在目，负责守备的士兵还是原本的那一批，可能中间换了几张面孔，却仍保持着井然有序的队伍，规规矩矩地同客人们鞠躬问好。

守护者醒来以后，星球上封存的一切开始慢慢流动起来，卡培拉继续承担着这颗星球的外交事宜，有了维加的参与，秘斯特罗和其他星球产生了更多的联系。不再需要向星玉祈愿，维加自身拥有的魔力更多地投入到对星球本身的建设中，如今研究出的一批优良设备，对于驻守在秘斯特罗的人们而言起到了不小的帮助。

这颗星球并不需要国王作为权力的象征，政策的提出和采纳拥有独立的运作体系，因此，除却必须由本人亲自完成的工作，这里的日常并不像艾提鲁诺那样繁忙。部分时间里，维加和卡培拉会待在花园附近的亭子里，享受安静而祥和的下午茶时间。

走进花园后，霍普一行人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月白色长袍贴合地穿在面无表情的人身上，对方坐在圆桌一侧优雅地饮茶，时不时回应几句，对方微侧着脸，同另一头的人形成了完美的镜面，除却脸上不同表情带来的气质上的细微差异，以及卡培拉站立的位置，几乎不能分辨出来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区别。

“介绍一下，这位是夏欧。”维加示意其他人过来坐下，作为在场最见多识广的长辈，他自然地担任起了衔接整场对话的角色，“你们来到这里以前，我已经从夏欧口中了解到了具体的情况，再过一会，等星星们布满整片天空，请允许我为各位占卜，找到你们所寻觅之人。”

卡培拉朝众人表示问候，许久不见，这里的一切却依旧那么亲切。

“感谢您的帮助，守护者大人。”这是方古的声音。

“夏欧！”终于见到了熟人，克瓦尔露出了一个放松的表情。他正准备和对方交换情报，却眼见着听到自己声音之后的某人转过头，视线先是冷冷的，然后在平移到自己后方的位置时略一停顿。那张冰块脸难得瞪大了双眼，这让克瓦尔产生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父亲？”夏欧盯着克斯的脸，说出了这样的称呼。

他脱口而出的速度太快，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意识到有什么奇怪的称呼混入耳朵，所有人在这一秒都默契地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时间，四座寂然。

“噗嗤。”克瓦尔忍不住笑出来。

紧接着反应过来的是哥达，他立马明白这其中可能出现了什么误会，但下一秒，霍普已经开口。

“克斯才不是你的父亲。”

霍普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茫然，他还抓着克斯的手，但另一只手忍不住去‌‌抓‍‍‎‌‌胸‎‍‌‍口，试图寻找自己的安心感。

“他说得对，夏欧先生，我想这只是一个巧合。”方古走出来，恰好将自己的前团员挡在身后。

克斯立在原地摇摇头，他小声喊了一句“霍普”，唤回对方的注意。

夏欧扫了一圈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在看到维加温和的微笑后，他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夏欧面无表情，对霍普点了点头，礼貌地说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那太好了……不对，我是说……啊，好像之前也被认错过，所以你们在找的人真的长得和克斯很像吗，没关系……不对我应该是，失礼了！”炸毛小狗受惊后的反射弧略长了些，霍普说话有些口不择言，但能大概理解他的意思。

夏欧说完后就不再理会其他人，他和克瓦尔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拿起手边的蛋挞，安静地吃起来。

牵着的手被不自觉捏紧，克斯知道这是霍普在下意识地不安。虽然对方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从这个称呼就能推测出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和夏欧是什么关系。不过，这并没有值得他关注的。

克斯安抚性地拍了拍霍普的手背，察觉到有些凉，索性用另一只手手心覆上。放在桌底下的小动作并未被旁边的人发现，反而是站在维加身旁的卡培拉，似乎是欣慰地笑了笑。

所有人都坐了下来后，维加抬起手，食指指尖指向天空一角，那里有一枚闪亮的星星在慢悠悠地挪动：“观星入席后，就可以开始占卜了，现在，请告诉我你们所寻之人的信息。”

维加安静地注视着几人，这一刻，他本身就是一颗将要入座的星星。

第一个发言的人是夏欧，只见他略作思忖，言简意赅：“我们要找的人，他是中枢教会的领袖，乙泰内尔大人。”

“他温柔、强大，同时带着神秘的气息，只要和乙泰内尔大人身处一室，就能感到无所不能的信心和可靠的安心感。”克瓦尔在一旁补充道。

“除此以外，非要说的话，那就是，他和这名黑发的先生，长相有些相似吧。”

“……什么？！”

夏欧抱着双臂，食指指节有节奏地敲击，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但句子连在一起颇有些难以捉摸的意思：“除了发型瞳色和外表，如果表情再成熟稳重一点，刚刚我或许就会又认错人了。”

他的话说得很直白，从表情上并不能看出恶意，却显得有些刺耳。

霍普抿嘴，成为艾提鲁诺的国王后，因为性格乐天做事认真，已经很久没有人用“不成熟”这种词来形容自己了，虽然也怀念过以前在铁匠铺无忧无虑的日子，但是在这种场合，尤其是被刚刚将克斯错认成「父亲」的夏欧这么直接指出，霍普心底还是有了一种“被比较”的不忿。

“既然夏欧先生和克瓦尔先生并没有认错人，说明那位名叫乙泰内尔的领袖，对于你们而言都是特殊且重要的存在，对吧？”霍普抬起头，直视夏欧的眼睛，他知道这些话并不能实质意义上将他打倒，只是一味让回忆占据脑海，“我也曾经为了寻找重要之人离开过原本生活的地方，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可以的话，我会努力为你们提供帮助。”

“……多谢。”

“呵呵，成为国王之后，霍普也成长了不少啊。”围观了这一幕，哥达有些感慨地和方古聊起来。他们都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刚成年的小朋友连远门都没出过，就敢向Burst Roar毛遂自荐，并且在船上任劳任怨，很多活计都是一点就通，如今再看，他又有了许多变化。

“能够自信地表达自己的善意，这份真诚已经是很难得的了。”方古喝了一口杯里的红茶，醇厚的味道在口腔扩散，让整个人都不自觉心情愉悦起来。

美味的食物能够让人心绪平和，有方古在，气氛逐渐活跃起来，来自异界的两人也会时不时接上几句，闲聊一会后，其他人得知，参与寻人行动的成员共有四人，除了夏欧和克瓦尔，另外两位便是洛耶和莱登，如今他们下落不明，如果可以的话自然希望能够一起寻找。

星星眠于摇篮中，夜空便是那柔软的薄被。当话题逐渐告一段落，维加起身，告知所有人他将开始占卜。

他独自走到不远处湖心的正中央，众人只见维加双手交握，做祈祷状，身上逐渐浮现出魔法的光点，最后汇集成完整的一束，冲向天空，如同烟花般绽放开来。

“好美……”

“十字星若明若晴，时隐时现，如今群星寂寂，北方碎片散发光辉，欲掩镜面反射。有人剪下异邦之星，乃司掌晦暗，坠空以至。天宇薄明，岁星周身伴星如火，流明如焰，抵水乡以尽之……”

维加一字一句念出占卜的内容，他的语气里带有一种奇异的音调，沿着水波，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随着词句被一一诵读，好像连夜空都比原本深邃了几分。

粼粼的湖泊闪着光，魔力的溢散让它看着更加神圣了，虽然听不懂维加的发言，但所有人都感觉心灵得到了某种洗涤。

魔力缓缓收敛，等维加结束占卜，重新回到亭子里，卡培拉为他递上热茶，然后继续安静地侍立在一旁。

“星星脱离了原本的轨道，于是其他世界的星星被吸引而来……”最先开口的是克斯，身为白龙，他对于占卜之术也略有所闻，只是不像守护者那般精通。

维加沉思一会，一手手指虚托着下巴：“或许，因为你们来时经过的时空存在割裂与分歧，为了衔接两个世界的通道，又衍生了许多变化，搅动的也不止你我两个世界。”

他看向夜空的帷幕，星星们缀在上头，悠悠地流转：“你们所寻之人，虽然散落在其他星球上，但等时机到了，自然会相遇。”

“可是这样说来，我们接下来又该去哪里呢？总不能一直这样干等下去吧！”克瓦尔道。

他对别人能否回答自己并不抱希望，没想到却有人接了话。

“虽然没有听懂，但说到水的话，我们好像可以先去那里找一找？”这是哥达的声音。

“啊，确实，第一反应的话都会是那里了。”方古道。

“什么？”克瓦尔不解，他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的地理，只能表现出疑惑。

“嗯。”霍普点了点头。

无声的默契中，前Burst Roar成员率先达成共识，决定了飞船下一站的目的地。

“我们去席涟纳。”

希望在遥远的碧水之星，他们能够找到一个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