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痛苦我都心疼想为你解决
-----正文-----
除夕尚且未至,大学陆续放假。
冯希希吃完心心念念整学期的泰餐,已然成了洛淅和陈锦最忠实的小跟班,夸下海口说等下学期开学要给洛淅装一箱自家种的大苹果。
洛淅被他抱着胳膊,无奈地推开餐盘,向陈锦投去求助的眼神。然而陈锦却并没有拉开冯希希,他坐在对面,撑着额角、歪头看着洛淅,笑意从眼底溢出来。
雪依旧在下,马路上的车子开得都不快,路边行人也都慢慢悠悠地走,早日里铺得满满当当的雪,此刻已然被踩得满是脚印,脚印密集处,雪化成水、混着泥灰又冻成冰,脏兮兮地铺在路上。
冯希希就踩着这样湿滑的雪,裹着围巾和大头帽子,拉着个小行李箱,走上过街天桥。洛淅和陈锦跟在他身后,交握的手揣在陈锦兜里,暖和的冒出细密的汗珠。
送别时总有些别样的情绪,尤其是站在天桥之上,仰头是灰白的天、低头是铲空积雪后黑沉的路,两边的高楼矮树都覆着白雪。一片雪白间,洛淅看向冯希希,觉得他似乎要融进雪中。好在他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在雪地中极为显眼,只需要视线轻扫而过,便能看清他身在何处。
洛淅轻柔的声音随着风传进冯希希耳中:“明年见,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冯希希停下脚步,转过身扶着冰凉的栏杆,在U型进站口处伸长手臂,朝洛淅挥手,“有空手机上聊哦!明年再见!”
洛淅微笑着挥挥手。
他和陈锦并肩站在进站口前,被那密集的栏杆挡在外头。他们几乎要站进雪里,静静地目送冯希希进站,虽然没多说什么话,但心里想传达的意思,早已经送了出去。
冯希希安检完透过车站的玻璃门看向外头,依然能看见洛淅和陈锦,他知道这时候说话他们也听不见,便趴在玻璃上哈了口气,两三笔画出一个挥手告别的小人。等冯希希上了二楼的候车厅,再试着往外看去时,洛淅和陈锦已经不见踪影。
他坐在粘着软垫的铁架椅子上,将胳膊支在行李箱上、托着自己的下巴,感叹:“真好,我也想有个人能这么喜欢我。”
他的感叹隐没在车站内嘈杂喧闹的人声中,许久许久,含糊不清的广播声响起,冯希希拿围巾和帽子裹住自己大半的脸,挤在人群中,坐上离开北京的火车。
车上人无比多,或许临近春节,远赴他乡的学生都急着回家,各个都拉着行李箱,坐满硬座车厢,更有甚者没买到票,只能找了个空当的地方,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
无论哪一趟列车都是这样,冯希希坐在拥挤的车厢里,陈锦和洛淅于第二日也坐上同样挤满人的火车。
但凡有陈锦在身边,洛淅是决计不可能挤在硬座里、或者搬着行李箱坐在车门前,但这次软卧车厢一张床都没有剩,硬卧也只剩下一张票,陈锦想了想,给洛淅补了票,自己跟着一块儿坐在硬座的床边。
洛淅不知道自己一坐火车就困的习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明明之前从来不犯困,只在和陈锦一同去重庆时困得受不了才睡了一觉,这次却像习惯了似的,抓着陈锦的两根手指,靠着厢墙就睡着了。
陈锦将洛淅的身体摆正,又替他压好被子,手依旧给他抓着,就这么侧身坐在床边,手肘撑着小桌子,支着脑袋,看着洛淅睡着的样子。洛淅的睫毛一动不动,睡得很熟,随着规律的呼吸胸脯也一起一伏,或许是抱着那头熊睡觉睡习惯了,他将陈锦的手也抱在胸口,睡得格外安静。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对母女,女儿睡得很熟,妈妈坐在床边打毛线衣服,偶尔抬头看看陈锦,没多久便开口问道:“你弟弟啊?”
陈锦一愣,思索半秒,点点头:“嗯,弟弟。”
“你们兄弟是上学还是上班啊?”陌生的女人熟络地攀谈,手上依旧不停织着毛线。
“上学呢,刚放假。”
“两兄弟一块出来上学好,互相都有照应。”女人自顾自地感叹,她很快又说,“我也陪我女儿上学,他爸工作在这,大城市嘛,教育肯定好,她爷奶让把孩子放家里给他们带,我不让。”
陈锦心里某个地方轻轻颤动,他便回问道:“为什么?孩子留在家里,你们夫妻在外工作不是更轻松吗?”
“哎!”女人不赞同地喊了嗓子,“哪能这么讲,自己的孩子,再苦再累也要带在身边,不然生她干嘛,我们做父母的奋斗一辈子不就图个孩子,等你也当爹了就知道了。”
陈锦想说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当爹的,只有可能当猫爹狗爹、决不可能当人爹。但他和洛淅的事没必要和谁都说,只敷衍地点点头,将女人的话应过去。
他来北京之前,和父母通过一通电话,期间吵了什么已经记不清,总归就是那些事。他们不知道从哪听来了他是个同性恋的事,在翠奶奶那碰了一鼻子灰,就打电话到他这来兴师问罪。
陈锦心想,你们这十来年自己潇洒够了,现在想来管我这管我那,真是脸都不要了。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果不其然吵了起来,吵到后来他爸的声音不开免提都能响彻整个宿舍,他舍友都听不下去了,纷纷劝他挂电话。
他说我就不挂,他们想吵我就跟他吵,他觉得有我这个儿子丢人,我还不想要他们这个父母呢。这话说出口,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叮呤咣啷,隐约还能听见孩子的哭声,陈锦听出来是他那个没见过几面的弟弟,估计爸妈气得在家里砸东西。
砸吧,有本事把家里砸得稀巴烂,再怎么砸也不关他的事,反正那不是他家。陈锦破罐子破摔,又骂了两句,不等对面回应,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将号码拉进黑名单。
他是真挺烦的。
平常还好,但只要一想起父母,他心里就不舒服,如今陪洛淅回去,坐在火车上都能遇见个健谈的阿姨分享自己放弃了多少多少一边打工一边带女儿。她越说,陈锦就越不舒服。
所以他那些年幼的岁月里信以为真的没空、工作忙、不方便,其实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他们懒得带着他,安定下来后又有了新儿子,就又懒得多管他这个旧儿子,反正旧儿子在老家也有人照顾,只要打点钱回去一切都万事大吉,何必接来身边给自己找麻烦。
他不知不觉将没被洛淅抱住的手紧握成拳,望着对面依旧侃侃而谈的女人,打心眼里夸赞:“你女儿有你这么好的妈妈,肯定会很高兴的长大。”
女人被夸高兴了,笑得打错了两三针线脚,眼睛都眯成一道缝,她抬起织到一半的毛线捂着半张脸笑:“我们当妈的就这样,怎么对孩子好就怎么来。”
“真好。”陈锦由衷地羡慕。
他实在很难想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是什么样,巧合的是洛淅也想象不到,他们两个算是另类的有缘,在这方面都一片空白。相比较而言,洛淅还能记得些小时候的事,虽然现在被证实了那些其实是他自己移花接木并美化用以欺骗自己的记忆,但好歹也算是有。他则是从记忆里翻箱倒柜也找不出丝毫和父母相处时快乐的一刻瞬间,只能想起年幼时的某个清晨,他睡醒发现爸妈都走了,哭着追在那辆开往镇上的大巴车后头,摔了个狗啃泥。
他的下巴在路上磕出血,血流了满脖子。
翠奶奶追出来,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带回家里,拿毛巾帮他洗脸洗手,给他下巴的伤口涂上药水。爷爷那时候还活着,在厨房里下了锅面片汤,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他吃完了、也哭累了,就趴在爷爷奶奶的床上睡觉,睡醒之后便明白爸妈把他丢下了,像丢掉养了两三年的一只宠物一样。
他这些年嘴上说着不在乎,实则比谁都在意。
有时候看着手机通讯录里那两个熟记于心的号码,他就会想起十五岁那年,他的金毛狗烧烤刚被狗肉馆杀死,同年除夕父母回家、带着刚刚才学会说话的弟弟,把他认成罗山椽。
有些可笑,陈锦总是会想这些事,觉得这样的故事说起来太过可笑,所以很少说给旁人听。
十五岁的少年又一次懂得离别,这次是生死离别,原来和当初看着父母丢下自己离开的感觉那样相似。
那一年他先是亲手埋掉烧烤被砍断的脑袋,又在两个月后捧起爷爷的遗像,生命消散得太过轻易,却在他心里留下两道无法抹平的沟壑。
他低下头,坐在吵闹的火车车厢中,紧紧握着洛淅的手,丝毫没有察觉洛淅已经睡醒,始终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洛淅在梦里被陈锦紧紧攥住他手腕的五指掐醒,他眯着眼睛看向坐在身侧的男人,小声喊了一句:“石头,你怎么了?”
陈锦没听见,他似乎是在发呆,双眼无声地看着车厢地面,只有手紧握成拳,昭示他此刻心中的不安。
“石头?”洛淅觉得不对劲,从床上坐起来,反握住陈锦的手,揽住他一条胳膊晃了晃,担忧地问,“怎么了?你在想什么不高兴的事?”
陈锦这才回过神来,他急忙松开自己的手,捧起洛淅被掐红的手腕,懊悔道:“疼不疼?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不疼啊。”洛淅摇摇头,伸手捧住陈锦一侧的脸蛋,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了许久,有些难过地问,“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陈锦嘴硬地撒谎:“没有啊,我没怎么,挺好的。”
“骗人。”洛淅戳穿陈锦的假泡泡,“你看起来就很难过,我又不瞎。”
他说完,将侧脸贴在陈锦肩膀处,挤出脸颊处那点软肉,看上去白嫩嫩的、还泛着红。
陈锦低头看着他,笑了笑、没说什么,但歪头贴住他的脑袋。
两人依偎在狭窄拥挤的下铺,连腰都没法坐直,靠在一起时,却依然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