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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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宁从会议室出来，文件还没放到办公桌，就接到陈景的电话。

顾宁接起电话，腰靠在桌子边缘，长腿随意一叠，端起桌子上的水，接通电话。

“喂。”

“在哪呢？顾宁。”电话那边似乎听起来很吵，顾宁淡淡地回答：“政府。”

“还没下班？”

“嗯，最近有点忙。”顾宁说，“怎么了，有事？”

“没事，就是半个月没见你，还以为你失踪了，果然人结了婚就是不一样，每天早九晚六，听他们说你最近聚会都不去了。”

和李宴的事情刚刚告一段落，晨华区又忙，家里还有云澈，顾宁最近确实各种意义上的忙。

他放下水杯，看了眼刚刚上面下来的文件，问道：“你在赌场？”

顾宁听到荷官发牌的声音。

“嗯，最近在公海。”

一般玩的大的赌场会直接开在海上的公海，上船的人非富即贵，来自各个国家，黑白两道都有，顾宁并不感到意外。

“那你打电话是欠钱了？要我保你？”顾宁道。

对面的人气笑，“顾宁，你盼我点好，咱们两个到底谁欠谁钱？”

当初顾宁为了釜底抽薪李宴，让陈景做空了海晏科技，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顾宁眉梢微微一挑，脸上带了点不明显的笑意。

“所以呢？景少这是问我要钱来了？”

陈景笑了笑，说了正事。

“钱放在后面，给你打电话是想给你说，我在这里见到了你的老情人。”

老情人三个字可指代太多，顾宁可不知道是谁。

“林悔你还记得吧。”

林悔是顾宁在基层那几年跟在顾宁身边的，也是跟的最久的一个，顾宁回忆了几秒，才把这个人从记忆里调出来。

“他怎么了。”

“他现在跟在一位亚太集团的太子爷身边，他长得特别像一个人。”陈景道。

顾宁对待老情人的记忆不多，因为人太多了，记不得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能记得林悔，纯是因为这个人喜欢穿白衬衫，长的乖，也很听话。

“谁。”顾宁问。

“云澈。”

空气里安静几秒。

顾宁没说话。

“他的五官和云澈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侧脸。”

顾宁冷静的大脑抽调出关于这个人所有的资料和记忆，同时也明白陈景为什么会打这通电话。

“是有点像。”顾宁淡淡道，“你打电话不只是想说他吧。”

陈景笑了下。

顾宁过去找情人，只有两个要求，一干净，二人听话。所以顾宁身边的床伴十个里面，六个都是干净乖顺的类型，而且他们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比顾宁年龄小。

顾宁很喜欢玩大学生。

“顾宁，你当初到底是在找谁的影子？”陈景这句话说的讲究，进退都给顾宁留了余地。

“你是想说我在他们身上找云澈的影子。”顾宁从桌子边缘离开，拿起文件绕过桌子，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陈景笑了笑。

这里其实埋了一条引线，顾宁是刚好喜欢云澈这一款，还是因为云澈喜欢这一款。这里非常有歧义，一个人的喜好是根深蒂固，很难改变的，顾宁是在天台见过云澈一面，他对云澈的印象仅停留在这个人穿了件白校服，长的很干净，哭起来很好听，所以顾宁才咬了他，换一个，顾宁不一定会理他。

现在陈景把话这样说，其实就是在提醒他，事情是告一段落了，但是很多感情还没有说清楚。顾宁和云澈现在各自处在一种微妙的阶段。

一方面是李宴刚刚解决，很多事情需要顾宁收尾，一方面是云澈无法和顾宁自处。顾宁也明白为什么。

他们两个人关于从前很多话没有说清楚，云澈的感情太沉重，甚至搭上了自己的命，顾宁给不了回应，或者说，顾宁怎么给，都不是云澈要的。

顾宁对于感情向来淡漠，不是没有，而是感情在他的理智下，似乎总显得无足轻重，这就导致顾宁所有事情的动机都好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任务的目标就是维持生活的稳定，确保一切在自己的掌控中发展。

于是顾宁不论是和李宴，还是和云澈结婚，都好像是顾宁在单纯的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可怕的让人觉得残忍，就好像没有什么能动摇这个人的理智。

云澈感觉不到顾宁的爱，或者说这样的顾宁，让云澈感到，他只是顾宁养在家里的一个花瓶，无足轻重，就像是上层到了年纪就该联姻，他也不过是顾宁路上的按部就班。

可在顾宁的视角里，他为一个人掀了那么大的风浪，如果说只是因为肉体上的喜欢和责任，那未免太自欺欺人。顾宁是对自己很坦诚的人，他非常了解自己，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选择什么，坚持什么，顾宁一清二楚。

对于云澈，顾宁首先选择的是第一感觉，如果说天台一面只不过少年自以为是不负责任的给予标记，那么数十年过后，在见到云澈的第一面，‍‌‎‌情‌‍‎‍欲‍‎‎和利益一同裹挟，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选择感觉。

可爱和感觉一样吗？

这个问题顾宁无法回答。他可以选择感觉，为自己的感觉负责，但他无法说这就是爱。

“行了，话我带到，但有句话我要告诉你，过于相信自己的理智只会伤害彼此，有时候感觉才是指引，要相信自己的心跳，顾宁。”

一起长大的兄弟最知根知底，也最了解对方的心性，顾宁这个人不复杂，只是过于用理智去判断，可是在感情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乱的，是没办法用理智理出逻辑，得出答案的。

电话挂断，顾宁久违的陷入沉默。

回到家刚刚十点，顾静在学校准备期末考试，顾杭今晚有事并不在家，家里只有阿姨、管家和门口的那些保镖以及随时在家里待命的医生。

挂着政府牌照的车开进家里，顾宁拿下文件，管家早就等在了哪里。

“顾书记晚上好，夫人已经用过晚餐了，现在在楼上。”

云澈已经七个月了，因为怀孕前期精神压力大和信息素缺失，后期身体一直不稳定，医生甚至说有流产的可能，每天一针针信息素提取液往身体里送，只能说保持身体的稳定，其余的还要看云澈自己。

顾宁最近几天忙，基本都是晚上十点进家，各种会议和事情，没有办法推，更何况换届将近，所有的势力基本都已进京，四九城各种势力斗争，消息层出不穷，已经进入了最后的白热化。

魏林虽占优势，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顾家看似置身事外，实则在云澈事件后就已经站队魏系，现在顾家站在风口浪尖上，顾宁一件件处理，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是奢侈。

推开门，房间亮着灯，云澈正坐在床上看书，听到声音，云澈抬起头，两双眼睛对上，云澈喊了声顾宁。

顾宁关上门。

“还没睡？”

云澈摇头，顾宁嗯了声，说我去洗澡。

顾宁在政府待了一天，又参加酒局，身上各种信息素和烟酒味混在一起，顾宁不想把这些东西带给云澈，回来的第一件事永远是先洗澡。

顾宁解开领带，拿起衣服，进了浴室。

不过十分钟，顾宁就从里面出来，云澈依旧坐在床上，顾宁走了过去。两个人单独相处似乎总带了些许微妙的沉默，他们都不知道彼此在沉默什么，但唯一能明白的是，他们对于这段关系，存在不适应。

或许说，在下一段关系开始之前，这段过渡期的时间，让他们都在寻找平衡。

“今天有没有不舒服？”顾宁在床边坐下，他和云澈离的很近，能闻到云澈身上淡淡的茉莉香。

“还好。”云澈说，“她挺乖的。”

孩子来的是个意外，她是三个人关系的转折，尽管前期经历了一系列“狂风暴雨”，她依旧坚强的待在云澈的肚子里，没有闹过，她似乎很心疼云澈，只有在怀孕中期，因为太过于缺失爸爸的信息素，才偶尔在肚子里难受，但云澈也没有办法。

现在一切结束，她每天享受纯粹的信息素提取液，在云澈的肚子里很乖，基本没有闹腾过，她是一个很安静的宝宝，和云澈一样安静的像一场梦。

顾宁工作太忙了，云澈很少和他拥有相处的时间，最近京中换届，顾宁基本最早十点才回家，更有时候，能到凌晨。

云澈是一个心思敏感，外表又很冷的人，他善于伪装，因为这样可以让他把所有人屏蔽在距离之外，只留下信任的人，比如李宴，他对自己再过分，但他们一同长大，爱恨交织，感情混沌，他信任李宴，即使这种信任很痛苦，云澈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有斯德哥尔摩，但不可否认，他拥有能和李宴自处的能力。

因为知根知底。

但这个人换做顾宁，云澈只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都说爱如禅，不可说，一说就错。云澈在看到顾宁那一刻，才明白，什么是无法控制奔涌的感情，那种感情山呼海啸，想要与之亲近，想要与之拥抱，想要这个人的全部，这种感情像是喷薄而出的山泉，把人淹没，云澈没办法处理。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理智，没有判断的人，可是他遇见的人是顾宁，这个人会把他变得不可自控的乖顺，不可自控想要对他敞开一切，他像是从一个人，变成了动物，最开始是猫，高贵冷淡，而后是兔子，乖顺安静，最后是狐狸，想要去‍‎‎‍诱‌‍‎‎‌惑‌‎，想要去得到。

他想看这个人为他疯，像要这个人的全部，从视线，到目光，到身体。他想要顾宁的全部，这种阴暗扭曲的感情，甚至让云澈想要把顾宁囚禁。

他既想要顾宁是他仰之弥高，淡漠理性的“神”，又想顾宁是生理的劫数，无法抗拒信息素的引力，跟他缠绵。

有时候这会让云澈觉得自己是条蛇，拥有可怜的饱腹欲。

他太想要顾宁了，这个人是他的全部，从年少到现在，顾宁给的痛苦早就变成了心理上渴求的欢愉，叫嚣着云澈放下一切自尊，一切人格，只想要仰视他仰之弥高的存在。

如果白衬衫是顾宁淡漠理性的外表，那么云澈就是那条青蛇，苦海众生，婆娑树影，花迷曲径，顾宁凭什么不动心？顾宁凭什么做金漆像？凭什么淡漠自持？

顾宁，你凭什么争了我，还要丢我与旁？

顾宁凭什么理智加身，走你的仕途大道？

顾宁，你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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