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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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随早上是被小鸡毛舔醒的,他不抗拒小狗上床,但那样的话就有点拥挤了,所以荆复月现在都是打地铺。
紧紧挨着床边,他要穿鞋就得从上面走过去,这下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了。
“阿姨早。”
“岁岁起来了,年年出去了,说一会儿就回来。”
“我知道,他和我说了。”
荆复月又去提新车了。
柳姨也坐下来一起,看他吃饭还不忘逗狗,打趣道,“哎哟,还是这么喜欢小狗。”
顾随顿了顿,把小狗抱起来问,“话话和水水长得像吗?”
“像的嘞!水水也是这个颜色的哟,诶它叫什么?”
“话话。”顾随笑道,“话梅的话。”
“哦哦,话梅呀,哎哟。”荆复月不在,柳姨放声大笑出来,“其实之前年年弄个那头发,我就觉得跟水水的毛可像了,哈哈哈哈。”
“那他现在是不是像一只黑猫。”
“哦哟,咱们年年可不是那软性子的猫,他小时候可闹腾了,把波波气得没一点办法,每次都是岁岁才能治住他呢。”
“波波?”
“噢,是年年妈妈,波波是宝宝,我们那里的方言,年年妈妈以前可娇了,都这么叫她,其实她小名不叫这个呢。”
“......啊,这样。”顾随垂下眼,有点心不在焉地说,“不过,我还以为是荆医生管岁岁多一点。”
“哦哟,岁岁可听话嘞,你不记——”柳姨顿了顿,说道,“你不知道吧,小时候年年见到岁岁,还以为那是波波给他找的童养媳呢,笑死人嘞,好长时间都没纠正过来,岁岁一看见他就皱起小脸,但是岁岁懂礼貌,从来没生气过。”
“嗯......”顾随点点头,又问,“阿姨,荆医生对岁岁也很有耐心吧。”
“那肯定,包容是相互的嘛,他们俩基本上不吵架的。”
“我猜也是......”
“岁岁一开始不爱说话,都是年年去陪着他,唉,人呀就是逃不过习惯,岁岁一开始肯定嫌烦,但后来就成天在家等着年年回来。”
顾随突然笑出来,“就像我这样吗?”
柳姨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呢,岁岁不喜欢出门,想要什么也不给别人说,都是告诉了年年,然后在家等他给自己回来呢。”
“哦......”
顾随低下头摸了一会儿话话,把碗里的东西吃完之后就回屋看书了。
荆复月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一个素描本,本来很快就回来的,但到楼下收到了他的消息,就又调头去给他买东西。
“外面冷吗?”
“还好,明天是元宵,你想吃什么馅的汤圆。”
不知道哪里戳到了顾随的笑点,他抱着话话饶有兴趣地说,“你再说一遍,什么馅儿的汤圆儿。”
“嗯?”荆复月不明所以,“什么馅的汤圆。”
“你不会儿化音啊。”
“......有吗?”
“那你怎么说玩儿完游戏?”
“...玩完游戏。”
“不绕口吗?”
“...我觉得你说的才绕。”
顾随抱着话话笑了半天,把荆复月耳朵都笑红了,因为以前周旋久也这么说过,他当时脸皮薄,没想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竟然被带到了现在。
“怎么买了这个?随便买个本子就好了,这牌子很贵的。”
“没事,怎么突然要这个?”
“突然想画画了。”
顾随让他把小桌子拿过来,上手画了几下,看还算没怎么退步才放心。
荆复月抱着话话坐在他床边,跟他说今天路上发生的事情。
“路口有个卖手工元宵的大爷,怕你等急了就没买。”
“嗯。”
“不过汤圆和元宵是有区别的吧?”
“我不知道,平时不过节,一个人没氛围。”
“没事啊,现在又不是一个人。”
荆复月偷瞄了两眼他的本子,发现竟然在画自己,思绪一下子被带回从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时候,周岁岁也是这样,每天安安静静的,唯一的烦恼,就是思考该怎么应对,自己这个热情过头的傻子哥哥。
“......柳姨说,早上她和你讲了点我小时候的事情。”
“嗯。”
“很傻吧。”
“嗯。”顾随抬头笑道,“傻子。”
他说完很快就低下了头,像是专注在画画中,又像是在躲避荆复月的视线。
“我确实不聪明,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成绩也一般,越是这样,越不好意思向岁岁请教,怕他真的嫌弃我。”
“......岁岁表现出来过嫌弃吗?”
“没有,所以才更不敢啊。”
“您已经很优秀了,为什么在面对岁岁时,总是自卑呢。”
荆复月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顾教授遇见过喜欢的人吗?”
“这里的喜欢,是怎么定义的呢?亲情?友情?爱情?这些都是人成长和生活中,很重要的东西,我当然也有过。”
“爱情的喜欢。”
顾随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他搭在桌子上的手,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吗?作为Cloud研究所的总负责人,顾随教授,自然没有时间谈情说爱。”
荆复月看着他,心中的怪异感愈发浓烈,顾随最近...似乎说了很多“不必要”的话。
“爱情,是一种排他的感情,它看似温暖,看似会打动人心,却也会让人走向阴暗,因为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不想ta的身边有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所以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情感,荆医生,爱会让一个人变得奇怪,它让人焦虑,让人自卑,甚至让人怨恨,人只会越来越不像自己,很恐怖,作为独立的个体,竟然会因为这种不可名状的东西,迷失自我。”
顾随一直低着头,说这些话时的语气隐匿着悲伤,像是语重心长的教育,又像是对谁谁谁的劝诫。
“我不想那样,我只想永远做我自己。”
荆复月安静了一会儿,问,“你知道周岁叫什么吗。”
顾随抬起头来,眼底是弥漫不开的愁绪,他沉静地看着荆复月,良久,微微摇了摇头。
“周旋久,岁岁的名字是周旋久,这个名字——”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顾随没有起伏地说道,“可是保持本心,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爱是一道漩涡,谁都难以从中彻底逃离,理性会消失,感情会扭曲,荆复月,我不想那样。”
“...我知道,您希望自己永远保持理智,我明白,您今天怎么了?突然说这些。”
顾随把画好的那一页撕下来递给他,上面画着一人一狗,荆复月愣住,久久不敢抬头看他。
“......顾教授?”
画上的人是短发,金毛也是成年体型,这分明是从前的样子。
“人非草木,心非木石。”顾随叹了口气,苦笑着说,“荆复月,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
荆复月有些错愕,他怎么回事,这副样子,不像是顾随,更不像是周旋久,难道是想起来什么吗?可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我没有画错吧?”
“...什么?”
顾随看着他带有希冀的眼神,又露出了一个疏离的笑。
“以前,岁岁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你们吧。”
“......以前?”
“我不知道,这是我想象着画的,没有差太多吧。”
“...没有。”
顾随忽略掉他一闪而过的失落,摸了摸他的脸,笑道,“那就好,波波。”
“波波?”他不会说家乡话,而且发音发得很准,荆复月没多想,“叫我啊?”
“嗯,波波。”顾随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说,“你的头发带着卷,跟大波浪似的,挺好看的,烫的?”
“谁能拒绝Tony老师的热情呢,我还办了年卡。”
“哈哈。”像海藻一样的头发,顾随揉了几下,说道,“今年立春早,会不会没那么冷。”
“可能吧。”
“嗯,烟花三月,到时候带我去你老家逛逛吧?”
“这说的是农历三月,还早着呢。”
“我知道,这不是担心荆医生行程太满,所以提前预定一下嘛。”
“哈哈,行,到时候带你去。”
阿姨来喊他们吃午饭,盘子有点烫,荆复月端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筷子也掉地上了。
“%#@%&*!”
“哎哟年年小心。”
顾随愣了一下,扯了扯荆复月的袖子,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嗯?什么。”
“嗯......”顾随困难地模仿着,“快、块贼...都、都叼嘞?”
荆复月和柳姨一起笑了出来,给他来了一遍标准的,但还是说得很滑稽。
“什么意思?”
“筷子都掉了。”
“块贼都迪奥嘞?”
“不是这样。”
“......好难说。”他们俩一直笑,顾随不想学了,“吃饭吧。”
荆复月把话话放到桌子上,摸了两下它的头。
“好,吃饭,波波。”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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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年一直没回A国,不顾正在被人追杀,大摇大摆地游玩了几天,才十分不舍地买了回程的机票。
临走前,他来到了一处心理咨询室,陶棠意一看见他就没好脸色,但再不情愿,也不能晾着他不管。
“你怎么来了,还没回去吗。”
“马上,去见一下赵息澜就走,快元宵了嘛。”
“你有完没完,这么欺负一个Omega,不像你的作风。”
沈度年苦恼地叹口气,“没办法,谁让他是周旋久的朋友,行了,你最近没遇见什么事儿吧。”
“没,我能有什么事儿。”
“那就好,看来还没杀到你这儿。”
陶棠意骂道,“滚,我当时就说荆复月会杀你,还非要继续,他要是真像看起来那样,能跟你互送死老鼠那么多年?我看你们俩都是疯子,赶紧来我这儿接受治疗吧,让我大赚一笔。”
“我可是正常人。”
“还在说屁话,到时候周旋久肯定劝不住他,你就等死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赶紧去买个墓地,然后买一份巨额保险,就当是给周旋久的补偿了。”
“那谁来补偿我。”沈度年一向从容,脸上始终带着随性的笑,“放心吧,周旋久不会让他杀我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就算一开始是这样,可他跟荆复月分开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恨你?而且现在都过去两个月了,他肯定想起来什么了,反正你肯定会死。”
“我就是为了这个来找你的,当时跟我闹成那个样子,我还以为他一醒就会来找我,没想到还没恢复记忆。”
沈度年讥讽地说,“太慢了,看来感情也没那么深厚,有没有什么快一点儿的办法。”
“没有!”陶棠意警告他,“你不是看过他的体检报告吗?少折腾他吧,他是真的快死了!”
“那就去死啊。”
“......他是你弟,正常点。”
“那就荆复月去死。”
沈度年拿出一张画展的门票,扇了扇之后放到了桌上,他转身离开,步伐缓慢而沉重,到了门口面无表情地回头,阴恻恻地声音从他嘴里飘了出来。
“周旋久竟然敢从我身边离开这么多次...早知道,我就该把他的腿打断。”
他眯了眯眼,又补充了一句,“赵息澜也是。”
“……我看是逃跑吧,赶紧给我走吧你。”
沈度年从楼上下来,司机已经在等候了,车前还站着一个人,乍一看长得像荆复月,虽然清瘦了些,但就是很容易让人认错,不过细看就会发现他们只是像在神态气质,五官最多像五分。
“年年,我有话跟你说。”
沈度年没有理会,上车之后降下车窗,连个正眼都没赏给他。
“我不同意,小随——”
“沈晦。”沈度年打断他,“稍后我让助理把荆复月的值班表发给你,顾随肯定会跟他一起。”
“...然后呢?”
“找个人,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沈度年冲他一笑,“把荆复月撞死。”
“你?!你、为什么?!”
沈度年在这件事上非常有耐心。
“因为周旋久对车祸有PTSD,我在帮他恢复记忆。”
“你疯了??!!”沈晦俯下身怒斥他,“他承受不住的!你——”
沈度年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神情怜悯,语气却很戏谑,“我知道你不想他恢复记忆,不想他离开你,可这是为了他好,沈晦,别这么自私。”
“不要!!”
沈晦在后面追着,可惜只是徒劳,沈度年从车内扔了个什么东西出来,他捡起一看,是一支画笔。
和周旋久刺穿右眼的那一支是同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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