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正文-----
“荆医生,您来了。”
“早。”
荆复月接过护士递来的咖啡,喝了一口之后就放下了,他不喜欢太苦的东西。
今年冷,早早就下起了雪,才一月中旬,外面就已经白茫茫一片了。
荆复月将咖啡放到办公桌上,从抽屉里拿出一条项链,然后向尽头那间病房走去。
他没去过几次,总得有个接受的过程。
这家久仁医院是联盟高级研究员周献教授开的,但是她早早就不在人世了,离开时儿子周旋久年纪太小,空挂了一个小院长的名,实际上还是由周教授的前夫顾放在管。
荆复月是腺体科的,半个月前突然被调来了精神科,非常紧急,接到通知的时候,连东西都被收拾好了。
不过荆复月也没好奇多久,新年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怎么回事。
周旋久是被顾家的人用轮椅送来的,据描述是平时对什么都没反应,目视前方一整天,困极了才会睡过去,但偶尔受到刺激,又会变得极端暴躁。
他的情况特殊,身体虚弱是因为腺体受损造成的,神情呆滞又是因为某种心理原因。
荆复月没想到和他再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
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太久了,那时候他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他们俩分手都九年了,当年闹得太难看,荆复月一点他的消息都不想知道,没想到重逢时竟然变成了这样。
他不敢说自己已经放下了,他还对那些事情耿耿于怀,毕竟被当成替身这种事情,换了谁都不会轻易原谅的。
屋里挺暖和,今天阳光好,不再是灰蒙蒙的样子。
周旋久坐在窗前晒太阳,直愣愣地看着外面,荆复月顺着看去,原来他是在看树上的鸟。
“顾随。”
这个名字是周旋久还在顾家时的名字,周教授离婚后带着他离开了那里,档案上的名字并没有改。
他来了小半个月,情况不能说好转,但一直没发过病,对他来说,稳定是最好的状态了。
荆复月慢慢走过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在右边,所以他也朝右偏了偏头。
很好,看来是恢复视力了。
他刚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愣的,顾家描述的对外界没有反应,大概是因为他的感官都丧失了。
“雪。”
荆复月的头发长至腰际,微微带着卷,全部被漂成了白金色,他的祖母是R国人,因此也遗传了那双幽深的墨绿眼睛。
这算是顾随来之后说的第一个字了,看来今天日子不错,他已经开始好转了。
顾家不提供任何他发病前的信息,也没说过关于腺体移植的事情,连药也不允许他们开,要求顾随吃那边的医生开的药,荆复月只能先观察他的情况。
至于为什么知道他做过腺体移植,是因为顾随6岁之后,就养在了他们家,而那时候他还是一个Beta。
大概是因为现在变成了Alpha,他比以前高了点,但是很瘦,荆复月一只手就能把他抱起来。
几乎瘦脱相了,最重要的是,他的右眼被摘除了,留下空旷干瘪的眼眶。
荆复月看了一会儿,给他戴上了一个眼罩。
他以前是个处处追求完美的人,现在连身体都残缺了。
“雪在外面。”
顾随抬手抓住了荆复月的一缕头发,“雪。”
“好,雪。”
荆复月任他摸着,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条项链。
是一个话梅形状的吊坠,是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顾随亲手做的,因为荆复月的信息素是一股甜腻的话梅糖味。
只是在荆复月拿到顾随面前后,他的瞳孔猛地收缩,眼睛渐渐睁大,惊恐也开始在眼中扩散开来。
“...顾随?”
顾随的身体变得僵硬,他浑身颤抖起来,瞪着荆复月手里的项链,喉间喑哑,只能发出呜咽。
“顾随?!”
荆复月反应过来,赶紧把项链装进口袋。
但顾随的症状依旧没有缓解,轮椅不停发出声音,一下一下撞在荆复月心间,他过去按下呼叫铃,尝试着安抚顾随。
“顾随,没事的,没事的,我在。”
顾随只是失忆了,但本能的警惕还没有忘,他有些抗拒被人触碰,好在荆复月很快就把他放到了床上。
眼球上翻着,口中也有白沫,荆复月把他抱在怀里,避免撞到哪里受伤。
医护人员过来给他打了一剂镇静,荆复月面色沉重,没想到一条项链会让他突发惊厥,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从前那样骄傲自信的人变成了这样。
“荆医生,这......”
“你们先出去吧。”
诱因怎么会是一条项链?
荆复月坐在床边,轻轻摸着顾随的头发。
他们已经认识21年了,只是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分离,他离家早,除了17岁那年回来了几个月,15岁至今,12年,他都一个人在外面。
22岁博士毕业,是继周献后最年轻的腺体学博士,他曾是前途无限的顾教授,可是现在只能无助地蜷缩在小小的病床上,神志不清地消磨日子。
荆复月好想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但是太难,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分手之后再也没联系过,原来分开的时间,早就超过在一起的时间了
荆复月十分痛恨当年被他戏耍,心脏像是被紧紧攥住,酸涩、刺痛,每每想起从前就忍不住恨他,可看见他现在这副模样,又只觉得苦涩。
这只是来自医者的责任心,荆复月这样说服了自己。
外面的天渐渐变了,顾随下午才醒来,荆复月一直在这里,他坐在床边,给顾随掖了掖被子。
“你醒了。”
顾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荆复月也静静地不说话,半晌,顾随抬手去摸他的脸。
“绿色的。”
荆复月闻言坐近了一些,他还喜欢自己的眼睛,那就好。
“你想起我是谁了吗?”
顾随眨眨眼,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件事情。
荆复月看了他的检查报告,他的智力水平应该是没受到影响的。
他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从小没有父母亲在身边,家里好不容易把他养好了些,一朝回到父亲和养兄身边就成了这样。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是你的医生,我会治好你。”
荆复月说完突然自嘲地笑了,说是如此,可他却有许多顾虑,怎么用药,用多少药,出现不良反正顾随能否表达出来,是药三分毒,会不会让他更难受。
这个人是顾随,就算不是深爱过的前任,也是和他在一起多年的家人。
处处忧虑,处处在意,掂量来掂量去,总是怕再伤到他。
“你...名字。”
“荆复月。”
“荆...”顾随在嘴里喃喃重复着,“荆...”
“荆复月。”
顾随恍惚地摇头,他突然痛苦地捂住脑袋,“荆复月...?”
“顾随...?”
顾随拽着自己的头发,见他要过来,伸出一只手推着他不让他靠近。
“荆复月...?”
“你怎么了?顾随。”
顾随急促地喘息着,荆复月给他顺着气,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突然,他抬起头来死死瞪着荆复月,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恐惧和厌恶。
“滚!!!”
事发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顾随一下子把他推倒在地,然后从床上下来,骑在他身上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滚开!!”
荆复月真的从他眼里看到了杀意,又怕弄疼了他,所以并未反抗。
这件病房是被监视着的,很快就有人冲进来拉开了他们。
“别伤到他。”
“啊——!!!!”顾随在医护人员手下挣扎着,愤恨地冲荆复月大喊着,“别碰我——!!滚开!”
荆复月想象不到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在家里的时候,父母和自己都宠着他,怎么回了顾家就变成了这样?!
荆复月还想想多陪陪他,可是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让他的情况更加糟糕,只能先行离开。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顾随一直憎恨地瞪着他,见到他转身,猛地挣开别人的手,冲他扔了一个杯子。
玻璃在地上炸开,鲜血从额头流出,直到流入眼中,荆复月才沉默地出了门。
护士看见他脖子上的红痕,担忧地询问道,“荆医生,要不您别管了,申请一下吧,院里肯定会理解的。”
荆复月不放心别人,但今天一天他让顾随发病两次,日后肯定不利于他的恢复,只好在系统上发送了申请。
“好奇怪啊,他不是挺稳定的吗?今天好突然啊,又不是没见过您。”
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那条项链和荆复月这个名字了。
荆复月拿出那条项链看了看,本来是条极细的链子,但他觉得不适合自己,于是让顾随换成了一条粗链,碰撞间有清脆的声音,他们以前很喜欢。
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他只好又收了起来。
“你先出去吧。”
“好...”
荆复月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他的申请在发送的瞬间被驳回,如今最高权限在顾家,原因也写得很清楚,这是在搞什么?
因为顾随出现了攻击行为,他被换到了另外的病房,墙面是透明的钢化玻璃。
但荆复月不想他在这里,他不喜欢被人围观。
顾随沉沉地睡着,四肢都被束缚了起来,荆复月在外面沉重地看着,他睡相不怎么好,好在床足够大,才不至于掉下去。
回到办公室,他打开了顾随的信息档案,联系方式那一栏写得是顾渡,是顾随的养兄,荆复月不管那边现在是凌晨,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你来了。”
顾渡接得很快,此话一出,荆复月瞬间明白了,顾随变成这样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真是疯了,哪怕是他只是顾随的养兄,竟然也下得去手,还有那个父亲,也不说管管吗?
要是周献教授还活着,怎么会让人这么欺负她的孩子。
荆复月二话不说就把手机挂了,然后将顾随的状态改成了出院。
他记得顾随从前说过,人是记忆的容器,他的一切都由他的记忆造就,不管经历如何,如果连记忆都没有,那这个人就只是一具空壳,所有的反应不过是出于本能。
一语成谶。
顾随总是一副明媚张扬的笑,如今却只像是一滩死水。
他说的真对,果真如他所言,像是被人剥夺了灵魂,剩下的只是一副由血肉白骨堆起的空壳。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病房内也是全白的,冷冰冰、孤零零,他一定不喜欢这里。
荆复月今天来的时候带了个行李箱,虽然顾随被送来的时候也有,但他还是想用家里的行李箱。
从前发生的事情还得和从前的人解决,他要带顾随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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