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托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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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就为了这句话,燕珣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就爬起来做造型挑衣服,争取在方方面面上都做到无可指摘,以得到柘蘅“表现不错”的评价。
柘蘅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会让燕珣整个人换了个风格,远远看过去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认错了人——不过由于燕珣跟身边的其他人身高差得确实有点多,柘蘅很快打消了自己认错人的想法,脚步直直地朝他走过去。
燕珣的头发今天卷成了大波浪的样式,墨镜夹在自己衬衫的领口上,手臂上半挂不挂地搭着一件薄款的西装外套,耳朵上还戴着一个很漂亮的蓝宝石耳坠,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在纷杂的人群中异常显眼。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燕珣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微微皱起还没来得及形成痕迹的眉头在见到他的那刻先一步松散开来,对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看起来甚至有点傻兮兮的笑,好像怕他看不到自己,还举起手朝他挥了两下。
怎么笑得这么不值钱哦?柘蘅的视线滑过燕珣那张漂亮的脸,内心忍不住吐槽他的骚包,面上却很平静,走过去也只是问他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刚来。”骗人,他手上那杯奶茶的杯壁上都渗出水珠了,他肯定来了有一会儿了。
“今天怎么忽然换发型了?”柘蘅装作不太在意地问,燕珣就老老实实地回答:“就想尝试一下新发型嘛,不好看吗?”
“好看的,”柘蘅说,“很适合你。”卷发时的燕珣看起来比直发时的燕珣多了些风情,少了些清冷,给他添加了几分活人气息,不再让人觉得他漂亮得不真实,而是让人觉得容易靠近。
“好看就好。”被他夸奖造型的燕珣显然心情很好,一不小心就有点得意忘形地靠他更近,一股好闻的木质香气也趁机钻进了柘蘅鼻腔。
“你这香水挺好闻的,选了很久吧。”柘蘅说。
“也没多久,就半个小时。”燕珣顺口说,说完又有些后悔,小心翼翼地用余光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没有说什么就又问他吃完饭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去看电影。
“然后选部长一点的电影,看完电影就吃晚饭?”柘蘅显然对燕珣的这点小心思心知肚明,挑起眉头反问他。
“……不可以吗?”燕珣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柘蘅也没有一点要对他生气的意思,用来回答燕珣的还是那一套说辞:“看你表现。”
…………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电影中途燕珣出去接了个电话以后他就变得有点魂不守舍,柘蘅小声地叫了他几声也没应,直到柘蘅试探性地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燕珣才脸色有些苍白地回过神来,问他怎么了。
他的状态看起来实在有点差,柘蘅很担心他,没注意自己回复的语气有点凶,在燕珣耳朵里听起来大概有点没好气儿的意思:“不是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才对,刚才接了个电话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柘蘅的本意是关心,不想燕珣听了他这话以后竟然下意识语无伦次地跟他道起歉来,弄得柘蘅有些蒙。
“不是,心情不好有什么好道歉的,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啊,我只是问你是不是不舒服什么的,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需不需要赶回去而已,不用因为想陪我而勉强自己把这场电影看完,有事你可以去做的,我一个人也可以。”
“毕竟我这么一大个人了,做什么事都需要人陪才更奇怪吧。”
“不奇怪,”燕珣说,几乎有一瞬间是真的想说什么的,可他犹豫了一下会儿,想说的话在喉咙间转了一圈,像是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把他哽住了一样,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声音有点颤地又和柘蘅道了一次歉,“对不起。”
柘蘅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笑了笑说没关系。
“我不想看电影了,”燕珣说,“你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就一会儿,去完我就送你回家。”
燕珣跟胡淖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人,他想。
胡淖想做些什么事从来不需要考虑他的意见,燕珣则总是因为考虑他的意见以至于忽略了自己,燕珣就是这样,总把他当成易碎品一样,报喜不报忧,总是把那些坏情绪都藏起来自己默默消解,柘蘅莫名确定,但凡燕珣觉得自己的状态能撑到他们这次见面结束都不会和自己说“不想看电影了”这种话,这次燕珣会向自己提出这个请求大概也是被不知道哪个混蛋欺负惨了,甚至情绪差到没办法粉饰太平。
柘蘅这样想着,答应了他,毕竟之前他心情最不好的时候燕珣也陪在他身边。
燕珣带他去的地方是一个搏击俱乐部,燕珣说他以前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
所以你现在心情特别不好吗,柘蘅想,却什么也没有问出口,看着他跟相熟的人打招呼,对方似乎是问了句柘蘅打不打,燕珣下意识说不打,回过神又觉得替他做决定不太好,又转口说我问一下。
“你要打吗?”燕珣问,表情看起来已经比刚才电影院里平静许多。
柘蘅就摇摇头,存了点哄人的心思,故意说:“你刚不是已经替我回答了吗?我都听你的。”
燕珣却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地跟他说了一句我去换衣服了就落荒而逃。
柘蘅眨眨眼,什么也没说。
燕珣很快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但没叫人陪练,只叫了一声柘蘅的名字,让柘蘅陪他去小包间。
进小包间以后燕珣除了给柘蘅递了瓶汽水跟他说渴了可以喝以外都没再说话,只默默地戴上拳击手套在沙包上发泄情绪。
燕珣发泄完情绪以后再回过头看他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已经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思对他扯出个笑说谢谢他陪自己来这,又跟他道歉说自己耽误他时间了现在送他回家。
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总要道歉。
为什么燕珣总要为别人的错误道歉。
这明明根本就是不是他的错不是吗?柘蘅想,心疼得连呼吸都不能保持平时的频率,脑子里没想起除了燕珣以外的任何东西,手一伸就把燕珣抱进怀里。
“别道歉,你又不欠我的,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过,你不需要向我道歉。”
怎么会不欠呢?燕珣想,脑中又不自觉想起胡淖打来的那通电话,那通说从来没喜欢过柘蘅只把他当自己的替代品的电话。
胡淖说一开始追求柘蘅是为了瞩物思人,后来是觉得看到柘蘅这样本性骄傲的人一次又一次为他妥协觉得有趣,再然后,是觉得得不到燕珣能得到他的一个替代品也不错。
不过果然比起得到一个粗糙的替代品胡淖还是更加想要得到燕珣本人,替代品就是替代品,哪怕再像也只是替代品,是他退而求其次的结果。
把他喜欢这么多年的人当替代品、冒领了他的功劳、恬不知耻地骗了他喜欢的人的肉体和感情,胡淖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在燕珣脑子里闪过。
你死定了,燕珣想,毫不留情地在心里给胡淖下了一纸死亡判决书。
可是胡淖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做人,燕珣却不行,他不知道自己在知道这个事儿以后要如何面对一无所知的柘蘅,也不敢想柘蘅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有多膈应。
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是燕珣遇到这种事,他大概是不会原谅伤害他的人的,哪怕伤害他的人不是出于本意,但给他造成的伤害是是实打实的,是不可以被抵消也没办法被轻易原谅的。
反正燕珣没办法原谅,就像他从来没办法接受父母那种“只在意结果不在意过程”的教育方式,也没办法原谅曾经让他感到很痛苦的、来自亲生父母的漠视。
而且说到底,柘蘅会答应胡淖的追求,其实还是因为他的推波助澜,燕珣每每想起这点心里就会泛起一阵刺痛。
如果当时他没有去求他父母就好了。
算了。
还是求吧。
至少结果是好的。
哦,当然,这个好结果不是说胡淖和柘蘅在一起,而是说柘蘅的母亲因为手术做得及时所以预后效果好,只要注意身体再活个十几二十年不是问题。
他当时远在国外,年纪又小,没什么人脉,就只好拜托了父母帮忙,替柘蘅支付了医院的费用,也找了更好的医生给他妈妈做手术。
当然,他的父母不是那种会做亏本生意的人,代价是燕珣必须按他们的想法生活,转去经济管理专业,不得随意旷课。
燕珣答应了,提出的唯一条件是在转专业之前他想回国一趟,父母因为他作出的让步足够大也很大方地答应了。
不过大概燕珣的运气是真的有点差,他本来是因为放心不下柘蘅才想回去看看他,却意外撞见了柘蘅和胡淖告白现场,看见柘蘅接过了胡淖手里的那束红玫瑰,凑过去笑着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奇怪,明明他付出时从来没想过要从柘蘅那里得到什么回报,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有幸和柘蘅在一起,但在意识到自己真的没办法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却还是忍不住满心酸涩地红了眼眶。
不过他那时也没觉得胡淖不好,胡淖当时在他面前还是装得像个人的。
所以燕珣即使有点难过也只是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柘蘅喜欢就好,他作为胡淖的朋友能偶尔见他一面就够了,如果能借此和柘蘅维持一个相对近的距离偶尔照顾照顾他就更好了。
可他所托非人了。
燕珣的一片好心喂进了狗肚子里,到头来成了一个笑话,伤人伤己。
那么多年。
他从还没有性取向概念的时候就喜欢柘蘅,中途几年就因为当年向父母妥协的事情撑着一口气走到现在,每每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就会抱着“要是柘蘅遇到什么难处,至少他还能帮上忙”的念头熬过去,到头来他却成了给柘蘅造成伤害最多的那个。
那太痛了,燕珣想,自己都没注意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在柘蘅的怀里恸哭出声,而柘蘅也没让他不要哭,只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
哭吧,哭出来是好事,要是坏情绪一直闷在心里迟早会崩溃的,柘蘅说。
燕珣说,对不起。
柘蘅就说:“没关系。”
“别再道歉了,燕珣,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就算真的有,你道了那么多次歉也足够了,我不跟你计较,你也不要再这么苛责自己,全都一笔勾销了,行不行?”
可是怎么能一笔勾销呢?燕珣想,却因为自己的私心没有回答,想把这个怀抱留得长些、再长些。
万一以后就抱不到了呢?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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