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ilty he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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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已经凉透了。

法医判断至少死了有20小时以上，颈骨成九十度断裂，头颅歪着，死不瞑目的脸上还有李晗的眼泪。

抱头蜷缩的青年哆哆嗦嗦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是唯一活下来的，可惜此刻问不出什么，警员只好先给他披上毛毯，让那人自己镇定心神。

现场勘察来来回回走动，不间断的人影掠过过李晗头顶，她低垂的脑袋坐在墙根底下，蒋峰就蹲在旁边，一声不吭，同样看不清表情。

沈翊和杜城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颓败的场景，他俩对视一瞬，沈翊去往尸体调查，杜城则慢慢走到李晗面前。

李晗听到有脚步声停在跟前，她失神的脸庞恍惚一下，抬眼看到了自家队长。

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没发出声音，但根据口型来看应该是“城队”两个字。

杜城蹲下来和她平齐，目不斜视的：“蒋峰，你去协助沈翊。”

蒋峰站起身，迈腿的刹那顿了顿，似是想回头看看，然而他最终什么都没做，默默离去了。

“李晗。”杜城看着她，“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罪犯被发现时半排牙齿脱落，四肢骨折，肋骨齐断，有几根扎进了肺部……”

李晗手指攥紧，低声问：“——死了吗？”

杜城还是看着她，那张英武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回答：“送去医院抢救了，但不知道结果。”

李晗低下头，她察觉到了，城队看似在问话，其实语气里全是陈述句，对方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这种平平静静的口吻却让她更难受。

“李晗……”杜城伸手抚平她头顶乱飞的毛，边说：“如果那个嫌疑犯真的死了，你能做好承担一条人命的准备吗？”

李晗猛地颤栗一下，顿时瞪大眼睛看向杜城，嗫嚅着嘴唇：“代价……？你，你问我杀一条杀人犯的命会有愧疚感吗？”她情绪逐渐激动起来：“那谁来承担我妹妹的命？！我妹妹是被这群人杀害的——！她死了啊！”

不少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只有蒋峰低着头。

杜城不动声色摁住她肩膀，让李晗慢慢坐下，那手掌有股令人安定的力量，李晗穿着粗气，双瞳涣散不定，但好歹不大吵大闹了。

杜城轻声问她：“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李晗，杀人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你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这和金秋，罪犯，法纪都没有关系李晗，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良心，你真的承担得起吗？”

“啊、啊……我，不……”李晗哆嗦着，双手抱住头，颤抖的频率似乎连灵魂都在哀鸣嘶吼。

痛苦和绝望会让我们做出伤害别人的事，即使我们本身很善良。

为了救一条命而背上另一条命，救成功还好，叫迫不得已，不成功，就是伴随余生的血债。

当你看到虐猫虐狗等血腥画面，心理会产生一定程度的不适；如果叫你亲自去杀条狗，可能会反胃。

那如果让你杀人呢？你的所有细胞都会排斥这一行为，除了那些DNA烂掉的品种。

于1347年开始弥漫欧亚非大陆的黑死病，其患者死亡的根本原因不是病毒的杀伤力强，而是由于免疫系统。

一言以蔽之，患者是被自己的免疫系统杀死的，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这么做吗？

因为身体机能判断病原体的传染性过强，所以，为了防止感染群体，为了种族繁衍，首先它们会杀死个体，舍车保帅。

这是人类自本能里的繁衍规律，是基因的自私性，却是善良的根源。

李晗肩膀一抽一抽耸动着，但她没有哭，早已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杜城叹口气，留下一句我会帮你们安排律师，就离开了。

“怎么样？能看出什么吗？”

沈翊正沉思呢，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他转过头，看到杜城绕到自己旁边。

“杀人杀得太专业了……暂时看不出什么，除非能撬开另一个受害者的嘴。”沈翊下颌一点，示意杜城看过去。

青年蓬头垢面，五指关节泛白死死抓进毛毯，表情十分扭曲，定格在惊恐中。

杜城烦躁地捏捏鼻梁：“把他带回警局吧。”

沈翊摇摇头：“医护人员一碰他就叫，精神状况太不稳定了，走两步都困难。”

“……”杜城盯了他两秒，忽然捏着沈翊衣袖往那边拽：“走，先试试再说。”

沈翊脸上瞬间复杂起来——别别扭扭死活不肢体接触，是闹哪门子矫情？然而片刻后他就不纠结于这个问题了。

顶级画家的记忆力可以说是相当优越，沈翊走到青年面前，盯着那人稍微辨认几秒，立刻就认出来了。

“启哲……？”沈翊惊异道：“你是和金秋一起被绑架的？！”

杜城眉梢一挑，不禁问：“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沈翊还未来得及回答，只见魂不守舍的青年眼神里终于有了点光，可能这一群陌生警察里就沈翊一个熟人，启哲顿时跟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扑通跪地，抓着沈翊裤脚嗷一嗓子：“沈老师——！”

“喂！”杜城架住他腋下把人拖开，“你冷静点！我们是警察，你和金秋到底遭遇了什么？我们都会帮你的。”

启哲身体不自然的僵硬，他游离不定的目光忽然瞥到杜城，瞬间就跟见了鬼似的，当即连滚带爬窜出去好远。

杜城：“……”

我长得很吓人吗？

饶是沈翊也搞不清这莫名其妙的情况，他清了清嗓子，尽量温和无害的一点点靠近启哲：“你放心，没人能伤害你了，我们都是警察……没事了，冷静些。”

就在沈翊手指将将碰到他时，启哲忽然目眦欲裂地站起来，指着杜城厉声：“你是谁——？！”

沈翊倏然侧身把杜城挡在背后，笑盈盈道：“他是警察啊，警察中的大队长，来帮你的。”

“……不，不是……”启哲后退几步，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你是，是来索命的……是杜倾来…”

杜倾两个字儿一出来，沈翊就知道要不妙。

他下意识回头，只见杜城那脸色难以言喻，然而他依旧定在原地不声不响，即使指甲掐进了肉里，血顺着拳缝一点点往下滴。

关乎于他姐姐死亡的谜团正在悄然瓦解，眼看案子有些起色，他绝不能冲动坏事。

即便眼前的人很可能是害死他姐姐的元凶之一，这要多大的忍痛能力，才能在亲人死亡的阴影下保持理智？

启哲蹲在地上抱着脑袋，还在不停的呓语，一开始还叫着杜倾什么的，到后面根本听不清了。

沈翊对杜城摇了摇头。

正一筹莫展之际，何溶月踩着防护鞋哒哒赶过来，马不停蹄道：“上一针镇定剂吧，不然的话这人受刺激过大可能会休克。”

她刚检查完尸体，额上汗珠都来不及擦，沈翊默默给她让路，这女人也是悍厉，不待启哲再次犯病，一针稳准狠地扎进血管，后者瞬间就蔫了。

杜城这时候才大步走上来，指挥着现场：“把他带回局里……还有金秋的尸体。”

李晗听到自己表妹名字，浑身震了震，她穿上手套，防护服，帮助现场勘查一起把自己妹妹的尸体抬进车里。

蒋峰就在远处望着他们，不敢近前。

“蒋峰。”乱哄哄一片中，杜城出现在他背后，皱眉说：“你愣着干嘛？去开车。”

那态度自然得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蒋峰呆滞半晌，四肢沉重地开始跟随警员往外走，杜城就在他旁边，不知怎得，蒋峰心里压抑的情绪骤然破土而出。

“城队。”他嗓音嘶哑，“我们做错了吗？”

杜城没有说话，这个问题连他都没有答案，或许世界需要的是一种平衡，非黑即白不行，绝对正义也不行，只有把灰色的浓度调试好，才能得到两全其美的效……

【世上没有完全之策，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做不到。】

电光火石间，孙志彪这句话猝然划过脑海，杜城刹那间惊出一身冷汗，脚步猛然顿在当场。

蒋峰疑惑回头：“城队？”

“……”

到目前为止，所有人都不清楚孙志彪的目的，然而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似乎窥探到了那人的本质和想法。

由于杜城停下来，沈翊不得不回头催促，虽然场面不合适，气氛不合适，但根据李晗和蒋峰的反应……怎么看都有一种小崽子哭唧唧找爸爸安慰的感觉。

当然，这个爸爸指的是杜城。

其实沈翊一直都知道，即便李晗是最开始对他展露善心的人，蒋峰到后来也十分信任他这个画像师，但自己永远不可能取代杜城在他俩心中的地位。

他们对杜城有种近乎完全托付的依赖感，堪比神明一般的存在，警局的中心人物——杜城。

而他终归是个局外人。

启哲审讯过程持续了一天一夜，但效果甚微，启家的人刚得到消息就来堵门了，吵吵嚷嚷着让警察放人，孩子都这样了还逼问他，有没有人性。

往日光鲜亮丽的大少爷除了哭就闹，问金秋怎么死的，他说是被人打死的，问他看到了什么，他说自己被蒙着眼没看到。

你和一具尸体呆了近20个小时，这期间没有人来杀你灭口吗？

我不知道，没有，没有人……

为什么他们会绑架你？

我不知道啊——！

啪嗒。

杜城掐断了耳机，往后一仰重重躺进了椅子里。

沈翊坐在右边，眼底下挂着浓浓一圈阴影，说：“48小时要到了……必须放人。”

“……”杜城死死摁着自己太阳穴，头痛欲裂。

迷茫中游丝般的希望，正如风筝线般被他抓在手里，一阵狂风吹来，他快要抓不住了。

“其实……有件事我想问你。”沈翊这时候忽然开口说，“你当年救过被绑架的金秋，知道是为了什么绑架她的吗？”

杜城眼珠一动，手从头上放了下来：“……你为什么会知道？”刚问完他就自己反应过来了，“是孙志彪？对吗……？”

这个名字并不难以启齿，但在二人之间不亚于一个定时炸弹。

“是。”沈翊面色不变，“他说最好查一下当年金秋被绑架你的原因，还说你单枪匹马把那女孩救了出……”

话音未落，杜城噌得起身，转椅滑出长长一段距离。

“你跟我来。”杜城拇指往外一点，率先推门离开。

沈翊愣了愣，对其他懵逼的警员打个手势，让众人继续审讯，继而一把拉开椅子。

从审讯室出来，沈翊看到杜城正站在角落里，他叼着一根烟，没点，撞到沈翊的目光就冲后者招招手。

沈翊走过去问：“有什么事必须背着他们说？”

杜城拿出嘴里的烟，在指缝间把玩，神情很淡漠，光凭表情无法揣测。

“当年不是我一个人就出来的。”他说，“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蒋峰，一个是……孙志彪。”

沈翊一瞬间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唇瓣微颤着：“……孙志彪？”

比起他的震惊，杜城显得十分平静，娓娓道来：“当年接到报案有好几起失踪人口，可惜线索全断了，直到李晗的表妹……我们才有突破。”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起有组织有计谋的绑架案？”

“对，李晗……”杜城念到这个名字时嗓子暗哑瞬间，紧接着就清咳几声道：“她父母双亡，是被表妹家的亲戚养大的，那时候整个人精神都要不行了，蒋峰求我有没有其他办法。”

说到这里，杜城忽然停下来，沈翊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出声，于是自己琢磨出来了——

“你去找孙志彪帮忙了……是吗？”

“是。”杜城回答得毫不犹豫，“不过仅此一次罢了，而且我只是把金秋救了下来，至于其他细节，为什么会被绑架，绑架她的人是谁，一概不知。”

沈翊怔怔望着他：“……孙志彪不肯告诉你？”

杜城扔掉了手里的烟，算是默认。

沈翊眉头愈发拧紧，他怀疑蒋峰和孙志彪勾结的缘由就是金秋案，然而他找不到证据，只要孙志彪不想，没人能从他嘴里套出话。

到底告诉杜城，蒋峰其实已经……

“虽然他有很多事没告诉我，但我自己也能察觉出一些。”杜城突如其来的话打断思维，“比如蒋峰，他很可能一直在给孙志彪做内应。”

五 雷 轰 顶

巨大的冲击宛如一股股潮水兜头打下，沈翊不可抑制的颤栗起来，手心冰凉一片，他没想到……没想到杜城早已知道蒋峰和孙志彪联系，他一心不敢开口怕伤了杜城，却不料对方一个重锤，把所有宣之于口的真相都打碎了。

然而在旁观者看来，沈翊脸色只是白了一瞬，自然而然被理解为震惊。

所以杜城没多想，只当沈翊接受不了被背叛的事实，反过来安慰：“蒋峰本性良善，无论他做什么肯定都是出于救人的目的，包括和孙志彪一起，绝不会伤害我们。”

“……”沈翊艰涩的挤出一句：“你真的很了解他们。”

他们包括了李晗。

杜城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后者俊秀绝伦的面孔已经被长年累月的痛苦遮盖，变得病态憔悴。

“你是在怪我护着他们吗？”杜城问。

——当时警队发现半死不活，明显是殴打成招的逃犯时，杜城一口咬定蒋峰和逃犯展开了激烈搏斗，接着顿也不顿的赶往现场。

沈翊当然不怪他，沈翊怎么可能怪他，只是前所未有的感到迷茫罢了。

金秋死得太冤，一个清秀漂亮的姑娘，有着良好的前途，温暖的家庭，乐于助人的性格。

李晗曾说过她表妹暗恋杜城，因为队长救过女孩一命，不过李晗告诉她杜城有喜欢的人了，所以表妹只好忍痛割爱，即便再喜欢，也不想给杜城添无谓的烦恼。

不过学校里看到孙志彪还是没忍住，结果又失败了，梅开二度，回到宿舍后被一群沙雕朋友嘲笑了好久。

所以，她做错了什么必须得死？

一条命的背后就是一个家庭的崩坍，从此，这家人不会再幸福，飞来横祸，灭顶之灾，恶魔们窥探着美好蠢蠢欲动，将一个个美梦戳成泡影。

沈翊想，我们到底要付出什么，才能战胜恶魔呢？

“那个，城队，打扰你们一下……”

沈翊和杜城不约而同转身看向声源。

一个小警员畏手畏脚的探出了头，小心翼翼：“您弟弟在警局门口呢，说要找您。”

杜城勃然色变，当即扬声：“你带他来我办公室。”

他语气虽不重，可神态过于吓人，小警员屁都不敢放，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沈翊兀自沉浸在接连打击中，过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孙志彪出差回来了……？”

“啊。”杜城抬起腕表看了眼，颇为烦躁：“还有4个小时就得放人了……啧，他这个时候来，可别是巧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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