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he
-----正文-----
美人儿唤作俜,
姓什么名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在乎,他说他是俜,便只是卖笑讨巧的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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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熟……好生
夜色里,二爷醒过来,坐床榻上,他全身赤裸,薄被堪堪盖住下半身,月光泻在他微弯的背脊上,勾出一道明亮的弧光。
他沉思着,慢慢回想是谁。
床边睡着的美人儿也被沈岳明的动静闹醒了,从床榻上缓缓坐起身体,柔滑的发丝搭在肩头,他便随手挽了几扣,衬身上暧昧的伤,显出几分欲和艳色来。
他不说话,动作也很轻,怕搅扰了沈岳明思绪。
可毕竟都在一张床上,二爷侧目看了他一眼,俜便笑,“二爷醒了。”
二爷也笑,“我动静大了些,是吵到你了吗?”
俜便跪下来,压着腰蹭到沈岳明手边去,讨了个巧,柔声说是,“俜不敢。”
沈岳明是不爱人的……这位便没有心。
沈岳明不言语,他挠了挠俜的下颌,又叫人躺下来枕着他的腿。
俜抬眼却见,男人的面庞上表情倦然,在月色里映着寂寂的冷。
刚放下的心脏又一紧,不由得压轻了呼吸。
他抿着唇,不一会儿的功夫,后颈额头便渗出些冷汗来,可二爷不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他的头发,本来就凌乱,又勾散了,落成墨色的瀑布散在床榻上。
像一只逗弄老鼠的猫,
俜这么想到。
悬在头上的剑终于落下来,二爷声音还算柔和,没有气急败坏,也不算凶狠逼问,他摸了摸美人儿的侧颊,带几分好奇地问说是,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想杀我?
惊!!
俜一瞬僵直身子,沈岳明却安抚猫儿一般安抚着炸了毛的美人儿,轻轻捏了捏俜的后颈。
沉默良久,俜道是,“没有背叛。”
声音有一点颤,却还是继续说下去,一切本就是蓄谋已久的,哪里有背叛呢?
“不是背叛……二爷。”
“俜派本来便是个派来离间您和谢先生的卧底。”
沈岳明知道的,可听见美人儿这么说,他心还是抽痛了一下,当时把人千刀万剐于眼前时不曾有感觉,隔世再见人面,反倒有些难过起来。
美人儿也难过,他发现,他的事迹败露了,但是二爷却不急着问他同党还有谁……绝望叫俜凉了半截身子,他不安的唤一声,又谄笑,“二爷……”
沈岳明没说话,他抚摸美人儿的手向下滑动,扣在颈上,用力收紧。
不准备等死的人挣扎起来,但哪里挣得过,只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喉咙中挤出一声哽咽来,也就是这样,二爷才多看了他的美人儿一眼,还带着余温的泪从脸庞滑落在二爷手心里,
沈岳明轻轻啊了一声。
不该哭的呀。你。
杀过人的二爷手上还有俜的泪,沾着未褪的体温,很不适。
他临死前的几年里烟抽的很凶,以前他却是个不抽烟的人,因此在摸遍了外套也没找到一根烟丝之后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唔。沈岳明咬唇,复躺下,可又睡不着。
他躺着,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睡去睡去,可是用力过度的手开始疼,额顶的弹孔开始疼,连去而复返的右腿都开始疼。
只好是翻来覆去,苦受着烟瘾发作的煎熬,被各种幻觉折磨得不堪其扰。嗬——嗬,他攥住自己的咽喉。喉咙里也滚出些叫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来。
阿晋。
他睁开眼睛,却涣散得全无聚焦点,但是幻觉里他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狗浮在半空中,一双眼睛紧紧地锁死在他的身上,面上的表情竟然比沈岳明自己还要难过……因是沈岳明便强笑起来,小声着,没事没事没事的……没事的阿晋。
梦一样虚幻的人影哭了起来,他从半空中飘下来,落在沈岳明身上,却一点重量都没有,但是泪水的温度却过分炙热,做主人的摸了摸小狗的脸,摸到泪水,便好像摸到了小狗宛如实质一般的悲伤,那么真切,那么厚重,只是为了他。
于是沈岳明又想笑了,看吧,混蛋也是有人心疼有人爱的,看吧。
他听见小狗在说话,小狗明明不会说话才对,但是沈岳明听见了,他的小狗说,阿晋不知道您过得这般难……
他的小狗把脑袋拱过来贴在沈岳明的耳边,过分亲昵了,他的小狗明明还有一点点拘礼来着,他悲哀地意识到,果然就是梦吧,又缄默。
他的小狗还如以前一样,固执地要舔去他眼中的所有泪,仿佛这样,小狗就可以代替主人承受悲伤和痛苦。还是好笨啊。
沈岳明静静地平躺在床榻上,他的笨狗卧在主人的胸口上,一分重量都没有。轻得二爷甚至不敢抬手拥抱他,尽管狗已经把主人紧紧抱在怀里,耳朵紧贴心口聆听着逐渐平复下来的心跳。
不敢拥抱,怕把谎言拆碎,怕把梦惊醒。
沈岳明便终于睡去,梦里的阿晋变成一只真正的小狗,就那么缠着蹭着他的腿,很粘人,一分钟都不舍得和主人分开,其实现实中的阿晋也是这样的,他守着沈岳明,直到沈岳明说不要他了,沈岳明又把脏兮兮的他捡回家,他发了疯一样地召集能联系上的所有人,去找他遇险的主人。
他做沈岳明的拐杖。
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昼夜轮转,旭日升。
沈岳明毫不意外地发现怀里的狗已经不见了,却在下一秒发现床角儿正团缩着另一只小狗。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他现在又是沈岳明了,年轻的沈岳明。
谢晋跪伏着,向床上的主人叩首。
心脏悸动了一下,沈岳明按耐着心跳过分剧烈引起的不适感,有好久不曾开口,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舌头打了结。
便只是静静地看着床边的小东西。
阿晋问主人安。
二爷轻轻啊一声,有些恍然。
他的小狗以前也是会说话的。
却被迫哑然许多年。
沈岳明不回答,目光贪婪热切地裹视刺探着少年人秀挺姣好的躯体,纯粹地不加掩饰的欲望,像翻腾升涌地海潮,一浪一浪地堆叠攀高。
“你来,到这里来。”
阿晋不解其意,茫然地抬头看他的先生,沈岳明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莫名地心绪填满了他的心脏,失而复得的狂喜被抛下独自一人的愤怒和委屈交织着碾压着他的神经,叫他一时也不知道是喜还是悲,但这不重要,他以后会将这个不乖的淘气的自作主张的小怪物牢牢地抓死在手里。
“你来——”
小狗爬上了床,爬到了他家主人的手心里,将忠诚和信仰都交付出去。
换来了主人的一个吻。
二爷攥着阿晋的肩膀,脖领,将人抵在床头上,急不可耐地吻上去。他想不顾一切地吞食着什么,劫掠着什么,撕咬咀嚼着什么,他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最终什么也没做。
只是唇面印上去,连齿关都不曾突破,他那些躁动的狰狞的妄图把不乖的坏狗掐死在手里的不满和愤恨在沾到体温时就软化,在抱进怀里时就满足,原来他沈岳明想要的也不多,只这么一点点,并不是什么贪心人。
主人把面庞贴近小狗的侧颊,然后抱着青年人并不娇软的具体在床铺上打了三个滚,发出内心空洞被填补慰藉的轻哼声。他一辈子也不曾做过这么羞耻的事,但是意外地感觉非常良好。
好像对着喜欢的人撒娇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是小狗更懵了,他呆呆地看他主人莫名欢喜的面容,完全没有搞懂自身现阶段面临着的到底是什么境况。
“主人?”
阿晋轻声叫着。
沈岳明只拍了拍小狗的脑袋,闷声道,“乖一点乖一点。”
“不要闹。”
阿晋哭笑不得,到底是谁在胡闹。
沈岳明很想抱着阿晋再多腻歪一会儿,可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所以到底还是松开了怀抱。
“去找信得过的人把这具尸体处理了,不要声张。”
沈岳明害怕打草惊蛇,他并不知道,在这个时间点上,那群人的计划走到了哪一步,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阿晋点点头,便要领命告退,沈岳明却拦住了阿晋,他抓着阿晋的手腕,带着难过又渴求的神色说,再叫一声主人吧,目光称得上是热切,好像一直在期盼着期盼着期盼着,好多年,可是他一直都是这么称呼沈岳明的。
今天的主人很奇怪,阿晋眼里也有些关心的担忧涌动。“主人。”
“主人,阿晋能为您做些什么吗?”
“不用……你去吧。”
沈岳明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他简直跟精神病一样……肯定吓到他了吧。他搓了搓自己的脸,试图把变形移位地五官挪回到他们该待着的地方去,不要再做出更多奇怪的表情来了。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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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了。”沈岳明向兄长解释道,“这些人……”他手指压在那一沓材料上,“早有预谋,不论您信不信我,我该说的都说了。”
沈彧清却怔住,他这个弟弟,一身反骨,何曾对他用过敬称,一声哥都没叫过的人。
“岳明……”
沈岳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下这位,比他年轻了将近二十岁的“兄长”,从前看不透的高深莫测都化作云烟消散。
他能看懂这人的心思了。
二爷垂了眸子,也便这时才真正知道,从前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何等肤浅,满是偏见。他恨沈彧清,从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您……”
两人安静狭窄的书房里相顾无言。良久,只有阳光喧嚣。
沈岳明开口,又噤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兄长总归还是想看到弟弟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的吧,可他没能够,他一如少年时般任性。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幻影,而把偌大的家业撇下,一条后路也不曾预留,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早年沈家的关系网终于被他毁了个干净,在他手里完完全全在走下坡路……好累啊,沈岳明忸怩地扯了扯衣角,又似乎完全没有资格抱怨。
车祸以前,从没有人让他接触这些事,却在一夜间把所有担子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做不到也不能怪他的……兀自辩解着,他抿紧嘴巴,眼神飘忽地落在桌面的一个小黑圆点上。
嘛,其实没有人责怪他。
年长者起身来,个子高沈岳明一头,很像一堵坚实可靠的墙,仿佛的确能撑起一片天来,而天底下的他什么都不需要多想,只要做他想做的事便好。
真好。
他这样想着,眼眶发酸。
做兄长的也有些无措,伸出的手又不安地回缩,可最终还是落到了沈岳明的肩膀上,安抚性地轻拍了两下。
“没事……没事了,明月儿辛苦。”
“嗯。”
睫毛随着呼吸轻颤,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在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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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市立公园里早便没了樱花的影子,可沈岳明还是来了,带着他的狗一起。
森罗绿意,是周末,在树下聚集野餐的人很多,多是一家几口,丈夫,妻子,大大小小的孩童,有不耐烦躲一边儿看手机的青年人,也有着急背单词的学生——在哪里都有卷王,这真是生命力堪比小强的存在。
无论一个社会的风气是多么的浮躁,多么的焦虑或是叫嚣着要躺平摆烂,总有那么几个脚踏实地勤勤恳恳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的人。
树叶子没有变得枯黄却落下来,沉甸甸的,蓄有丰沛的水分和鲜活的叶肉叶脉表皮组织。落下来,砸在阿晋的脑袋上,阿晋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看。
“怎么?”
二爷问他突然驻足的狗。
阿晋呢喃也似的声轻,“像梦一样,主人,像一场梦。”
是啊,在这个整年都是过分漫长冬日的地方里,夏天,可不就是一场绮丽却过分短促的梦吗?
光点在阿晋浓黑的发顶跳跃着,二爷抬手拍了拍,又揉了一把,温热的,甚至是滚烫的,实实在在的,却又像是虚幻的泡影。
是啊,梦一般,阿晋能每天跟在他心心念念的主人身边,能够轻易得到他梦中都不敢奢望的吻和拥抱。
是啊,梦一般,沈岳明想做的一切事都还来得及,父兄还在,腿没断,阿晋会说话。
可是谁的梦呢?
沈岳明不知道,他握紧了阿晋的手,在分叉口选择了另一条从没有走过的路,也许尽头会有不一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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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了……就来看看他还在不在。他还在吗?”
“越是执着,越是折磨,还是早些忘却今生事的好。”
“前头等着您的也必定会是福寿双全的一生。”
“我想再活一遍……有很多恨事未了结,我心不平,不愿转生。”
随着重生的时间越来越长,他过往的记忆也被锈蚀的越发模糊,只记得一双过分漆黑的双瞳,沙哑的嗓音,和纸影儿一般幽幽的魂灵。
那人说好,
这是他能记起的最后一件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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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喻有,表达含混不明,请自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