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扑棱棱飞在风里，再也没有牢笼阻碍。它只是闪烁着光芒，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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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后，雷切尔回到布列菲尼亚，面对的是蜂拥而至的族人。阿丽娅姐姐，从小带着你玩的，她生了病，必须要昂贵的药才能吊着气。亚岱尔叔叔，当年为了你爸摔断了腿，无法工作了。他们喋喋不休着，眼光却都是一般的哀求。

求求你了，雷切尔·布里南！你的父亲病倒了，只有你继承了爵位，我们才能活下去！暗精灵闭上眼。他明白自己逃不掉了。

他从一个牢笼逃到另一个牢笼，玻璃层层叠叠，看似自由、触手却尽是冰冷。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或许我永远也逃不出去，雷切尔自嘲地想，把留声机的音量调到最大。他开始麻木，像其他人一般生活，批准人体实验，对隔墙传来的哭泣听而不闻，对一切恶行视而不见——直到那血烫在他身上。

或许是那场景太过熟悉，或许是那张脸太过熟悉。雷切尔浑身震悚，看见玻璃幕墙上映出父亲的脸。

布里南是阴魂不散的影，站在身后，发出让人心烦的笑声。我早告诉你的，你会回来的。你继承了我的血，也就会继承我的一切，成为另一个我。这是你的命运，我亲爱的儿子——

——不！他狠狠踩在影子上。我绝不要变成你这样的人。他说。我要去救那个孩子，我的母亲，所有的那些人。我一定会做到。……所以，我绝不会让你再回来。

雷切尔请了假，从遥远的髑髅漠回到布列菲尼亚。这是他第一次去探望雷令。暗精灵坐在长途火车上，闭上眼、靠着车窗，听见同行人的窃窃私语。说是离家出走，不还是回来了，舍不得爵位哩。听说他父亲快不行了，才愿意回去看那么一次，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声点，别给他听去了！细碎的话语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火车的呼啸声。他微微抬起眼，看车窗映出自己的倒影。深褐色的皮肤，银白的发，和冷紫色的眼睛。与雷令极为肖似的脸。你是谁？他问。是雷切尔，还是布里南？

布列菲尼亚还是熟悉的阴天。精灵部长满脸堆笑，带着保镖、陪他来到雷令就医的疗养院。您对父亲真是情深义重……。精灵赔着笑，眼睛在皱纹里闪烁。雷切尔只是淡淡地说，他病得那么重，总归要来看看的。

雷切尔推开病房的门。白色的灯，白色的地砖，白色的墙。只有架在床头的医疗仪是红色的，随着呼吸一闪一闪。雷切尔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布里南伯爵。他确实老了，深色的皮肤显出灰败，眼瞳浑浊，毛发稀稀拉拉地挂在头皮上。雷切尔把带来的花放在床头，低下头，喊了他一声。

老男人慢慢地转过眼睛，从白翳下去看他，又看向那束花。新鲜的‎‌‍‍‌百‍‎‍‎‌合‎‎，一大朵一大朵缀着露珠。病房里弥漫开浓烈的花香。

他坐在床边，握住男人布满皱纹的手，用自己的手掌盖住，低下头。额发掩住了神情。雷令也认出了他。浑浊的眼睁大了。

雷令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干枯的喉咙早就发不出声。老伯爵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也无法言语…。精灵部长解释道。雷切尔沉默了片刻，说，我想和他独自待会。部长堆起笑。那当然，那当然！他带着保镖退出去，带上门。

直到门锁咔哒一声挂上，雷切尔才抬起头。他的眼冷得吓人。雷令，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永远不会变成你。我也永远不会再让你制造悲剧。

雷切尔松开手，指间是玻璃碎片，在雷令手上刻下血痕的符文。你教过我，将生命力与血液汲出的魔法，对吧？他低下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雷令的眼张得更大了。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急促的呼吸声。鲜红的丝线浮现，从老伯爵的身体里飘出来，化为实体、凝在雷切尔手心——被一把捏碎。

老伯爵的胸口疯狂起伏。心脏徒劳地挣扎，脸色青紫。他浑浊的眼球迸出血丝，死死盯着雷切尔。放心吧，你不会死在现在。布里南的现任伯爵说。你会活着，至少活上一个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血液被一点点抽干，——就像母亲和那个孩子一样。雷切尔俯下身，银发从肩上垂落。

他盯着雷令的眼，看他露出愤怒的、哀求的、最后是绝望的神色。暗精灵的身量已经比雷令更高大了，投下的阴影宛如墓碑，将老人整个儿笼罩。他终于站起身，理了理衣摆，那符文也随之隐去形状。

——我愿意为您祈祷，愿你在这里有一个美好的晚年。雷切尔一字一句地说，推开门。

怎么样？精灵国的部长问。布里南伯爵笑了笑。他精神着呢。至少还能活个把月。

雷切尔带着肉桂玛芬，去墓园看望母亲。他将墓碑上的字擦干净，摆上温热的小蛋糕。一块放在墓前，一块塞进自己的嘴里。妈妈，我做的还是不如你。他说。东方香料涌到他的鼻腔里，又酸又热。

暗精灵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风在身后轻轻地吹，树枝摇曳，驱散了墓园的阴沉气。这是布列菲尼亚一个难得的晴天。

妈妈，我会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是沙漠，但不是狮子皮毛的颜色。他说。我会做一些很危险的事，很龌蹉的事……。像布里南的老伯爵那样。即使如此，我也必须去做。他顿了很久，然后说，我或许不能再回来了。

雷切尔仰起头，望着天空，辽阔到看不见尽头。他掏出那块赫斯提亚的玻璃，对着太阳的方向、打量一番。透明的无机质，棱角被染成白金色，在指间微微发烫，近乎像是一颗星星。

他捏紧，往遥远的空中扔去。碎片扑棱棱飞在风里，再也没有牢笼阻碍。它只是闪烁着光芒，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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