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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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从伤口中蒸发，狂喜将它扯散，于是记忆剥落，最原本的一部分滚了出来。

它，千万，亿万，无所不知，无处不在，世界不过一汪糖水，时间也只是偶尔弹动的戏法。

风暴托起紫色的太阳，雷电在无尽的海面上游荡，糖水上被投下无可计数的光斑。

它浸在糖水里，于星辰坠落之间昏睡又醒来，它没有梦，但这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因为一切重要的都不会发生。

本应该如此。

直到它，直到它，见到了光斑中那最最微不足道的尘埃，于是“直到”这一意义才一并被它发现。

石窟中，血脉相连的两头，年幼的屠宰羔羊，而年长的手中仅有麦束。于是年长的那头站起来，走到样同他肖似的脸孔身后，在他弟兄的影子中举起了石头。

石头落下。

它在糖水中轻颤。

他们学会了说春天、夏天。

石头落下。

他们用千万种言语说秋天、冬天。

石头落下。

它收集尘埃捏成无数个它之中的又一个，轻轻一抛，它自甜蜜的水面一跃而起。

去往风与雾的交接，在群星之间巡航，不停地上扬，无数次下滑，在一次下滑中它发现了那小小的一点鲜红。

于是它坠落，一点烧开成片，坠落，森林被点燃，坠落，火海一片，灰烬如潮，哀嚎化作浪尖浮泡。

它找到一个身影。

永无止境与速生速死彼此对视。

“神呐，神呐，将这片地给我吧！”红色皮肤的他举着一颗头颅嚎叫，宣称他的仇敌就是这世间最伟大的贡物。

他很快便死了，就如它知道的那样。

之后他的长子死于次子的石枪，次子被弟弟们的牲口撕碎，三子溺毙于河塘。

四子对它说他要吃了他的哥哥。

“神呐，”他切开自己哥哥的胸膛，“叫他们的气力进入我的身体，叫他们的骨血长成我的肉皮，叫他们的灵魂全都臣服于我！”

种子从灰烬中苏醒，细小的枝叶凿穿泥土。

“他一向睡得很沉，神呐，请指示我他不再醒来的方法。”她说。

绿意再度蔓延。

“我要一把好刀，割开她的喉咙！”男孩叫道。

枝干彼此相连，森林繁盛，好似从未死过一般。

“要是我能找到那种草，摘下它的果，”眼窝深陷的老人躺在枯草上，轻声嘟囔，“我记得……我记得一点汁水便能叫长成的公牛忘掉呼吸，呕吐鲜血。”

“就那样……”他咯咯发笑，几乎要被自己的笑声噎住，“丢进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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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一一捞起他们的愿望，直至它的选民忘却森林也会死去，直至森林再次死去。

那天，森林中央，山丘之上，红皮的人们高举火把，山丘之下，马匹驮着佣兵和他们手持的火枪，为首的挥下一手，枪声将这林子劈开，引燃，火光点亮午夜天穹。它的选民被蒸干血泪，它的司祭在滔天光焰中失去所有的儿子，女儿十不存一。千万的树枝草叶会化灰烬之潮，这漂泊无数灵魂的灰海无边无际，就与他们遥远的祖先得到这片树林的那一天别无二致。

“神呐，神呐，我把我姊妹父兄的尸骨献与你，赐我最锋利的刀，最致命的毒！”

司祭唯一剩下的女儿发誓她要复仇，它知道她在说谎，她也有一个女儿，她想从它这里骗取点什么，叫那女孩能活，至于她未出生的外孙，他将归依渡海而来的它的弟兄，发誓要为祂驱逐这片地上的恶魔。

但它并不惊奇，即便它由尘埃所铸，但依旧无所不知，无处不在。

它将这片灰烬中所有的毒所有的刀，一切吃人的与一切被吃的收回怀中，炼做一滴鲜血，交给了她。

那是它千万年的欢乐热切，尘埃亦著有遗嘱，但它知道她不会使用它这一滴，正如它知道她的外孙在离去时会将这一滴遗弃。

可它还是给了她，因为它看见她还不是终点，它最后的司祭尚在未来。

人们离开了，森林再度苏醒过来，人们又回来了，切开最结实的树干，架起房梁。

远道而来的老人拾起了它的那滴血。

他掉了三分之一牙齿的嘴张开，“我曾祖父说这里有宝贝可以召唤地上最伟大的恶魔。”

它轻笑着告诉他，他的仇敌兼兄弟将好昨夜死在床上，老人大笑，还未做任何祈求便心愿已了。

作为感谢，他依照它的要求，将这滴血交给走出森林之后遇见的第一个男孩。

叫做拉里的男孩。

它把自己当作祭品吃了下去，从未有过的美味，从未有过的满足。

它分崩离析，震荡不已，每一粒它都快乐到无法自己。

当余韵终于散去，尘埃重聚，再醒来时，两人的血已经浸透身下的地毯。

它用约翰的手碰触着拉里脖子处的刀口。

「这刀刻得太浅太斜。」它遗憾地叹息，「一定叫你等待许久。」

「不过这之中也有我的疏忽，」伤痕累累那一具尸体眨动眼睛，「我没想到你的愿望其实早已袒露。」

不，我不痛苦。

不，我不恨。

它能探知这些的确实是谎言，但竟未解明它们也是它最后的司祭的祈愿。

「并非我的权能，而且你所希求的无味至极，」它说，「可既然你要的只有这样一点点……」

两具尸体额头相贴。

拉里睁开了眼睛，他的脖子不再疼痛，身体无比轻松。

他抬头望向敞开的门外，院子中的树下盛开了几朵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小花，毛茸茸的鹅‎‍黄‌‎‍色‌‎‍‍‎的小花。

拉里脑中忽然闪过清明的一点光亮，原来……

“蒲公英。”

喃喃说出了它们的名字，接着，他便永恒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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