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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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再下一个学期,就已经是高三了。
仿佛前一秒还在想着要怎么挥霍时光,下一秒就已经被按下来直面这不停息的朝我们走来的现实,不得不耐着性子沉下心来争分夺秒了。
他们勤奋急切的身影每天在我眼前不断重复,我却无法切身感受到那份焦急。
这像是一种资本,也更像是种遗憾。
临到学期末的某一节体育课,是我和他一起去还器材。
我插兜靠在器材室门边,看着他又点了一遍器材数目。
窗帘没开,他半蹲在地上 一半脸埋在阴影里,看上去温柔又遥远。
我把衣服的兜帽拉起来罩在脑袋上,我说,我要走了。他把器材全部放回原位,拍了下手,说,别急啊,我登记完,我们一起走。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要转学了,我父母要送我出国。
他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写下去,他问我,你什么时候走?
我说,明天,东西都准备好了。来跟你道个别。
我本意是谁也不告诉的,就这样干干脆脆走了正好,不用一堆人聚在一起,像个什么仪式一样的拖沓,也不用充分感受离别这种情绪。我这样每一句话直接走了,他们刚开始可能会疑惑,会埋怨我的不告而别,可没过多久他们就不会再纠结这点了。新鲜事无时不刻不在发生,时间会把那些不重要的,冲淡,冲淡,直到消失。
这很正常,我也不例外。所以我想,既然迟早会被忘怀,不如一开始就干净点,省得对某些感情多余的期待和多年后物是人非的惆怅。
但我看到他,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他不一样。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可以毫不留情地抛弃在这里两年多的点滴,因为确实没什么好留恋的,可以理性地将我的过去和将来分割出来,切没办法阻止我对他的期待。
那我又在期待什么呢?我问自己,可就连我自己都说不出答案。我只知道那个晚上满天的星星还留在我心里。就像我知道他会留在我心里。
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我的离开,他似乎也轻描淡写的接受了我的离开。他沉默了一下,说,怎么这么突然,也不提前告诉我们。叹了口气,他又说,但既然都准备好了,肯定你自己也早就做好决定了吧。
我嗯了一声,他就没说话了。
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直到他写完放好东西,走到我面前。他说,你明天就走了,我也没什么准备,送你一个拥抱好了?
我嫌弃说,居然这么肉麻?
他说,再肉麻你也给我收着。接着就自顾自走上来用力搂一下我。他叹息般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他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09
没有出乎任何人意料的,我遵从了父母的决定出国留学,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继续按部就班的生活。
一开始的恍惚之后,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有时候我站在大学的操场,看着以身后的高大建筑作背景的来来往往的人流,化为一种沧桑卷入我的脑中,让我怀疑过往有关他的经历全是一场梦。
但那些确实又都是真的。
我确实和他一起上台表演过,确实和他一起在天台仰望过,确实和他为一个女生不愉快过,确实和他在告别时拥抱过。
这些是真的,又有什么用?
像两颗交叉的流星,互相刚一照面,就划过去了。
他的故事还在另一边,不会停止。
我说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没有去追求喜欢的女孩子。后来我听说那个女孩又已经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了,不知道是该先惊讶那个女孩行动真快还是该先嘲笑宁思弈动作太慢。他或许是和我一样没有勇气和自由去追求一个结果,但失去之后,他显然更为乐观,因为“失去”这个结果是他自己选择的。
他永远这样从容不迫。我以前说他虚伪,说他屈服,说他本质和我是一类,现在看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的解读。他活得比我通透,他分得清现实和假象,知道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有外力困着他,但他不在意,无所谓,就是自由。
可我还留在脚下这一亩三分地里。
我还执着于心里那点虚无缥缈的自由。有一点我一直错了,不是我父母困住了我,是我有物质,精神上的需求必须依附于他们,离开他们我什么也不是,也就没有什么地方供我去谈那可笑的自由。我要强大起来,拥有可以为之倚仗的实力,才有资格有能力甩开他们,才够得到我想要的。
我回过两次国,一次是因为我外公去世,一次是为了家族里新回来的一个堂哥。我没再听过他的消息,也没想过要专程打听。那些感情,都留在分别前那一刻,就最好了。
前两次都太匆忙,后来第三次回去,才注意到家政阿姨从我原来住的房子拿回来的快递。
寄件人写的是宁思弈。我这才想起是高中填资料时写的住址。
我拿回房间,关上门,才拆了快递。里面是一沓明信片和一个信封。看上去是他出去旅游带回来的。
他倒是有空,这两年我自己都没好好去玩过。
满目纷飞的樱花雨,从山顶俯瞰下的一片油菜花田,天边的一道彩虹我,日落时被夕阳染红的云霞,一望无际的大海……最后面压着一张照片,是旷野外的一片星空,星空下方照进了他的一个背影,他头顶上有一颗流星正好划落下来。
我又打开信封,入目是宁思弈端正而暗露锋芒的字迹。
开头是一段客套的问好,他说很久没有联系过,只知道我这个地址,看到这些很漂亮于是寄到这里碰碰运气,最后面留了他的电话号码,他说想找他聊天可以联系他。
我对着信把电话号码存进手机,却失去了下一步动作。最后只是把信扔进了垃圾桶,再把照片叠好放进我的抽屉里。
很难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我又清晰地回想起那一段已经远去的时间。我感到很宽慰,他还能记得我和我从前说过的话。
我以前总患得患失,固执地强求不切实际的东西。现在能看到这些,固然不舍,固然不甘,但我想,这也够了吧。
他早已有了他的广阔的天地,我也还有继续走我这一段人生。受困未曾言明,恍若未觉的感情的,那不应该是我。我迈出了我的脚步,便不再回头。
我没有勇气去追求一个结果,现在就必须有勇气接受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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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