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思绪落在纸上就能像北京的街道规划一样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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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向你坦白。
冒出这个念头是上次跟你喝酒时,我说我要离开北京了,去上海。你几乎没有惊讶,说这是个好机会,郑云龙要成为第一个主演《变身怪医》的中国音乐剧演员了。你祝我前途似锦。
像只被打进洞的地鼠,忽然间我就不知道该跟你坦白什么。
最后我选择写下来,但愿思绪落在纸上就能像北京的街道规划一样有序。
我现在住进了上海的宾馆,在黄浦区,离排练的剧院很近,只是价格贵得离谱。这边好一点的宾馆我演一场戏的报酬都住不了两晚,只好选个老旧些的。还好里边还算干净。只是灯光昏黄,你要是觉得我字迹潦草,那不是我的问题。
离开北京之前,我从未这样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只身一人”。准确地说,我现在是一个人和一只行李箱。说来惭愧,不比你十四五岁就加入文工团浪迹草原,我十九岁去北京上大学,才是第一次真正离开青岛,离开父母。但这都不算只身一人,大学有宿舍,有室友,有你睡我对床。毕业后的这几年倒是一个人住,但北京有朋友,有你,有我熟悉的每个地方。我知道紫竹院的哪片竹林适合情侣幽会,也知道法源寺的丁香花几月会开,连北京哪家蒙餐最地道我也一清二楚。找一帮老同学一起邀你K歌,你不见得会来;但若让你跟我去吃民族大学路那家蒙餐,你一定答应。你每次都会点手把肉,还逼我喝下咸奶茶。我不喜欢喝奶茶,这很娘炮。但你总说,这是你家乡的味道。
我说“娘炮”,不是看不起娘炮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特质。这些特质无法掩饰也不能矫正。哪怕是同一个角色,不同的卡司也会呈现不一样的效果,那就是因为演员身上那些无法掩饰也不能矫正的特质。
我的特质从我的籍贯就能窥见一二。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娘炮”,和我不想让别人说我像个上海小资的心情是一样的,只因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山东大老爷们儿。至少人生的前十九年,我一直这么认为。
当然,“娘炮”也是一种特质,是一种不逊于山东大老爷们儿的特质。可惜我进大学后才体悟到这一点。更确切说来,是在大二时,当你第一次穿上Angel的戏服站在舞台中央,我才意识到“娘炮”是多么美好的一种形象,如天使一般。
现在想想,到底是年轻人有勇气,当时我们班竟然毅然决然选《Rent》作为毕业大戏。不说那些高难度唱段,大二刚开始排练时,连中文剧本都没人翻译过,一个个大学英语四级堪堪过线的艺术生,天天在那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背英文台词。
你是最有勇气的,阿云嘎,我没想到你会想演Angel。这当然不是在质疑你的表演水平,更不是质疑你的唱功和舞蹈技术。你可能不记得了吧,入学考试时我跟你一个考场,你排我前面,当时看得我都想直接弃考,我觉得你就是艺术家的水平,想不通你为什么还要来念这个大学。后来我知道原因了,你用还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我讲了你的故事。
当时我想,完了,我做不成艺术家了,艺术家太苦。
Angel是这部戏的灵魂,唱段多台词密。但大二的时候,阿云嘎,虽然你唱得好演得好,跳得也好,可你当时的普通话水平还不如我们青岛的初中生,更别说英语了。但你很坚决,像学普通话一样学英语。每天早上六七点就在宿舍阳台上开始练,一边放CD一边跟着模仿。我好几次都被你吵醒,但我没说,我就趴在床头,看着你的嘴唇在晨光下开合。当时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演好Angel。
这部戏我们排了三年。我看着你穿着高跟鞋和那条土得要死的玫粉色紧身裤,在桌子上来来回回跳了三年。你的腰扭过两次,脚崴过五次,从桌上跌下来无数次。
好在最后成了,还有北大的音乐剧爱好者为我们免费做了中文剧本。第一场演完后,你不知道有多少外校的跑来看,不是看戏,是看你。男的女的都有。我以外校人士不得进入我校剧院为由挡下不少。可能你演得太好了吧,也可能是Angel太美。
俏皮的齐肩短发上插着一朵红花,转起来的裙摆比荷兰的风车还快,底下是你那双笔直又健硕的长腿,还踩上一双高跟鞋,站起来比我都高。每次别人问我你演的什么角色,我都能这样绘声绘色地讲半天。要是问到我的角色,我说,我演一男的,叫Collins。要再多说一句,我就说,我演一男的,叫Collins,是Angel的爱人。
那些慕名而来看你的人,其实都被舞台上的灯光给忽悠了。他们不知道,你上场前忘了刮胡子。他们也不知道Angel这角色运动量有多大,上半场快结束时,你的脸上已经汗珠密布,弄花了劣质的底妆。
上半场的最后一场戏,是我要捧着你的脸,吻你。
抱歉,我说得不对。是Collins捧着Angel的脸,两人接吻。
我总把那场戏记成是我要吻你,这很不专业。前三年排练时,这场吻戏我们总是隔空歪个头,像做飞吻似的互相嘟一下嘴。最多借个位,我摁住你的嘴唇,亲自己的拇指。
这不够。因此正式演出时,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实实在在地吻你。纵然你当时已经大汗淋漓,眼线也被晕开,和五颜六色的眼影混成一团,新长出的胡茬还格外显眼,哪有半点Angel的美貌。但我还是实实在在地吻了下去。
我终归是个专业的演员。到了后台,我是这样跟你解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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