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亿。这辈子,下辈子,三生三世,恐怕也难见到这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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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笔钱,如果要以实体货币的形式,硬塞进房屋空间里,似乎只能是黄金,如果不是比特币交易......
玄关,刚刚,就在张谦眼皮底下,似乎,有一把钥匙。
父亲新拿回来的钥匙。
这把钥匙躺在我右手手心似乎有灼人的烫意,手掌下的血管像贴着烙铁一样快速鼓胀收缩。没什么特殊的一把钥匙,单排凹槽,黑色的塑料有磨损,刮擦的痕迹,边缘有的地方有点变形,穿在一根磨毛的绳子上。
这是父亲年前拿回来的,当时他说,小杨年后要去省里了,检验室的钥匙就又归他管了。
我对小杨姐印象很深。她应该是去年调来的,和父亲同科室,看起来才毕业不久,圆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在检验科一群老男人里格外突出。
父亲说的话还可信吗?小杨姐才来一年多就又升了?
如果是智勇叔叔的钥匙。
我飞快地把钥匙放回玄关的杂物篮里,埋进最深处。
如果是智勇叔叔的钥匙,父亲年前就和他见过面了,张谦第一次上门就不是偶然。
我想到那天饭桌上父亲的缄默,后背爬起密密麻麻的汗,毛骨悚然。
智勇叔叔许诺给他什么好处?
我小学毕业那年,当时的老局长很欣赏父亲,认为父亲是局里为数不多还在干活的人,那年副局长换届,他提名了父亲作为候选人之一。
这件事其实很好办。老局长过几个月就要退休了,只要父亲多和他走动走动,多往来,就能办成了。
最终父亲还是什么也没做。
是因为他觉得不划算吗?
副局长的带来的名利不足以打动他,一百万呢?一千万呢?一个亿呢?或者。
或者是一百一十亿的零头,十亿元整。
后背的汗针扎一样钻进了头皮,太阳穴疯狂跳动。十个亿。我这辈子,下辈子,三生三世,恐怕也难见到这么多钱。全国十三亿人,十亿元,平均分下去,每个人都能分到将近一块钱。
即使是十亿,我猜父亲也没有胆子做这种事。智勇叔叔一定在包厢里对父亲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比如:“红包里有一片钥匙而已,我没说,你也不知道,只是老同学不小心落下的。”
比如:“一个月时间,神不知鬼不觉,一个月之后,出了年,你把钥匙还给我,事情就成了。”
比如:“大过年的,谁不回家?谁天天管这些事?”
我几乎能想象智勇叔叔胖胖的手拍在桌子上的场景,红着脸,大着舌头,唾沫横飞。父亲紧握着酒杯,一言不发。
最终这片钥匙还是出现在了我家。
我在客厅里坐立难安,等着母亲或者父亲回来。窗外响起一阵滋滋的花炮声音,小区里不让放鞭炮,拦不住小孩玩烟花,今天是年初七,还没出正月。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眼泪汹涌而出,我咬紧腮帮,还是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还没成年,还要上学,我们家现在的房子还有好几年贷款没还完,母亲一个人要抚养我到大学毕业。我感到舌根发苦发僵,是我哽在嗓子的哭声。
中考之后母亲带我去找道姑看八字的时候,她没说我要经历这种事啊。
啊。
完了。我绝望地想,完了,政审也过不了了,考公务员这条路对我来说不是独木桥,是死路了。
那片钥匙,不能扔进垃圾袋,也不能冲进下水道,一定会有人查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吞下去。
我听见自己的肠胃发出的呼唤。吞下去,交给强大的胃酸,最后变成面目模糊的排泄物,冲进城市地下盘根错节的下水道。
进嘴的东西......要洗吧?
我又捡起这片薄薄的钥匙,用厨房剪刀剪断上面的绳子,放到水龙头下仔细冲。“咔嚓”,燃气被打着了,温热的水从钥匙和指缝里一捧一捧落下来,溅碎的水珠像跳动的硬币。
我又用厨房用纸仔仔细细把钥匙擦干净。尾部太凹凸不平,要吞要头朝下,不容易划伤。
张大嘴,仰头,放松咽喉。黑色的塑料悬在鼻尖上方,模模糊糊的轮廓。
眼泪又出来了,不要哭,不要哭,我告诉自己,很快就吞下去了,多喝点水,吃点香蕉,就好了。
门口一阵响动。
母亲回来了还是父亲回来了?我擦干眼睛,把钥匙揣进口袋。
父亲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
父亲正在蹲着身子换鞋:“办公室啊,不是告诉你了,今天值班。”
“今天不是你值班,刚刚警察来过了。”我堵在他面前,“你去哪里了?”
“唉......”父亲满脸疲惫,“去写作业,不要管那么多。”
“我要成年了!”我对着父亲吼。
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我也还没成年?
“不要管了......你妈还没回来?”父亲要进门,被我挡住了。
“手机给我。”
两条本来应该是眉毛的地方因为眉毛掉光了只剩下突起的肌肉。他皱着两条肌肉问我:“干什么?”
我不答话,只重复:“手机,给我。”
父亲置若罔闻,绕开我进家,我两只胳膊张开拦住他的路。
“向行远!”他终于动怒了,“少管这些事!”
“向芝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瞪着两只鼓起的眼珠。
“你怎么跟爸爸说话的!”
“哦哟。”我冷笑一声,“现在知道你是我爸了。”
“对长辈要......你干什么!”
我知道父亲是手机惯放在裤子右边口袋,趁着他准备长篇大论眼疾手快捞了出来。
密码是314159,很好记,圆周率的前几位。
“手机!还给我!”父亲暴怒地上蹿下跳。
迟了。
我看到了通知栏还没来得及清走的短信。
“【足道·按摩·养生】温馨提醒您:您于2月7日14时23分成功消费充值卡988元,卡内余额12元。”
“这是什么。”事到如今,我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让我咬牙切齿了,但我显然高估自己了。
眼前已经不再是一片黑一片青,而是一片暧昧的暖红和粉蓝。
父亲眼神乱飘,始终没有正视屏幕。
“我问你,向芝兰,这是什么?什么足浴要洗一千块?”我步步紧逼,手指几乎嵌进手机里。
“远远,你听我说......”
“我听你妈妈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抬起大腿一脚踢中父亲的睾丸,“你让警察听你说。”
张谦留下的便签还在玄关,父亲痛苦地在门口的地垫上虾米一样翻滚。
“喂?”
“喂,你好,我是向行远,我爸回来了。”我冷冷地看着父亲丝丝吸气。
“好好,那我现在过去。”张谦急急忙忙要挂电话。
“等一下。”我赶紧开口。
“还有什么事吗?”张谦疑惑地问。
我突然说不出话。公务员被举报嫖娼,会不会被开除?
那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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