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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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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佛施为逞变化 设计烟花擒妖王

-----正文-----

齐天大圣与真君跨白马,须臾越过北海,见一片茫茫大地,如冰雕雪砌,分明阳夏,却是这样一般的景象:

雪铺千里白,冰筑万户宅。林树失翠带片玉,山岭争素闻岑寂。夜深纷纷倒雪意,昼晓冉冉垂烟霓。晴空净如洗,淡云轻无迹。不见东风捲飞琼,举步凛凛生寒瑟。乡客脱蓑笠,拄杖问水驿;檐下翁媪煨芋炉,遥指雨冻官道窄。窄径木屐滑,雪深袜履湿。莫恼毵毵碎琼,休怨叠叠清凌,未有这压枝雪、六花席、无才思,那里得东郭踏、孙康映、谢庄衣。

二圣在半空叹玩道:“好一个玉沙积素之地。”不敢看多时,只在一片银妆中,找寻天兵神将之营。果见数里外彩云缤纷,瑞气缥缈。策马过去,即有一片临河阔地,雪融树倒,拒马周围,辕门列兵刀,高牙舒大纛。马蹄散退风云,坠至雪地,早是孙悟空翻下马背,在营门外高叫:“速速开营,我老孙与二郎爷爷来哩!”巡营的天兵急至中军帐传报,将二圣老爷迓入营围,哪吒与梅山六圣与之见礼,却不叙阔,一众径入帐中,商议除魔事。

三太子蹡了一程儿路,将诸般旧情相述。原来他前番帅兵至北海,不知九头虫行藏,召来当方土地,才得知那怪与无綮国叛党余孽,合盘作贼,倚法恃强,夜袭皇宫,杀了无綮国王,自家披了黄袍,称君称王。又杀了忠心的廷臣,不谄的辅器,封了只肖虎蛟妖做丞相,授位概众妖精以人官,一月九朝,依时听政。那无綮国本无‎‍男‎‍‌‍女‍‌之分,先帝更无三宫六院。九头虫却着妖官,往他国掳掠美女佳人,出纳美榜文,广罗狐女花娇,充盈内廷;又命工干官,起宫室,修掖殿,设宫官,册妃嫔。国中旧民,凡无綮人属,尽充作贱籍,与妖官们作奴婢,堕丐户;若羁旅之客,皆如常生涯,行原本买卖。

闻听此等伤君败伦、侵占社稷之恶,三太子发起正性,怀怒除暴,运起神力,变作三头六臂,各持六般兵器——正是斩妖剑、砍妖刀、缚妖索、降魔杵、绣球儿、火轮儿——,径闯皇宫,叫阵索战。却见那九头虫怪果然有些儿威能,一柄月牙铲凌寒贯冰,九头十八眼爪狠声唳。他那头各各能咬人,巨翅飏飏狂风起。哪吒与他斗经一天一夜,未见胜负,却是国中妖重,与天兵抵对,输赢不分。如此休整一夜,再战,又有那虎面蛟怪丞相,名罗罗的,来将助战。这罗罗丞相能飞,使火器,善吼哮,血嘴一张,群神皆头晕眼蒙。哪吒也不能相抗,宁奈着发昏,强勉争斗。却是那九头虫虚幌一铲,弄喧儿,卖了个破绽,哪吒眼昏不识诈,只捉空就打,被躲一旁的罗罗丞相捆将了去。

闻到此处,孙悟空笑道:“太子爷好威风。”哪吒道:“怎么的说?”悟空道:“有道是:‘事不过三。’似这般儿赛斗再三不赢,何以不奏请救兵,玉帝也好早下调兵旨意,免你这数日挨打、不疼不伤的威风啊。”哪吒恼道:“我何时挨打了?那九头虫将我缚在宫中,不与吃,不与喝,说是要等三日,挖个坑,将我活埋了,好吃心。”梅山六圣道:“怎叫活埋了吃心?既要吃心,却不挖出,可先将埋了?”哪吒道:“却不知格。第二夜里,我见看守小妖惰怠,即使了变化的方法儿,逃了出来。止我那六般兵器,还在皇宫中,不曾取归,更不敢与他争斗。但回天庭请了罪,求了调兵的旨意。”二郎问:“那罗罗丞相法力何如?”哪吒道:“不见有甚高明。只是他一张嘴,一发吼,我便支吾不得。”二郎对孙悟空道:“那胡僧的铃子,正是这一般儿。”孙悟空即摸腰间,把撒在后腰处的铃子取下,过与二郎,道:“端的造化!打杀那胡僧时,不曾打坏了这铃儿。兄长仔细,这铃儿轻轻幌一幌,便叫人头疼。”二郎却将揌口的破布取了,着手轻轻一摇,铃铃一声,清脆如玉击,诸圣尽皆忤耳发昏。哪吒喊道:“邪!邪!邪!快住了他呵!”二郎紧蹙眉心,忍着头疼,把破布条儿揌将了口,递还与悟空。还将其撒在腰间。

都问:“这铃儿何样邪物,怎生的利害?”孙悟空便将胡僧、任沃沃之事,略节说了。二郎道:“任沃沃供词:‘罗罗将军有一本身法力炼就的铃子。’当是这般儿法力了。”哪吒道:“止个铃子,我们已无人可解,又奈何?”二郎沉吟半晌,孙悟空道:“且看老孙手段哩。”教诸圣在营内候信,他自家去城里探探声息。二郎道:“我与你同去。”梅山兄弟不会那天罡地煞数的变化法,哪吒太子虽善变化,却不会演幌赚哄,便在等候。

悟空与二郎行至无綮国城郊,伫立云头,各开火眼、天目,共视气象,却见着:

黑压压,一片恶气罩城池;阴沉沉,几重妖氛遮日月。城头杏黄旗,朱红书“无綮”;城墙耸肩阔,漠漠满国雪。墙外濠水冻似镜,河上舟楫沍不掣。两两行客三三人,足践层冰留凌屑。滑跌躘踵甚蹭蹬,帽落才知是妖孽。

见那濠河冻冰上,几个妖怪滑冰耍子,俱作武官打扮。孙悟空对二郎道:“且定个计策。”二郎道:“我有一计。”悟空笑道:“想来正与兄长合意。”二郎也笑:“只是莫教巡城的望见好事。”不多言,二圣落至城外一树林,琼玉盈枝,遮盖变化,出得林时,见是一僧一道。僧人清秀,持一拂子,背负经笈;道士俊俏,九阳雷巾,大袖鹤氅。却是天寒地冻,衣衫儿夹絮,也避不了浸骨冷。孙悟空和尚打了个寒噤,伸手进袖子里,拔了两根毫毛,吹口清气,叫声“变”,变作两领绒纻围脖儿,先与二郎围了,绰经儿撮嘴偷香,再自家戴上。二郎面貌未改,止藏了通天眼,一张玉面拢在黄金绒毛里,盛比傅粉白,风情添莲妆。孙悟空瞧得心灼,紧紧撾了他的手,两相搀着,往城池而去。

积雪路滑,演漾个真实,二圣行得迟,远远的望见,一个光头,一个羽士,并肩同步,甚是见怪。那濠河上溜冰耍子的妖怪,就叫住他们,喊道:“咦——!那个和尚,那个道士!”二圣推耳聋,不理会,那些个妖怪齐声又喊:“那个和尚!那个道士!”二圣却才立步,望声音打问讯、作揖手,同道:“列位长官,有礼了。”妖怪们滑到岸边前,见是一白犬、一白熊、二老鼠,会说人语,仍未修得人形,学了人模人样,两脚走路,穿衣戴冠。那些怪见他二者不惧,颇觉兴味,白熊怪道:“你每那处来的夷人?”悟空道:“老爷怎知我们俱夷人?”白熊怪道:“你不是夷人,怎长了个人样?”悟空道:“老爷话差了,普天四大部洲,那国不是人样?”白熊怪道:“似我无綮国就不是哩。”孙悟空道:“怎么呢?”白熊怪道:“改朝换代,更名替姓了。”悟空道:“原来此国是无綮国,今既更替,何不改国别?”白熊怪却也顺口怪道:“是哩,何不改国别?”

一鼠怪道:“和尚问这做甚?你每一个参佛,一个修道,怎走将一处?都自何方来,乡贯是何?姓甚名谁?来我国甚干?”悟空道:“贫僧乃西贺牛州乌斯藏国人士,姓杨。”二郎乜了他一眼,道:“贫道乃南赡部洲大唐王朝人士,姓孙。”俱道:“因会论佛法道法,争言竞口,失了道心,被师父放逐。着令云游海角,‌‌浪‎‍荡‎‍天涯,访八方名刹,寻四洲仙山,重省本根,悟彻妙理,方可回转本处。”鼠怪问:“访佛当往西,寻仙应向东,如何来我北俱芦洲?”孙悟空道:“缘法不拘旸昧之谷,戎狄亦举善庆之行,师父着我修行,怎可坐地自划?”鼠怪道:“却是寻错了地方。”二郎道:“长官何有此言?”鼠怪道:“我北俱芦洲好杀生,喜茹血,日为生涯所苦,岁恨战乱纷争,那有甚么虔心向佛,志诚修道者。你每回去罢。”孙悟空与二郎心下皆道:这鼠怪却见是个知事‌‍‍‎‎成‎‍人‎‌‍的。孙悟空道:“却闻传说,北俱芦洲有一无綮国,人皆无腹,无分‎‍男‎‍‌‍女‍‌,食气食土,天生真修,特故造访。我二人逾山越海,餐风饮露,终到此方,定不肯去。还要教寻个活佛真仙,与我二人分辨分辨。”

那鼠怪道:“分辨甚么?”孙悟空道:“自是分辨佛法道法,孰良孰莠。”白犬怪就笑:“光头耳忙。”悟空问:“这位老爷怎就骂我?”白犬怪道:“旧话儿才然讲了改朝换代了不是?”二郎道:“你忘了,皇帝换人了。”孙悟空道:“皇帝换人做,本是寻常事,修仙修佛的,终不然也更名改姓了?”白犬道:“无綮人都与我等做了奴隶,尽日里烧柴搬砖,便是有个修佛修仙的,也与你每分辨不了呵。”二郎问:“原是这等。还去得么?”孙悟空道:“去得。虽寻不着佛仙,且在国城中住几日,见见异乡风俗,也是小可。”白熊怪却道:“这也去不得。”二郎与悟空异口同声问:“为何?”白熊怪道:“前些日,来了些天兵天将,说奉了甚么玉帝的旨意,要将我王捉拿伏法。是我王神威,反拿了那哪吒小将,不日,又走了他。因此下令封城了,不许外国人入城。”二圣听说,相顾而视,皆起了凶意。

孙悟空合掌,笑眯眯道:“因国王命令,只好不进城了。却见将近夕色,讨问列位老爷,城外可有避处?此地六月飞雪,实难捱夜,若得个避风遮露之檐,甚是福缘。”白熊怪道:“我见你两个好耍子,我带你们去罢。我浑家大伯在二里地有间房舍,叫他借一晚。”二圣与他道谢。白熊怪对那几怪道:“我去去来,且前看看大吕山众到那处了。”

白熊怪走前头,他二人走后头,向东而行。二郎回首,看见那几个妖怪武官,又在河上滑冰,道:“长官们说北俱芦洲皆好杀生,几位老爷却是善人。”白熊怪果是个老实人,着这一夸,话就供了,道:“你且瞧瞧这天寒地冻,整年不停雪,喝水也要凿穿冰,才得几口。树也长得,草也长得,只是稼穑难活,不杀生,怎个续命?我国王非是北俱芦洲人士,有那一等外邦的善心,因此不好杀生,善待旅人。你二人却不时,早十天,进城寻个生活,定了生计,娶个老婆,还俗蓄发,甚有好处哩。”孙悟空笑道:“我是屋里有耶须。”白熊怪回头正笑:“原是个火宅僧。”一根金灿灿、碗来粗的铁棒,自侧面撞将而来,可怜个老实熊,直打得面凹头破,脑浆横流。

那白熊怪扑通倒地,孙悟空扯着两只熊脚,拖进道旁树林,里外寻摸,在胸甲里掏出封书信,递与二郎,又拔毫毛,变做个铁杴,扬雪掩埋尸体。二郎展开书帖,是一表文,念道:

“启奏英勇神武大圣至尊皇帝陛下:今有大吕山前山美女蛇樱樱,玄丘洞幼女狐玉玉,品节佳慧,丽质冶容,貌称国色,娇比妲妃,特献与陛下,留花添香,美饰内廷,以解相思苦愁。臣大吕山玄丘洞狐阿紫王心忧陛下圣体,痛泣圣上思疾,万望保重,顿首奉奏。”

二郎道:“下有朱笔写:‘敕命白熊将军、白狗校尉、灰鼠校尉、苍鼠校尉,城外迎迓。’你我得天助也。”悟空笑道:“正是哩,进不得城,却得这般好买卖。这白熊怪却才讲看看大吕山众,应是这来处。且变化了等着。”遂变作白熊怪,二郎变作白犬怪,在压雪道上相候。约摸半柱香时,银白雪景中,有一行形影,徐徐来近。孙悟空睁眼细观,道:“有两顶轿子哩。”二郎道:“迎去。”二圣遂举步迎上。

不一时,觌面相逢,悟空变的白熊怪喜道:“好呵,好呵!正说怎还不到,你们便到了。可是大吕山的‍‌‌美‌‎‍‎‍人‎‍‌佳丽么?”那前头开路的是一只狼精,后头两顶藤香轿,各两只野狸子精抬着。狼精道:“是无綮国的长官么?可有甚么牙牌衬得。”二郎取出书贴儿,递与狼精道:“劳长官护送一路,这是陛下御旨,着我等前来迎二‍‌‌美‌‎‍‎‍人‎‍‌入国。”狼精展帖看了,忙躬身作礼道:“原是白熊将军、白狗校尉,下官失礼。却怎不见灰鼠、苍鼠二校尉?”悟空道:“他每在前拱候。”狼精道:“便走罢。”悟空道:“不急,不急。如此寒冷,诸位行了多时,定也乏了饿了。陛下特命我等备了热汤热酒,与诸位驱寒暖身,更有油酥、天乳,赏二‍‌‌美‌‎‍‎‍人‎‍‌。”二郎闻言,急转入道旁大树后,出来时,提了一架食盒。扫了路面雪,干净一块平处,将食盒分层排开,但见里面有:

糕似银锭分大小,饼绽桂香不落英。

果子油酥像生花,糖浸橘梅蜜如冰。

果品三花瓯茶芳,豆蔻热汤肉米羹。

更有避寒头脑酒,天乳琼酥令人酲。

那狼精皂隶、野狸轿夫看了,忍不住口角流涎,都歇了轿,拥上来道:“长官,的实来的路远,肚饿口燥,陛下仁厚泽深,这般儿的犒劳哩!”二郎道:“莫急,我把这些儿与二‍‌‌美‌‎‍‎‍人‎‍‌奉去,你等慢吃。”取了糕点茶食,托着盘儿,往轿子去。孙悟空招呼道:“列位请。”退到一旁,待众妖围一处,伸手抢夺吃食,金箍棒已把手,一荡一幌,五个妖精,撞成一团血乎乎肉饼饼。那些吃的喝的,擦落在地,滚一滚,原来都是雪和泥。

二郎托着盘儿,在前面的轿子外道:“夫人,烫酒糖糕,请趁好时受用。”那轿里坐的是个狐狸精,修得半个人身,狐耳狐尾犹在,掀帘子探头出来看,见有受用,伸手便取。二郎却看分明了模样,摸出腰里变小的三尖两刃枪,叫一声“大”,即执刃在手。此神锋本是西王母仙宝,与如金箍棒相同,随心变化,可大可小。但见二郎真君抡枪一扎,把那狐狸精当胸扎了个心儿空,可怜一个美佳人,魂消玉殒复毛身。

后面那顶香藤轿儿里,蛇精甚是乖滑,听得异响,偷眼看处,十分惊惧。忙现本像,变作一尾粉红蝰,逶迤而东。二郎䟕至后轿,不见了蛇精,睁眼四望,看那松软厚雪里有个圆孔洞,拳头粗细,心下有了计较。悟空正提铁棒而来,见前面轿儿里一狐狸尸首,后面轿儿空了,就问:“逃了?”二郎指着雪中孔洞道:“我去去来。”言讫,变化作一白蛇,刺溜滑入那雪里洞,顺其路,追将去。孙悟空立在原处,在意观看,须臾便见艮隅五十步外,雪糁如热油炸冰泉,铳筒喷飞弹,猛乎四溅,咋若迸珠。二郎显出原身,正持神锋,缠逐一条粉蛇。孙悟空疾一个唿哨行至边前,却见二郎刀锋一挥,将那蛇精切作两段,扑一声,陷入堆雪。好个:粉衣巳蛇断洒雾红,玉尘不枝斜放血梅。

孙悟空依旧拔毫毛变铁杴埋了,又回轿前,同掩埋了狐狸精、狼精、野狸子精。手下把杴,嘴里笑道:“这北俱芦洲冷则冷,雪厚,甚好干事。”二郎道:“想来可变化这献美队进城。若能多几人,都变了抬轿的、开路的,合共起事,却不甚美。”悟空道:“叫梅山兄弟同来便是。”二郎道:“他每不会变化方法。”悟空笑道:“这有甚难。我有个假妆的法力,教泥贴面,演演面貌,只形姿变不得——这也无甚,颠倒那些妖精未曾照面,都不识得。”二郎道:“如此,你且休埋了,剥了衣服来,教他们穿上。我往营寨喊来。”遂分开行事。

悟空便又将尸首掘出,劖了雪,挖了土,再把雪和一团泥,扑做好几片,安在妖精脸上,做下脸子,置在一旁。又把妖精个个选剥了,再赤条条堆一处,扬雪共埋。适埋毕,收回毫毛,二郎并梅山六兄弟到了。悟空将那些妖精脸子贴在在六兄弟脸上,施法变模,张、李、郭、直四人假妆野狸精抬轿,康太尉假妆狼精开路,姚太尉辛苦些,面上、手上都涂了泥,变作白熊怪的毛脸、毛爪。各停当了,悟空与二郎,一变蛇精,一变狐狸精,上轿而行。

行到濠河前,已是黄昏。夕阳斜辉,雪染晚红,一片冬景照做秋凉。那白犬怪、二鼠怪还在河面溜冰耍子。姚太尉早听知了根源,又学了白熊的声音——自孙悟空仿学的,用手招呼道:“白狗校尉、灰鼠、苍鼠!都来!”喊了两遍,那三个怪才丢了耍子,上到岸。与姚太尉假妆的白熊怪施礼,问:“是那话儿来了么?”姚太尉粗着嗓子道:“休得无礼,是大吕山狐阿紫大王献来的‍‌‌美‌‎‍‎‍人‎‍‌。我送了那两个道人,正遇上他们,便接了一同过来。休担阁,进城去,莫教陛下等急了。”三个怪这才急道:“是哩,见天黑了,莫误了陛下风月时辰。”引前头,过桥入城。月城里几个持兵的妖精一拥而上,正要拦路,见是白熊怪、白犬怪、二鼠怪等众,即散开了。领头的副使修了个人身,拖了根鼠尾,送他们过瓮城,悄声问:“轿里就是大吕山送来的‍‌‌美‌‎‍‎‍人‎‍‌?”姚太尉点点头,灰鼠怪道:“你打听做甚?”副使笑道:“闻得大吕山狐阿紫幼女绝色,他甚疼惜,不舍外嫁,曾放言要招婿倒门。今却奉献陛下,想他心疼,只除狐幼女做得皇后,他才肯哩。”灰鼠道:“此时不方便,待我送‍‌‌美‌‎‍‎‍人‎‍‌进宫,领了赏,再寻你叙酒。”苍鼠、白犬也这般的说。姚太尉暗暗忖度,牢记了这些儿话。

副使止送到城楼门洞,停了步。姚太尉全不识路,稍稍缓两步,让白犬走在前,白犬不察,忒老实引着众人往前。到东华门外,报了阁门大使,大吕山‍‌‌美‌‎‍‎‍人‎‍‌已至。那黄门官虽见散朝,不敢误事,忙报到内官监,内官监派人迎接,请孙悟空的蛇精、二郎的狐精,换乘了坐辇,由内官抬轿,入到内廷。着众等妖精第二日入朝领赏,六兄弟一众随白犬、二鼠离宫,至武将居处安歇不题。

却说一众内侍抬两乘香辇入得内廷,径至六院,将落在一处闲院,却早有女官领宫女、内侍打扫齐整,排列院内,迎二‍‌‌美‌‎‍‎‍人‎‍‌下轿,各领入东西侧殿。孙悟空进到西侧殿。引领的女官鼻梁耸出一峰,张口先闻一声“嘎嘎”,对悟空道:“‍‌‌美‌‎‍‎‍人‎‍‌辛苦,请此暂歇,用些晚饭。”悟空捏着嗓子道:“陛下何时来?”女官道:“若来,则二鼓响时;二鼓不至,今夜则不来了。”悟空低头起个虚情,拿香帕掩口,悒悒怏怏道:“陛下不来,却去东殿,可怎生是好?那狐女是狐阿紫大王公主,绝色殊丽,奴奴容貌不堪,比不得。陛下先见了他容色,可不把我弃厌?”那女官道:“‍‌‌美‌‎‍‎‍人‎‍‌莫虑。那狐女任他如何美貌,只是难得圣宠。”悟空问:“何以此言?”女官道:“‍‌‌美‌‎‍‎‍人‎‍‌不知,我王根源西牛贺洲人士,昔年曾婚配一龙女公主。只因如来弟子奉旨取经,途径其国,管理闲事,合同那玉帝外甥杨二郎,把他一家亲眷俱打杀了。我王倚仗强能,全了生命。逃至北海,逢遇罗罗丞相,共相举事,夺了国脉,高登九五。今虽九嫔在廷,却是思念先妻,未封三宫,最见宠者,实一蛟妃。闻听‍‌‌美‌‎‍‎‍人‎‍‌本源是蛇,的否?”悟空道:“的实,我本像是一粉蝰。”女官道:“古人云:‘深山大泽,实生龙蛇。’龙蛇同侪也,陛下爱屋及乌,‍‌‌美‌‎‍‎‍人‎‍‌既是蛇精,断莫忧心爱宠不及。”

孙悟空假作喜色,立身以礼,与女官再四相谢,又摸毫毛,掩袖里变了一个荷包儿,与那女官。女官欢喜受了,又分付排饭,着一宫女伺候,告退去讫。悟空叫宫女关门,道:“忒冷了呵,休教冻了饭菜。”宫女听分付,便去关门。孙悟空瞧他背影,自耳里摸出绣花针儿,捻在手里,暗暗想道:“男不与女斗”,看他头毛生羽,当是个妖精,却也是个女流,也自未见做甚伤生害命的事,我老孙一向不低这名头,且留他一命罢。复又将绣花针儿揌回耳中。那宫女回到桌边,伺候悟空用晚饭。悟空拣两个糖橘、糖脆梅,预先闻闻,不见血腥之臭,方塞入口中。却不敢多吃。那宫女听前话,以为焦愁帝爱,劝两句,悟空推说困乏,便又伺候在榻上休歇。那宫女见他合眼,即退到外间候着,悟空却扯毫毛演了个假身,卧在榻上,本身变作一只花脚蚊虫,嘤嘤飞起,见那宫女坐在桌前,挑拣剩饭,绕开他,寻窗棱缝钻将出去。

先径飞正殿,但看里头:空寥寥,冷寂寂,一枝红烛独立;雾蒙蒙,尘纷纷,蛛丝纤网穿蚁。想来始自修整,无人见居。遂飞到东殿,窗透灯红,纱窥暖光,着然别种景象。悟空叮在窗纱上寻摸眼儿,听得里头有人道:“公主,请更衣,陛下车驾在途,不时将至,你衣衫这般厚重,如何侍奉?”悟空心道:才然那女妖精脱空哩,说甚么“爱屋及乌”,原是佞语瞒赏。又听二郎妆狐女道:“把貂裘脱了便是,里头也是一身薄衫。”伺候的宫女道:“公主莫要不解风月,轻慢陛下圣赐。”二郎道:“罢了,我人身畏冷,你再烧个火盆。”那宫女开门,叫人备火炉、熏笼一应器具,悟空趁机钻进屋,正见二郎褪下衣服,是个女狐狸精的样致:

细目闲闲横媚色,长睫羽羽扑雪卧。

水红袖儿笼玉笋,懒梳素耳白绒些。

松果山中降悟真,林月清夜击尾火。

古来常言是精魅,幻作神巫步玉傩。

此是包皮外像,迷凡胎肉眼,悟空火眼金睛,看的是本相仙氛:

浑体一段玉,孤姿雪中竹。

肩披清霄雾,口含幽兰馥。

他嘤一声叮在二郎耳后,轻轻唤道:“二郎,我来了呵。”二郎悄声道:“为何来此?那九头虫如去了西殿,怎好?”悟空道:“宽怀哩,才自那宫女正说了会来你处。”二郎道:“恐怕软哄。”悟空把那女官与他的话,俱说了,道:“似那女官那般儿细话,方才是要软哄了蛇精,教莫闹事哩。你快些换了衣服,待九头虫来,权作个愁眉,不与他叙情。”二郎张口正要回他,一众宫女拢着熏笼、香炭、火盆、铁挝、火扇……一应烤火器用,进来烧炭,罩上熏笼,忙忙儿来,忙忙儿去,二郎寻不得回话的闲,被宫女催促更衣。只好受用伺候换了。这一身儿罗衫薄,如蝉翼轻,似秋水净,映一段冰玉雪体影绰绰,欹几襻泥金纽儿卧雪峰。宫女也看得痴醉,赞叹道:“好个酥胸,好个娇娘。公主且先坐床,陛下不时即至。”却退出了卧间。

孙悟空飞到二郎耳里嘤嘤:“这女妖精眼拙,未曾见你五分面貌的小寡妇,不落俗淫一身孝,披麻才将是娇俏哩。”二郎耳热脸臊,叫他关熟嘴儿。原来旧时也曾妆样女娥,迷惑妖魔,却未有穿过这般儿露体薄衫。他幼时了道,学仙法,熟变化,不似孙悟空变脸不变身,总浑然变得,紧裹了衣服,看不见躯体。今番低头就见银白胸脯,却是羞臊。又耳闻猴佛詀諵,脚踝处的金镯儿,便似那猴爪紧搦,搦着他心田一点旧春情,微漾漾。二郎坐到床边,低低用本声道:“你先回去,莫教那九头虫来了,识破假身,乱了谋筹。”孙悟空嘤嘤飞起,却见是砰的一声,复变了原样,卒然压在二郎身上,垂目细观,面上嬉笑,道:“变得好!狐耳绒绒,狐尾鬆鬆,狐脸儿银月盘,狐身儿比花艳。”二郎蹙了一对狐精柳叶眉,不愉道:“你起么!”孙悟空道:“不起。”把着两肩不让起。二郎偏头,有些儿恼,也不究竟自家恼个甚么。就听孙悟空咬他耳朵道:“好兄长,将脸变回么。”二郎抹眼瞧他,金睛眼儿放奇光,展亮亮一个的实期待。又着了别样恼:“那怪见要来了,你发甚么风。”孙悟空道:“二鼓没响哩。”这猴儿却是个酱盐口儿,才然罢话,听得外面二鼓敲响。笑道:“不慌,不慌,料那怪没这般儿快。”却就听外间宫女报道:“陛下来了!”二郎忙道:“你快去!”悟空依然变作蚊虫,叮在二郎狐耳后。

二郎起坐,却见宫女先次序而入,撤了火盆、纱灯诸般,在廊下挂起两个灯笼,室内得个隔窗昏光。那怪却才自门外䟕步而入,正是那九头虫怪的样貌:一头九面,八方皆目,九口重言,张嘴如喧。眼看‍‌‌美‌‎‍‎‍人‎‍‌娇姿,月貌花容,停住步,叫一声:“玉玉‍‌‌美‌‎‍‎‍人‎‍‌。”二郎立时就起个假意,素手轻掩酥乳,娇娇弱弱迎上去,叫:“陛下。”却觉耳后忽的痒疼,似被叮了一口,那狐耳便抖了抖。九头虫怪伸手摸他狐耳,甜言蜜语道:“相与久阔,你一如前番,着人可爱。”二郎垂首作羞妆,耳后又是一个叮痒,抖了两抖,险将悟空蚊虫儿抖落。那怪伸手搂他,撮嘴要亲,二郎忙偏头,伸手格他面,羞意转愁,苦了眉眼道:“陛下久别,却叫我换这般薄衫儿,也不怕此等寒冷,冻伤了奴奴。”那怪笑道:“初见时,在大吕山小溪畔,你正穿了件银条纱衫,濯足戏水。朕见心悦,故而冒然撞出,惊了‍‌‌美‌‎‍‎‍人‎‍‌。向后闻听你父是狐阿紫大王,我与他有一番共谋的情谊,借人意儿,与他求娶。因此寻了件泥金衫儿,正是答旧情。今日‍‌‌美‌‎‍‎‍人‎‍‌见朕先是喜容,这等的话说,想是还记着鲁莽,不宽与朕么。”二郎听说,暗暗量度,悟空正又飞到他另一只狐耳里,嘤嘤嗡嗡,即捏和了个话,道:“陛下是君,向后又是奴奴的夫,有道是:‘妻者,齐也。与夫齐体。’今见却是妻与外女同齐。陛下既娶得我进宫,如何又教我父王送个蛇‍‌‌美‌‎‍‎‍人‎‍‌?”那怪道:“阿紫大王盛意,朕不敢却。更未曾见得他一面。”又啃他的玉手,紧搂了二郎,道:“‍‌‌美‌‎‍‎‍人‎‍‌,春宵夜短,休谈外人,你我且全了这夫妻情意儿。”却就要带着二郎卧床。毕竟不知二郎真君如何应对,又如何擒获此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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