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似孤鹤,心如磐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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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什么?”不过暂且不谈,会还等着继续呢,“你可以先等等我,我开完会就去医院,不会不陪你。”
“啊。”温和宜小声:“我没有。就,就当我没说吧。你忙的话就不用来了,我没事可以自己回家的!”
温和宜赶紧按灭电话,希望商唳鹤不要反应过来。
不能离婚,不能离婚,千万不能离婚啊!
商唳鹤特意提前两小时回家,以为会在客厅看见温和宜,但没人在。
去卧室找了找,也没有,给温和宜打了电话,他说自己在书房。
商唳鹤感到时,他正缩在商唳鹤宽大的椅子上,抬眼望过来。
只需一眼,足以让商唳鹤明白,他在为爱的事情发愁。这让商唳鹤觉得好笑,站在原地,招招手:“过来,小宜。”
“我把孩子拿掉了。”温和宜走进他怀里。语气平静,但一直在发抖,他抱着商唳鹤的动作那样紧,好像这就是最后一次相拥了似的:“老公,你不用担心。”
“担心什么?”商唳鹤扳住他肩,要他把手臂放松一点。
温和宜不肯,偏要紧紧缠着他才说:“……我刚刚,看了,你给我的评分表。没仔细看,但,都快过十个了吧。
“那天我们不是打印了离婚协议么?离婚了我不会再拿孩子纠缠你的,真的对不起,在上海逼你结婚。
“可是我还是很舍不得你。就算你不爱我,我也还是爱你。”
商唳鹤抓住他话里的重点:“我不爱你?”
“嗯。”温和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是在指责你,主…商总,我这次会乖乖离开,但是,但你能不能让我再多留几天?”
得了,原来商承业、许执、绑架、遗忘,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这一回还是应在他们身上了。
商唳鹤强行撕下黏人的狗,“去把离婚协议拿来。就在保险箱里。”——温和宜回京那天就备好了离婚协议,商唳鹤已经签字了,只要他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婚姻就会失效。
“……我不知道密码。”终于到了这一天,尽管温和宜早有准备,也还是觉得心痛,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商唳鹤眉尖微蹙,“你知道。”
温和宜只能不情不愿地去了。
刚走出几步,他又转回来:“那……我能进吗?”
放保险箱的房间位于二层走廊最深处,要穿过好几道门才进得去,里头应该存着好多机密,平时温和宜不敢进去。
商唳鹤挑眉:“没说你不能进。”
他倒是希望自己不能进呢。
话赶话说到这份上了,温和宜怀着种悲壮的心情,穿过层层关隘,终于到了那扇平时紧紧闭合的白色房门前。
因为紧张,他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在门上留下来了明显的掌纹,即便要离婚了,他仍然为丈夫的洁癖担心——不,是准前夫了。好伤心。
温和宜暗叹一口气。
下定决心推开门,里头没开灯,也不拉窗帘,他只好摸索着打开灯,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温和宜缓过来后,在刺目的光线下,见到了一只排球。
好眼熟,好眼熟的排球。
他的心倏忽跳得比刚刚更快。
房间没有复杂的装饰和摆设,四周只有白墙和铺了绒面的长桌,桌面上整齐地码着数不清的透明收纳盒,里头的东西琳琅满目,乍一看,分不清哪里是重点,可当他沉下心来,决心仔细辨认后,却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围巾,浅蓝色的围巾,角落里绣着一只白猫。
吊床,因为年岁太久早已褪色,却被商唳鹤好好地收纳起来。
排球是刚刚被他打翻才滚到地上来的,这颜色好眼熟、好眼熟,温和宜一阵怔忪,用快生锈的大脑想起来了。
天啊,这不正是他高中为商唳鹤特训时用过的那只?
他的心拽着他,告诉他不要看,不要看了。可他的眼睛违背主脑的意愿,擅自流出泪来,自虐一样地将这一切看得更加仔细。
一件白t,一件灰色长裤,套在中学商唳鹤身上跟麻袋似的,可按现在的身量看,应当还小了一号。
他忽然就有些哀怨地想,商唳鹤,你怎么长那么快、那么高啊。
怎么他的记忆里,商唳鹤成绩只是好、远远不到拔尖的程度,奖状上却写着无数个第一名。
他好像又记起来了,那么多次他在颁奖会上看商唳鹤,光辉照人,而他是离太阳无比遥远的人,怎么看都只是炽热的小光点。可他不敢再近了,否则必定被烈焰烧得粉身碎骨。
他向左迈了一步,看见透明柜子里的日记本。
温和宜颤抖着伸出手,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离开。
他不敢看。
再往右,是四年里往返巴黎的机票,车票,大学时期拿到的各种奖和证书。
这片区域占地很大,因为这里摆了许多雕塑。
温和宜后知后觉,这些应该全是商唳鹤的作品。怪不得问他大学专业,他只说自己读了个很没用的呢……然而这真的没用么?起码他会画画,还给自己设计了纹身图案呢。
对商氏来说,或许是的。可对他而言,这些那么珍贵。他抬手,隔着一层看不见的板子,一一轻抚过形态各异的石雕。
他能辨认出的不多。可他还是凭借本能感到赞叹——这里安置的不仅仅是艺术作品,还有它背后庞大的心血、不知几万几亿分秒,神秘古老的故事,和鲜有人知的心血。
他听见泪落到桌面的声音,像抚平它在丝绒上砸出的坑洞,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再次向前。
糖盒。
看到它的时候温和宜怔了一下。
它太渺小,跟身旁震撼的石雕比起来,和垃圾没区别。
可这些“垃圾”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艺术品”旁。
总共几十个盒子,上面印有华丽的花体字母,他辨认出是商唳鹤常吃的那款糖。
是巴黎街头自己递给他的那款糖。
温和宜捂住胸口,让自己的手变成笼子,抓住躁动不安的心,生怕它冲破胸膛,扎进商唳鹤怀里。
是因为他告诉商唳鹤,吃完这盒糖我就回来,商唳鹤才攒了这么多盒子吗?
又一次往后。
那里摆着几张病历单,病人是商建林。
最后一个玻璃展柜里,存放着商建林的死亡证明。
他想起自己的任务,去保险箱里翻找出了离婚协议。
这是他来京那天准备的,只要他惹商唳鹤不高兴,商唳鹤把它拿出来,他就可以滚蛋了。
可他现在还怎么滚开?商唳鹤在他心里扎根,汲取尽他全身的血,难道要他把自己的心翻出来吗?
转身时,他路过那本日记,这次他没有忍住诱惑,终于将它取了出来。
好熟悉的字体,原来商唳鹤很早以前就写得一手好字。
第一页,日期显示十四年前,那时商唳鹤十四岁,刚来北京不久。
“这没有我想的好,爸脾气古怪,哥没跟我说话。”
“挺奇怪的。收了手机,我只能写日记了。本来每天中午可以看会,昨天告诉我摔坏了,暂时无法换新的。外婆说爸很有钱,可外婆很困难,来北京之前,还是给我买了我想要的那款,几天前她还说贵来着,外公走了,她头发白了一大截,我想,来北京或许不是什么好决定。”
“我真的不是被拐卖了吗?好奇怪。要是能和外婆打电话,我要问问她。就算她是为钱把我卖了,我想我不会怨她。”
“这是读高中前最后一个暑假。家里来客人,带来不少跟我同龄的孩子。哥比我大,不跟我说话,看见他们我就凑过去,可惜啊,暂时没人理我这个‘土老帽儿’,哈哈,学会的第一句北京话。”
“听说宋叔叔的小孩过生日?我去了。他穿得不错,但脾气很坏,跟我差不多大,往他身边凑了下,没理我。呵呵,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草草草草,哪个极品大聪明提出去滑雪?没人告诉我滑雪场还会雪崩啊!我被困在里头出不来了!蠢蛋哥哥肯定高兴死了,不知道爸有没有找我。”
“昨天忘记了,我之所以没被冻死是因为有个人跟我一起被困在雪洞里,他穿得也不错,刚刚还和宋家那小孩小孩儿,打了一架。他把厚衣服给我了,还给我讲故事。”
“他一直讲大道理,比我爸能啰嗦。至于我呢懂得当然也不少,我跟他讲了牛顿第三定律,他都听懵了。其他的忘了,这人不太能给人留下印象,也可能是没给我留下印象。”
“对了,他还跟我说,做人要善良点!傻啊,电视剧还天天黑化呢。我凭什么善良?我才不当老好人被欺负。不过他又说了,家人啊,爱啊,就是忠贞不二、至死不渝。我让他写这几个字他都不会写,吹牛逼呢吧,我懒得理他。”
“他带走了我身上的衣服和食物,宋叔给我的饼干,衣服,还有我的钱。他拿走了,然后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我才知道这弱鸡没走多远就晕了!真没用,还是我把他抬出去的。”
“不过还好,万幸我是比较能活的啦。^_^”
温和宜长出一口气,想再问他。
你的世界一直在变,无数人来了又走,不管他们给你甜蜜还是痛苦,可你,你的心怎么没变过啊。
你为什么不彻底丢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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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