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断时,落落磊磊
建议搭配BGM《time machine》
-----正文-----
曲聿远对时间的概念越来越模糊,过完春节之后是清明,中秋之后就是国庆,再一眨眼又是过年,他有时候从实验室走出来都要看着天空缓好一会才能适应。
读完博士后他没再继续深造,注水的内容,污糟的科研环境,潜在的关系户,读书变得越来越无聊,曲聿远的生活按部就班到几乎丧失了生命力。
只有在每周六的时候会稍微整理一下自己开车回老家的县城,给那里的高中竞赛生上一节课,这是李秀春强制哀求他的。
曲年不再回家后,自己就成为了她的最后一根浮木,她怕没人管她,也怕没人管他,每周一次的竞赛课就是李秀春确认自己还活着的唯一途径。
曲聿远不太会授课的技巧,只会在课前收集学生们不会的题目,然后在黑板上安静地解题,所幸都不算是笨蛋,不需要他太费力气。
粉笔吱呀吱呀在黑板上解决完最后一道题后,就算是下课了。
“老师,这周的作业下下个周六交给你吗?”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问他。
“下周六给我就行。”曲聿远照例整理好教案准备离开。
教室里传来了噗嗤的笑声,问他的那个男生笑的更爽朗:“老师,下周六大年三十,我们去你家吃年夜饭吗?”
“我记得老师你家也在咱们县里吧?”
曲聿远收拾东西的手一顿,随后才隐约记起,今天李秀春给他发过消息,但当时他在坐车没看见,被这么一打岔才想起来。
学生们嬉闹着离开后他打开了手机。
果然是要他今晚回家吃饭。
下课后四点还不到,曲聿远离开了学校,他的车停在外面,出去后打开车门对里面拍了拍手,一只白色的大狗迅速摇开了尾巴朝他扑了过去,曲聿远勉强站住,牵住它的绳子,拍了拍他的头道:
“走吧,带你去散散步。”
时间还早,他不想那么快去李秀春那边,县城后就是农民傍身生活的田,冬天万物都歇息了,光溜溜的一大片刚好适合小狗撒欢,曲聿远坐在田埂上,看着它四处撒野,玩的不亦乐乎。
临近过年,路边多了很多上坟祭奠的人,烧的草纸北风一吹,黑灰满天飘,随行的小孩被呛得咳嗽,甩开大人的手就跑开了,整片田野上只有曲聿远的狗最引人注意,最吸引小孩子注意。
白色的毛团子和社交花一样,被小孩子们夸得飘飘然,被曲聿远娇惯着一直不愿意学的握手现在居然握的有模有样。
曲聿远怕狗扑到小孩,又不好打扰他们玩的兴致,只好来一个叮嘱一句小心,过了好一会小孩才少了会,狗也玩累了,躺在曲聿远脚边休息。
曲聿远低头给他梳理毛发时,背后忽然传来一句小孩子的惊叹:
“好大的狗呀!”
曲聿远惯性回头提醒道:“不要靠它太近——”
话说一半曲聿远就定住了,他目光几乎是僵直地看着对方天真烂漫地走过来,蹲在狗的面前歪头和他商量道:
“我就轻轻摸一下可以吗?我不会弄疼它。”
薄薄的眼皮,偶尔睁大一点就是稍浅的双眼皮,浅褐色的瞳孔圆圆的藏着一颗小太阳,一切都熟悉又不熟悉。
“可以嘛叔叔~”小女孩看曲聿远没回她,合起肉肉的小手撒娇道。
曲聿远这才回过神,仓促地移开了视线,牵住了狗绳沙哑着说:“可以的,它不咬人。”
“谢谢叔叔!”
小女孩开心地用手顺了顺狗毛。
曲聿远盯着那个小小的发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有些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他今天穿的太普通了,头发也很久没有做过发型,想到自己还坐在田埂上又立马窘迫地站了起来,准备拍一拍身上的灰,但过于用力,原本就不太利索的腿绊了一下,更加狼狈的踉跄了一下。
狗也警觉地站了起来,靠在了曲聿远旁边,借他依靠。
小女孩就更惊讶了,连忙跑过去扶他,小心道:“叔叔你腿怎么受伤了,要不你去我外婆家坐一会吧,很近,就在前面。”
上次的爆炸给曲聿远的腿留下了后遗症,动作过猛会站不稳,没办法跑步,阴雨天里面的钢钉更是蚀骨的疼,但他此刻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浑身发热,脸涨的通红,耳垂也是红的。
“我没事,你,”曲聿远问的忐忑:“你妈妈也回来了吗?”
抬起来的脸红扑扑的,像含春少女。
“没有啊,妈妈说不过来,是爸爸送我过来的,我们就来看一下外婆。”
曲聿远脸上的绯红一瞬间褪的干干净净,风一吹才恢复刚才的模样。
“叔叔,你认识我妈妈吗?”女孩抬起了头:“不对,你原来认识我啊?”
曲聿远慢慢平静了下来,听见她的话后,俯身蹲了下来,回答了她后面的一句话:
“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
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只不过还是发白道:“那个时候你刚刚会走路,你妈妈牵着你的手。”
曲聿远伸出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对她说:“只有这么高。”
照片是李秀春几年前去看曲年的时候拍的,老手机的像素不是很好,效果却意外的好,曲年弯着腰,牵着女孩还握不满拳的小手,教她学走路。
孩子咯咯笑,曲年的嘴角也含着笑,一向毛躁的人身上居然有了当妈妈的样子,模样是曲聿远从未见过的。
他在医院醒后到现在,六七年的时间除了那张照片就再也没见过曲年了,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身份,那张照片当时李秀春没有把沈州拍进去,他就心满意足的保存了下来,所以冉冉的样子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更何况她的眼睛那样像她妈妈。
冉冉这个小名还是李秀春告诉他的。
他牵着她小小的手,看着她困惑的眼睛笑道:“现在长高了很多。”
曲聿远笑的过于温柔,语调轻轻的,慢慢的让冉冉放松了警惕,和他一起坐到田埂上,放心地摸了摸狗狗的耳朵。
曲聿远看着她说:“喜欢吗,这是你妈妈送的。”
“我妈妈送的!”冉冉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曲聿远看着她笑了笑没说话。
当年他醒来的时候床前只有李秀春,他眼睛转了转还是没看见其他人。
修养了大半个月,某天下床尝试着走路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接通电话后对面是个女声。
“请问是曲聿远先生吗?我们是你之前和我们定的狗狗已经可以过来接啦,疫苗都已经打过了。”
他不解地说自己没定过,是不是弄错了。
对面说了声抱歉随后嘀咕道:“曲先生给的是这个号码啊?”
“曲先生?”曲聿远一瞬间心脏都攥紧了,后知后觉明白了这条狗是谁送的,立马打了车过去。
到了那边店员很热情的接待了他,曲聿远问了很多其他的,但对方都一脸抱歉的说不知道,只说当时来了两个人,那个曲先生挑了一条最活泼的,付了钱,说后面打这个电话。
然后她就带他看了那条小狗,很好动的萨摩耶,看见他后毛乎乎地蹭着他的手吐舌头。
小时候的诺言曲年最后居然还是兑现了,只不过代价是再也不相见。
“妈妈对你好好呀。”冉冉感慨道:“这么可爱的小狗我可舍不得送人。”
曲聿远低头笑了下,随后问她:“妈妈现在身体怎么样呀?会经常生病吗?”
“不会,妈妈每天早上被爸爸带着去锻炼,没生过病。”
“那他早上睡不了懒觉了。”
“周末可以,每个周末的早上爸爸妈妈都很晚才起床,奶奶来接我都还在睡觉。”
曲聿远静了一瞬才轻轻开口道:“那,妈妈有哭过吗?”
冉冉很奇怪地抬头看他:“为什么要哭,我作业写的都很好,不会惹妈妈生气。”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爸爸也不会,妈妈生气了爸爸亲亲他就好啦,我们都爱妈妈,是不会让妈妈掉眼泪的。”
太阳慢慢落山,缓缓下降的温度席卷而来,风一吹就叫人手脚蜷缩僵硬。
曲聿远这次沉默了好久,最后仰了下头,深吸一口气才对她说:“那就好,我们走吧,有点冷了。”
准备起身的时候,手却被人小心地牵住,曲聿远回过头看见冉冉认真却又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你是舅舅吗?”
这个称呼简直让曲聿远浑身发抖,他原本就干哑的嗓音,此刻更加的艰涩:
“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爸爸妈妈没说,但外婆一直告诉我我有一个舅舅,腿不太好,还有一只很可爱的狗狗,刚才也是她让我过来的,还有——”
她说完后忽然犹豫地抬起头,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曲聿远的眼睛道:
“你的眼睛和妈妈的很像。”
曲聿远呆怔了几秒,也学着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却只摸到了一手的泪,头一低就顺着脸庞掉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的小女孩颤抖道:“很像吗?”
两个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隐去周围的所有,曲聿远看着那只眼居然像是又看见了小时候的曲年。
曲聿远大学因为曲年曾选修过文学课,文学作品里说人的五官中眼睛是最能表情达意的,遗传学里也最偏爱瞳孔的颜色,坠入爱河,一见如故,久别重逢,生离死别,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可以藏在眼睛里。
曲聿远一直觉得夸张,但此刻他才发现一点也不作假。
眼睛除了可以表情达意还可以表述血缘,他们的血缘流淌在同一只眼,相似又相异。
“舅舅,你怎么哭了。”
冉冉有些着急地凑上去。
“没事。”曲聿远擦了擦眼泪,任由她靠到自己身上,试图留住最后一丝有关曲年的记忆。
天有点黑了,曲聿远不知道沈州还在不在,不管怎么样,冉冉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已经有点冷了。
他牵住她的手感受了一下对方的温度,犹豫了一会才开口和她商量道:
“我们可以一起拍个照片吗?”
“你待会就要走了,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
“当然可以呀,我家里有很多照片!”冉冉非常积极,立马挪到曲聿远的旁边,弯着眉举起剪刀手笑了起来。
曲聿远看着她,目光似月光萦绕在她的笑脸上,她真的很像曲年。
于是他举起了手机,对准了他们两个。
后面的背景是见证他和曲年一起长大的田野,天上也是当年的月。
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他听见冉冉开心地笑了出来。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当年属于他们的夏天,那时曲聿远还没犯错也还没长大,小板凳放在院子中间,李秀春拿着借来的相机对准了他们,曲聿远腼腆地牵起了曲年的手,曲年嫌痒,被逗的咯咯笑要他放开,曲聿远却不想,只好小声道:“哥哥,我牵着你好吗?”曲年笑着看向他。
快门在那一刻按下。
从此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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