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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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先生，这是最后一次了。你感觉怎么样？”

“……还有印子。”

我注视胸口模糊不清的两个字，隐约能看出是“赵阳”。我的手指蜷曲，忍不住在字上抓了一把，抓出了透着血丝的红痕也没能把字给掩藏。

“没办法的，先生。你的文身文了很久吧？这玩意洗掉很疼，又洗不干净。”

我无奈点了点头。

确实疼，像是这些年的伤疤都给扒了去，反复往里戳弄着没愈合的腐肉，再强行把它们给一刀一刀挖掉，等待长出新鲜的肌肉和皮肤。

可我不愿意留着文身，我已经文了九年，想要过完最后这几天自由的日子。

2.我快死了。

其实我也很诧异，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无比健康的人，虽然平时生活作息不规律，但我基本保证八小时充足睡眠，不抽烟不酗酒不赌博不吸毒，一日三餐按时吃，饭后散散步这般。我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得脑癌的原因。

原本以为自己长期头疼和记忆衰退是因为太累了，总有个赵阳成日折腾我，天天像个保姆一样照顾他，照顾到头疼也很正常。

结果医生告诉我，是先天性遗传。虽然脑癌的遗传发病很少见，但我确实患有脑癌，发现时已是晚期。

哦，先天性遗传，少见的发病，晚期。

从某方面讲，我还真是不幸。

无论是这么小概率的事情都能让我碰到，还是遇见了赵阳，都是倒霉催的。

贫穷使我放弃治疗，我还是安心过好剩下的这些日子吧。

只是想到自己都要死了，父母却还是不愿意见我，总是有些意难平。

至于赵阳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样，无所谓啊，反正我快死了。

3.狗赵阳，今天就分手。

我急匆匆赶到酒店，果然看到喝得伶仃大醉的他趴在桌子上，我先是谢过打电话给我的赵阳的朋友，然后面无表情把他架走，在店门前打的直接回去。

“冬冬，冬冬……”

别喊我，老子不认识你。

我很想把身上八爪鱼一样的他给推开，可是我力气没他大，我拉不动他，只能认命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嗯嗯，我在。”我的语气好敷衍。

赵阳的脑袋在我脖子上蹭了蹭，他有些委屈地说道:“冬冬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呀？一直没有看见你，我好想你……”

我有些讽刺地笑了笑，没去哪里，只是到医院领一份病危通知书，告诉我已时日不多，接着去洗了文身，就要抓紧时间快活而已。

“出去散散心。”

我不打算和他讲脑癌的事，咱们就和平分手一拍两散各走各的路吧，谁也不欠着谁，何必往这份感情里增添什么感天动地的死别的色彩。

我已经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不想再往里徒增新的笑料了。

赵阳不相信，他挣扎着爬起来死死盯着我，一双醉酒后迷离的眼睛透着怀疑，“章冬你别蒙我，老实回答，你今天去了哪里？”

“只是散散心。”

我又开始头疼，像是无数蚂蚁在脑壳里钻来钻去，啃噬撕咬着大脑，痛得我眼前一阵黑暗，我低下头狠狠闭了闭眼。

赵阳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既难过又暴躁，他伸手‎‌‎‍‍大‌‍‎力‎‍‌‍拧过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来看他。

“你乖一点，告诉我好不好？”

下巴的疼痛抵消了部分头疼，我恢复些许神智，撞进了他浸满痛苦与偏执的眼眸，如同一滩幽深的死水，又似雨后湿漉漉的烂泥。

“老子爱去哪去哪，你管得着么。”

我以前很怕惹他生气，每次他不高兴我就会哄他一整天，低声下气地求他和好。但现在我却故意惹怒他，完全不去管他的心情怎样，也不在乎最后如何收场。

“我是你男朋友!”赵阳气急了，这句话吼出来时都没有控制音量，惹得前面开车的司机古怪地看了我们一眼，而后嫌弃地移开目光。

我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倒没什么感觉。赵阳却是脸蛋青一阵白一阵，酒醒了大半，连忙和我拉开距离，小声嘟囔一句:“都怪你，我们的关系被别人知道了。”

我其实不太能理解，被人们发现是同性恋有那么可怕么？为什么赵阳要害怕到现在，一有端倪就急急撇清他和我的关系，说两人只是朋友时坚定的表情和疏远的语气，连我都差点信了，更别提那些不明真相的旁人。

这就导致这么多年没人清楚我和他真正的关系——这么说也不对，我爸妈知道，但他们知道的不全。他们明白我为了一个男人出柜，又因为他断绝家庭关系而离家出走，这么多年还在彼此倔着，却不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至于赵阳，他介绍起我也只是说关系挺好的朋友，别的也不愿多谈。

我一直有种莫名的想法，认为我是赵阳的地下情人，被忽悠了九年的蠢蛋。

我有时候也会不满这样的关系，我希望和他在外面光明正大地手牵手，不去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和眼光。于是我偷偷试过在公园牵住他的手，结果他狠狠地甩开了我，并且大吼大叫让我滚，那回我花了整整一周才哄好他。

气消之后的赵阳对我说:“冬冬你不能这样，我们的事情一旦被别人发现了，别人就会觉得我们恶心，会看不起我们，你知道吗？”

我干巴巴地反驳:“可是那是别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阳古怪地看着我，眼里透露着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困惑，我在他眼中好比一个妄想展示自己的异类，被他看得面红耳赤，羞愧得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来。

赵阳忽然开口道:“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粘稠隐晦，让人浑身不舒服、羞愤欲死的看异类的眼神。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他们都会用这种眼神看你，他们会背地里辱骂你恶心，会诅咒你去死，他们会千方百计去纠正这个错误，直到错误本身消失。哪怕这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赵阳凑过来亲了亲我的嘴角，他声音低沉又温柔，如同对待自己心尖上的宝贝:“冬冬最乖了，我爱冬冬，冬冬也不要让我为难好么？”

我只好点了点头，应声道:“嗯，我也爱阿阳……”

等后来我渐渐明白人情世故后，再去回想这件事情，笑得可开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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