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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溅起飞石,即使通过一道道减速带,坎坷震荡已被悬挂吸收了泰半,传到车厢里,力道减弱成了轻柔的摇晃。奉星如犹陷入在余震里。但不是屁股下真皮软座的余震,而是柏兰冈翻搅出的惊涛骇浪。
直到回到家里,他都恍惚不知所以,柏闲璋也古怪地沉默,下车的时候他照例在先,奉星如偷窥他的侧影,只那两眼,叫他追到,沉沉地斜了眼珠子瞥来。他很不耐烦,含怒未发,火星控制不良地刺啦刺啦往外溢着。奉星如警醒地收回视线,摸着鼻子踩着他落下的脚步。
管家捧着平板迎上来,问晚上该备什么饭,哪道汤,不知道是不是汤这个字眼点爆了火线,柏闲璋勾画之后砸下笔,吓得小黄电脑差点捧不住。“还记得喝汤!真是给他住舒服了。”
奉星如悄悄挥了挥手,摇了摇头,小黄是最应变的,点了头匆匆告退,退出这场无关他的风暴,免受殃及。奉星如松了口气,柏闲璋刚抬脚没走两步,猛地停顿,奉星如差点撞上他的肩膀。
后背让一只手臂托了托,奉星如稳定了,那只手便原路收回。柏闲璋没好气地横他眼色,一口气刚吊高了,见他这样狼狈,又只好泄掉,“我上楼眯阵,今晚不作安排了,等千乐回来,我们摆饭。”
奉星如别开眼应下,柏闲璋止言又欲地,还是说:“你气色不好,叫小黄拿点参片麦冬,泡泡茶。”
奉星如答应是答应了,心里打着疑问,依然难以适应男人专门对他的关心。到还不如从前——冷眼相待,那倒好敷衍场面。他更不愿深思柏闲璋既有这专门的精力,又何必放在他身上——好似黑洞,不靠近,便不会被里面不知形状的怪兽吞噬。
暮色黯淡时,柏千乐果然千里行军般亡命回朝了。
他的奔驰丢在门廊下叫佣工代劳,连泊进车库都来不及,三两下地奔上台阶。奉星如听见他步伐仓促,举止稍嫌粗鲁,以为他有要闻转交,忙去迎接他。他脸色也是匆匆,喘着粗气,莫名其妙地卡着奉星如的下颌,就这么捧着他的脸定定地凝视了一会,话却不多两句,便甩了手套赶向饭厅。
柏闲璋嫌他一身灰,要他好好梳洗了才能入席。他却不愿去盥洗室,要了热水,宁愿站着,弯腰弓背,就着铜盆蘸水,洗手洗脸。奉星如看他人高马大而佝偻着,何必如此辛苦?他走到柏千乐身边,拽了他擦两下手就要扔开的毛巾,亲自绞了,热腾腾地扑到后生脸上。
“冇差两分钟,你敷一下,解乏的。”
他摁着柏千乐,后生才肯安定片刻。安静之后,奉星如察觉他的颤动——像是他身上沮丧的波澜在涌动。他拿下盖着后生脸蛋的手巾,看他低垂的琥珀眼珠——避而不见,是什么意思?
僵持一阵,柏千乐终于宽宥了,也不知是原谅他,还是原谅自己。他猛地探手,张开双臂圈禁了奉星如的腰,奉星如跌进一堵密不透风暗无天日的天地里。
“哥,你不懂我拒绝了什么,如果以后你再抛下我,我就只剩我自己了。”
奉星如张了张嘴,意识逃脱了言语,他的脑海幻象首先形成的是:柏千乐这么高大了吗?这么雄厚宽阔,比他还壮阔的气概。随后是:柏千乐身上奇异的香气更浓郁了,他知道吗?
最后,他才找到理智,思索柏千乐突然降临的控告。但柏千乐终究没有留下诠释的余地,松开臂弯,折返回去了。
他的控诉,好像他的怀抱,来无影去无踪。仿佛是奉星如在这一方转角下昏暗的错觉,可他衣服上残留的暖香,却是力证。
等奉星如坐回椅子,只听柏闲璋问柏千乐,见到老何了?
见到了。柏千乐点头,布菜摆饭的佣人来去如云,在这一幅幅抽帧的电影图景里,他们的交谈便是那必不可少的画外音,奉星如置身其间,却又好似抽离在外,神魂驰宕。
老何怎么说,柏千乐怎么应,柏兰冈如何,柏淑美如何,知晓与否……
奉星如想,究竟与他无关,可为什么柏千乐频频错眼看他?柏闲璋又似得知了什么秘密,也用无可奉告却意味深重的眼光衡量他。仿佛他是什么舆论的焦点,本人却无人相告。
夜里他在厨房挑拣汤料,听得楼上楼下复杂的奔忙声,他探身出去一看,外头有人送来什么东西,值班的小女孩接了,正好柏千乐下楼,她快步奔向柏千乐,转交。柏千乐就近捡了张花台,拖开扶手椅坐下,推高袖口,袒露左手臂。
他要打针?奉星如疑心地走向他们,果然,花台上散着碘伏,棉球,还有——冻在保温袋里的药剂——几包生物冰袋中央,是撕开包装盒的塑料盘,盘子里三个凹槽,空了一只。
那一只在柏千乐手上。
柏千乐弹了弹针筒,排掉气泡后,他手上握拳,静脉隆起,找了角度便刺破皮肤将针头埋了进去。不过瞬息,小小一只药水空管了。
消毒,处理医疗废弃物,熟练又迅速,显然已经重复了许多次。奉星如垂眼看了包装壳子,念出药名:“γ受体蛋白抑制剂?”
小姑娘撤走垃圾,柏千乐站起身,公事公办一般冷淡:“提前预防,免得坏事。”
尽管他们避而不谈——但发情总跟性挂钩,性的意味太浓烈,实在难以启齿。他们不是可以坦然谈论性事的关系,更加上奉星如多早晚之前才经历了柏闲璋那场兵荒马乱。这下子连奉星如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体面了,他只能轻声附和。随后再无话可说,只剩晚安和道别。
隔天奉星如收到了陌生的电话——李休复的笑声在耳边回响,他不敢置信。李休复说,她的茶楼开业了,请他来坐坐。
奉星如思虑之后,依然告知了柏闲璋——要见谁,为什么事,去哪,坐不坐车,云云。男人歪在大班椅里,神色平平,对奉星如认识李休复不太出奇。看来家里的事的确瞒不过他。
他也没有提起过往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的婚约,绯闻也好,流言蜚语也罢,当着他事主的面,好似都化成飞烟随风飘散了,连灰烬都不曾遗落在他肩上。他不提,奉星如更不会撞上去。倒是柏闲璋凝神沉思好一阵,才松口恩准。本来奉星如还困扰着不知礼物该怎么送,男人手一挥,连这事都替他包了。
等奉星如驱车前去,茶楼隐在山光水色间,景致当然极好。奉星如献上贺礼,李休复只瞄了瞄,了然地挂起嘴角:“闲璋哥的惯例。”
她一眼就看穿了,奉星如有些羞赧,“我也想不到更好的,你别介意。”
李休复挽着奉星如的臂弯,责怪地嗔他:“我不介意。你送他送,反正你们也不分谁是谁了,有什么差别呢。”
包厢里坐下,李休复亲手泡茶,她今日盛妆打扮,珠翠环绕,合上她娇妍明媚的姿容,真是看得奉星如尘心难定,愈发自觉唐突失礼——他这个年纪的男人,而李休复又太年轻太柔润,什么都不做,便已理亏在先。倒不是什么男女之情——或许也有些难免,毕竟对着十足的美色,谁能坐禅入定。他扯开视线投向窗外的山山水水,李休复悄然打量,见他躲避,有些胜利的得意掺在笑容里。巡城点兵——她将一小只玉杯推向对坐的男人面前,“星如哥,我最近才知道,原来当时韦家翻了天要找的左小姐,是你救下来的。你不怕他们兄弟吗?”
奉星如谢过,一口闷了。惹得李休复轻笑,“这又不是酒”,她为奉星如续了第二杯。
奉星如其实预感到她提及左思仪,只是抛出一个引子。果不其然,韦家和左思仪前后的话聊尽了,不多时,她便道出真意:“星如哥,这几天有一些传言,说何老的孙女——本来孙女婿的位置,他已经钟意千乐。结果你猜怎么样?他跟千乐没谈拢,听说千乐辞掉了何家乘龙快婿的好梦;听说,是为了一个人。”
奉星如撩起眼帘,他听见山下鹿鸣,许是潭下的鱼拍起水花,惊了鹿,蹄声仓皇。
而在他们这泡茶汤许久之前,柏千乐抬眼映下的苍茫天光,他压低帽檐,步入南河的疗养基地——多少国家领导离休后,都在这里荣养。经过重重申请、层层安检,在门外静候了许久,终于得到了那一声通传。
见到人,柏千乐恍然身处交错的时空缝隙——老何似乎更老了,又似乎,还是他记忆力胜券在握的模样。是否老人老到一定的年纪,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容貌上的改变会变得微不足道。
老人一如记忆力般轻慢地招了招手,柏千乐也如小时候那样,驯服地靠近,弯下腰,让沙发上的老人拍着肩背拥抱。即使他们之间隔着多少人世变迁、多少机关算尽,至少在这一刻,孺慕、慈悯,一如当年。
老何说了许多话,柏千乐都应承,柏千乐质疑,老何也都一一作保。他们的分歧,在这场推心置腹的末尾。一为放弃军职,一为缔结姻缘。
而柏千乐少有棱角——至少在老何面前,他向来很听话。唯独这两样,他回绝得毫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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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的文里,抑制剂的唯一作用就是失效(。
(你们不要太激动,小狗肉当然要吃的,还要大吃特吃,但是既然要玩刺激,怎么能不惯彻到底呢?当然是要等老二老五都回家了,大家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时候才能看奉哥告诉他们什么叫偏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