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不同路,就在这里分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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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芳把魏平江连拖带抱的弄回卧室已经快凌晨三点。
院子四周有隐约的动静,贺芳知道那是韩小青的人,并没有在意。
魏平江的嘴唇干裂,贺芳去弄水的时候经过书房。
里面已经被他翻得凌乱,保险箱倒在地上,架子上的卷宗散落,一本《圣经》横摊着,被风翻动几页,停在《马太福音》。
“你们要进窄门。
因为引到灭亡、
那门是宽的、
路是大的、
进去的人也多。
引到永生、
那门是窄的、
路是小的、
找着的人也少。”
他看着那行字,怔了好一会儿才把书合上放回原位。
卧室里,魏平江睡得不安稳,他也许是梦到了旧事,和秦蓁的往昔,脸上泪痕未干,口中喃喃自语。
“蓁蓁……我知错了,你别抛下我……”
贺芳心里一阵难受,仿佛揣进千斤巨石,又闷又坠,压得他喘不上气。
激怒之后理性回巢,平心而论他实在说不得魏平江做错了。他是魏汝鉴的长子,魏家的长孙,天然要扛起一家人背在肩上。在这样一个庞大的、根深叶茂的家族里,要做一个众叛亲离的人,逆着坦途踽踽独行谈何容易?如今的妻离子散,又何尝不是他付出的代价?
他这样想着,心里一刺一刺的痛,眼睛里不自觉地溢出泪水来。
她选的路原来这样难!连她的父亲也不敢走!
仲明,他的仲明!
贺芳咬着牙擦了一把眼泪,小心地给魏平江喂了两口水,又坐回床边。
起风了,窗外的藤蔓小枝摇晃,吹得窗帘扇动。
贺芳要起来关窗,床上吱呀一声响。
他转头,魏平江正看着他,遍布皱纹的眼皮掀开,眼睛亮得迫人,分不清是醉还是醒。
“伯父,您醒了?您要喝点水吗?”
“蓁蓁。”
魏平江紧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后悔了。”
“什么?”贺芳没听清他的话,又或许是没能理解。
他凑近了,又问。
“我后悔了,你们……别抛下我。”
魏平江说完了,像是了了什么心事,很快地闭上眼睛沉睡过去。
贺芳蹲在床边好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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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兴西里外,陈晓辉的手机忽然响起。
是贺芳的来电,车里的三个人都是一愣。
秦朗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老炮噤声,之后才侧过身体,紧盯着手机屏幕。
陈晓辉点下接通。
“喂?”
“晓辉?”
“哥,是我。”
“来接我,要快!东西找到了!”
电话挂断了,车里的几个人对视一眼,车子像离弦之箭一样从原地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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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杨健从床上猛地坐起,“你说什么?贺芳拿到东西了?”
“是,我们监听了贺芳的手机,他说东西已经拿到了,要陈晓辉快速接应,还有……他不知道从哪儿找的人,手里都持枪,已经跟我们的人起了冲突……”
韩小青的声音是惶恐的,透过电波更添几分颤意,“领导,您别急,我已经在警务调人了,绝对不会让他们离开汤谷……”
“不!不能调警务的人!”杨健低吼,“打电话给霞南军区,让潘洋的部队务必把人给我控制住!”
“好的,我明白了!”
电话挂断,赤着身体的少女给杨健披上一件外套,下床按开灯,套了条睡袍。
“阿查,打电话给沈平,问问他到哪里了!”
杨健又惊又怒,总是眯缝着的笑眼里蕴着黑气。
叫阿查的女孩儿应了一声,拿着手机给沈平拨去了电话。
车子还在路上,接到电话的沈平一惊,看魏仲明还在睡着,用手捂了听筒低声回话。
“你说什么?拿到了?”
沈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魏仲明,眉头紧蹙。
“现在人在哪儿?”
“好,我明白了,我到了西山就立刻折返!”
挂了电话,沈平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呼吸也急促起来。
车厢里的几个兵都不说话,像木偶人。
而魏仲明的呼吸甚至比他们还要平静,车子颠簸,她毫无反应,似乎睡得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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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魏伯明看见十四岁的妹妹,穿白绸的短褂,黑裙子,背手站在葡萄架下。
这是在做梦,他心里清楚。
但听见魏仲明叫他,还是往前走了两步。
“往后我们就不在一起了,你好好保重。”
“上老家住两天而已,怎么这么说话。”
他跟妹妹面对面站着,矮他好些的魏仲明脸上却有不合情理的成熟。
他这个妹妹,聪明、早慧,脾气又孤傲,那双眼睛,深黑,像两团能洞察人心的漩涡。
何止是姑姑怕她?他想,有时候连他自己也怕她。
“住两天,以后也不回去了。”
“不回来你要上哪儿?”
他有点急,“不要和爷爷闹脾气。”
“不是闹脾气。”
魏仲明摇摇头,忽然又变成了二十岁的魏仲明,高领白线衫黑衬衣,深蓝的高腰牛仔裤,斜挎着一只书包,背后是昌大建筑系的雕塑,《背起人民的人》。
“我有自己的事办。”
“小孩子话,什么自己的事儿?你不是魏家的人?你的事儿不是魏家的事儿?”
他心里发虚,话说得又快又急,简直咄咄逼人。
魏仲明没答话,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就又变了,变成三十出头的魏仲明,头发长了,束着垂在脑后。
“咱们不同路,就在这里分别吧。”
雕塑旋转变换,他们又站在了老宅的楼梯上,他的妹妹,背对着他,一步一步朝上走,皮鞋底下汩汩的污泥横流。
魏伯明吓了一大跳,他追了两步。
后面有人呼喊。
他下意识地转头,祖父、祖母、父亲、叔叔,那么多的兄弟姊妹都站在污泥地里,黑影里仰着脸,把手伸向他。
“伯明…伯明!来!来拉我们一把!”
他不忍再往前走了,身体沉沉地往下坠,他觉得有冰凉的手环住他,扭脸望回他的妹妹。
“仲明!”
他喊!
“别丢下我们!别丢下我!”
没人回应,洞开的大门明光四射,把她的背影吞没了,她慢慢地走远了。
“仲明!别丢下我!”
他喊一声,从梦里惊醒,冷汗涔涔。
丰雁忙按开了床头灯,欠起身来看向丈夫。
“伯明?做噩梦了?”
妻子的手放在胸口上,像按住了乱蹦一气的心脏。
魏伯明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呼吸,丰雁担忧地摸他的额头。
“哎呦,怎么出这么多汗,怎么了这是?伯明?你哪儿难受吗?啊?”
“没事……没事……”
他安抚着妻子,“给我,给我倒点水。”
“好,你等一下。”
丰雁趿拉着拖鞋跑出去了,很快拿了温水和心脏药来。魏伯明靠在床头,就着她的手吃了,脸色还是苍白,但嘴唇多少恢复了一点血色。
“来,擦擦……怎么了这是……”
丰雁拧了热毛巾,给他擦了手脸。
“我梦见老二了。”
魏伯明的嘴唇哆嗦一下,“我怕昌宁那边不好,老二……”
丰雁站在床边,听他这么说,半晌没出声。
魏伯明偏头看她,丰雁的眉头皱着,他伸手捏住妻子的手。
“你还是怨她……”
“老二,到底是自私。”
丰雁把毛巾往床柱上一搭,顺着丈夫的手坐在床边。
“她是光明磊落,她是两袖清风,她是痛快了,这一大家子人呢?”
魏伯明看着妻子,没驳她,半环着她的肩膀,两人依偎在一起。
“哎……”
到底还是丰雁先开口,她掀起眼睛——那实在是一双漂亮又明慧的眼睛,母鹿一样温情。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不管她。但现在,咱们想管也使不上劲儿啊。”
魏伯明皱紧了眉,心脏又突突地跳起来。
“你有办法,是不是?”
丰雁扭着头,跟他脸贴着脸。
“这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事。”
魏伯明苦笑着叹了口气,“她的事成了,是要天塌地陷的。”
丰雁一下哑了,脸色骤变,半天没说出话来。
卧室的电话响了,这个时间的电话,总让人起鸡皮疙瘩。
丰雁回神,皱眉下床接起。
“喂?哦,是思远啊……”
丰雁看向魏伯明,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啊,在呢,你等一下,我让他接。”
用手捂了听筒,她看向魏伯明。
“思远,说有事儿找你。”
魏伯明已经走近了,拎起听筒。
“喂?思远?是我。”
那边很快地说了几句话,丰雁听不清,只看见魏伯明的脸几乎是刹那就没了血色。
“你……你说什么?”
“哥,我们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你了……”
魏思远紧皱着眉,语气沉重。
一旁的黄阿姨紧贴着听筒,不敢漏下一个字。
“明天下午5点半,迷域咖啡厅,不见不散。”
电话挂了。
黄阿姨看着魏思远,有些焦急。
“思远小姐……”
“这事儿我有把握,您放心。”
魏思远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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