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兆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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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盆大雨,屋内屋外一样湿淋淋。
汤闻心坐在任南希身上和她接吻,发丝垂在对方裸露的肩上。
手指抽出来撑了一下床,喘息声交错相替。
汤闻心下床拉开一点窗帘,细密的雨丝淹没了视线,天空划过一道白,沉闷的雷声传来,好像掩盖了什么声音。
窗户开了一道缝,汤闻心把手伸出去接雨,一边问:“你说什么?”
任南希用有些微哑的声音说:“我们还是分手吧。”
雷声此起彼伏,窗帘都盖不住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光。
汤闻心从床上惊坐起,不牢固的木板床发出嘎吱的声音。
惊蛰,是生灵苏醒的节气。
没课的午后睡到下午五六点,天色昏黄混沌一片,像有什么克苏鲁神要降临一样。
室友睁眼翻身看手机,睡眼惺忪地问对床的她:“怎么了?做噩梦了?”
汤闻心缓缓又躺下,说:“没有。”
她又梦到了那天的场景。
有时候她很怀疑是不是那天的闪电截断了她的记忆,怎么任南希那句话以后她几乎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偶尔再度梦见,也总是从那句话醒来。
在那前一天她还从对方口中听到令人羞耻的昵称,而在那天之后两个人的关系断崖式下跌直至零点。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无从下手挽回。
是这时候和林玄梦联系上的。
同校有个同学卖自己闲置的二手佳能,林玄梦想了想买下了。
拍的第一张照片是十月底的银杏树。
起风了,金黄的叶子如雨飘落,定格。
汤闻心划过林玄梦百年一条的朋友圈,又划回来点了个赞。
于是林玄梦收到一条消息:
“请问,你还和任南希有联系吗?”
其实几乎没有了。
但林玄梦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以为早被切断线路的情感热线好像有机会接通了。
鬼使神差地,林玄梦又和任南希联系上了。
任南希大小姐脾性,家庭情况复杂,在外漂泊多有苦楚,交不到新朋友,旧识林玄梦实在是个不错的倾诉口。
林玄梦早熟,父母离异前学得乖巧,从不做出格的选项,父母离异以后,虽心境有所变化,但终究感觉隔了层什么捅不破,总在一个框架里待着。
用心血来潮买的二手佳能拍着拍着,林玄梦似乎回忆起了幼年自己对画面的痴迷,又购入专业设备,参加了和专业完全无关的摄影比赛。
林玄梦隔三差五回答汤闻心关于任南希的问题,思忖着如何过渡到自己的情感问题。
林玄梦没有意识到,不仅是她喜欢的这个人,连她自己也都一直陷在了有任南希的那些时光里。
汤闻心的问句从「任南希还好吗?」到「林玄梦你什么时候放假?我能不能来找你」,可林玄梦都没有勇气问出有一分一毫逾越友情的问题。
汤闻心说:“林玄梦,我们要毕业了。”
林玄梦:“嗯。”
“你能帮我拍照片吗?”
林玄梦到汤闻心的学校来,为她拍毕业照。
“你好像很喜欢拍照片。”汤闻心说。
“是吗?”林玄梦愣了一下。
初中有段时间推行什么兴趣小组课,每天最后一节选个兴趣老师的班去待着,很多人都选美术,因为美术老师最不上心,可以偷偷写作业。
汤闻心当时还不认识林玄梦,只记得那个女生向美术老师请教摄影知识很入迷,小心翼翼用那台老师用来当教具的古董摄影机拍下操场边的紫叶景观树。
汤闻心说的这件事,林玄梦早就不记得了。
汤闻心也不在意,一笑而过,像没提过这件事。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密,林玄梦慌慌张张给自己宝贵的机器罩上衣服。
林玄梦打起伞,可惜伞不够大,两人只能稍微挤在一起,才能保证没有半边身子淋雨。
伞下两人对视,林玄梦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汤闻心握上了林玄梦拿着伞把的手。
“林玄梦,你喜欢女生吗?”
该承认吗?林玄梦不确定。
“能不能和我在一起?”汤闻心终于打直球。
林玄梦有些呆,她说:“可以的。”
语气像态度不好就要被投诉的客服。
林玄梦不是很多疑的人,她相信汤闻心和她在一起的决定并不是出于冲动或是其他不真诚的原因。
但她也很清楚,她的伴侣汤闻心的成长环境很幸福,一点点百思不得其解的断崖式痛苦让她记了很多很多年。
所以汤闻心问她:“玄梦,你在怕什么吗?”
她只能回答:“我不怕。”
她事实上有点害怕的,可她的枷锁只有那一个人知道。
任南希约林玄梦见面。
她望着窗外说:“如今变太多了,玄梦。”不知道在说环境,还是在说什么。
“你可一点没变,南希。”林玄梦气定神闲。
任南希扭过来看她:“你什么时候和她在一起的?”
“在你们分手以后。”林玄梦这样说。
“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任南希说。
林玄梦轻轻说:“没人知道你们是暂时还是永远。”
“可你知道!”任南希稍微有点语气失控,“只有你知道,林玄梦。”
林玄梦抬眼看,和任南希对视。
沉默了一会儿,任南希笑了一下,说:“我其实挺后悔的,林玄梦。我好像跟你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事情。”
林玄梦说:“她可能会从无数可能的途径听到那些事情,但唯独不会从我的嘴里。”
“或许你的判断挺对的,我的虚荣让我没有办法张口说话。”任南希垂下目光,“但你的确利用了我的消息和她在一起。”
任南希年少时候喜欢玩浪漫,拉着汤闻心到自家古筝房去弹奏流行歌曲中讲朦胧爱情的部分。
弹那年最火的歌——《时间煮雨》。
很不流利,她练了几遍,才录了想给汤闻心发过去。
录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她的母亲砸门进来,问她为什么谈这些和练级无关,对高雅艺术来说流俗羞耻的曲子。
她没有勇气再弹一遍,悄悄把最后一段剪辑掉,和汤闻心撒娇说不熟练。
她给汤闻心营造了一个高雅宽和的母亲,一个世俗幸福的家庭。
然而怎样呢?
汤闻心收到了一个高中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发的消息。
「这是任南希吗?」她问。
是大数据时代从社交软件推送到熟人手机上的任南希爸爸的视频。
「一家幸福团圆」
一个用于记录生活的账号。
最新发的一条里有个很特殊的人,是任南希家因为先天智力不足被送到乡下的哥哥。
她的父母勉强地笑着,对应「一家幸福团圆」的名字,任南希坐在后面面色很平静。
多年的矛盾感终于寻到了原因,但汤闻心不忍心和任南希交流这些。
汤闻心太了解任南希,越多人提起,她就会越痛苦。
年后雪化得差不多了,汤闻心和林玄梦一路磨磨蹭蹭走到车站的时候,又下雪了,大片大片的雪似乎昭示着又将持续多日的皑皑世界。
汤闻心的心情忽然轻松起来,她飘起来跃上林玄梦的背,把林玄梦压得差点趴雪堆里。
她搂紧恋人的脖子,伸手接雪片。
真好,瑞雪兆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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