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登雪道,遗孽乱蓬蒿(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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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到底还是花了些时辰探一探其余的门洞,具是往下的路,要么是监牢,要么是如先前一样的石室,要么是不知往何处去的走道,要么就是岔路。诸人已经没什么余裕再去探底下的路,倒不如走一走往上的道,说不定真能出去。
越往上走,走道越发宽阔,两边石壁上渐渐多了破口,连脚下台阶都多了裂缝,一阶一阶,显了破败之相。
不多时,三人便见前路横了三大块石块与一地碎石,留一侧墙上一道豁口漏风,往里亦是差不太多的乱迹。除此以外,墙上还留有几道凌乱划痕,仿佛曾有人在此搏斗。
再细细看去,还可在这些残迹之上看到有行走的痕迹。不禁让人感慨尽管需要通路,却无人想着修缮,亦或者,他们的确已无人可以修缮。
在不远处就是一个不见亮光的门洞,只不过要想抵达那个门洞,那可称得上是翻山越岭。
叶念秋略上前几步预备查看一番,却在倒石碎块之中发现了一抹异色,只他身量够不到,于是夏辙上前,微一伸手便将其刨出。
知增见了只微微颔首,轻轻道声佛号。
叶念秋并未在意,他从夏辙手中接过那物,抹去其上尘土,借灯火一观,竟是一个破损香囊,内里尚有香料,却已无味,月白布料还算鲜亮,角落则以细丝绣了一字。
那是个“山”字。
叶念秋无言凝望手中香囊,看这个丝字的绣法,倘若不是巧合,那他恰好知道有个人精善。
“他竟是来了这里么……”叶念秋轻声道,“听闻当年连他尸骨都未寻得。”
“前路底细不明,但至少可知是走得通的,”夏辙问道,“还要往前走么?”
叶念秋收好了那个香囊,又往前一步,以行动做了答。
然而就在三人穿梭跨越过那几堆乱石之后,忽听得那门洞里头传来一声闷响,震落了一地碎灰。知增在最前,他半抬起手止住后两人的行动,微侧过头,等着后续动静。
果然,那声闷响的余音还在三人耳畔回响,又接了一声低嚎,似人声又似兽嗥。只那一声,一股没来由的寒意自叶念秋脊下泛起,也不知是那股寒意作祟还是其他原因,甚至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萦绕鼻端。
门洞内光亮不足,站在门洞前,能依稀看见靠外的墙壁,再往里便愈发模糊。而在先前那两声动静之后,门洞内便又恢复寂静。寂静掺入了几分诡谲,只一晃眼,那门洞内闪过两点亮光。
九台山的山头晕出了一点点墨蓝,那色渐浅了,又跳出了些许橙黄。延州城门历来都有宵禁,此刻还未到开门之时,就已有几架车马行到门前。
打头的那辆马车跳下一高大灰袍人,向匆忙赶来的守城士兵出示了文书,守城士兵接过还未细看,城中又赶来一人。
“早前阿诗雪娘子说诸位大约会在此时抵达延州,我还以为是夸张,没想到诸位当真的日夜兼程,”夏辕连忙叫人开城门,又向来人行了一礼,“踏雪山庄夏辕,本以为诸位还会歇上一晚,恐招待不周。”
“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不敢耽误时间,”来人摘下兜帽也行了一礼,他肤色黝黑皮肤粗砺,面无表情,看不出年纪,“叫我酉阳便可。”
两人没有太多寒暄,待城门开,酉阳又回到车上驾马,领着车队入了城。马蹄车轮行过还未醒转的延州城,守城士兵知道这帮人自南疆来,小心翼翼地问向夏辕:
“这……夏大郎君?”
“无妨,我已同延州知府打过招呼,”夏辕轻声回道,“时间不等人,我还要带他们出关。”
昔日夏征鸿背刀出关,赴往与上一教的决战,此次他本想着宝刀未老,欲再次出山,却被两个儿子劝住。当年他叮嘱夏辕夏辙护好家人,如今却是兄弟俩阻住了父亲,要他留家看门。
于是夏辙打头先出了关,夏辕则留在城内,等待与天毒教一同追过去。
后来他与邱学忠小聚时提及此事,邱学忠摆着食指,竟也笑道:
“谁又不是呢,当初是我送你们出的关门,这次本想着趁我这把骨头未老再去送一次,结果被我好女儿留住,说固阳关有恒越守着,叫我在家安心养伤。”
两人俱是一番感怀,临了夏辙又道:
“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大胜归来,天机卫也在固阳关城门上迎接我们……韩哲如今,也该是总使了吧?”
邪花案关系上一教,牵扯众广,天机卫不可不来收尾。彼时开景虽诸事大定,然天机卫总使事务繁杂,一时脱不开身,最后在固阳关城门迎接诸人的,竟是谢朗。
皆是后谈。
从延州往固阳关去的路不算近,夏辕便与酉阳同座。之前阿诗雪就和他提过,她有个叫酉阳的兄长,是天毒教见习圣使,若新大巫上任,“见习”二字便可去了。
阿诗雪并未多提天毒教现状,但就些风闻可猜,如今的天毒教应当已然换了天日。前任大巫的谋划终究敌不过天命,好在如今只剩个尾巴,现任大巫亲来了结,正好还能在教中立威。
城中不得纵马,因而再怎么着急,马车也快不得,天光熹微,已有商贩支起了摊子,预备着新一日的生意。酉阳靠着车厢,百无聊赖地甩着马鞭,忽道:
“阿诗雪最近怎么样。”
“之前天天窝在客栈房间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就依兰朵和她说话,”夏辕如实道,“我让她们去固阳关等你们,现在应当还未起。”
提及阿诗雪,酉阳的面上泛起了几丝笑意。
“她一直这样,打小就喜欢钻研这些蛊虫,我还担心她以后一辈子都不和人讲话了。”
“做兄长的,多少要操心些,”夏辕也勾了勾唇,“我也有个弟弟,净干些不省心的事。”
酉阳咧着一口白牙,笑道:
“所以呀,就得我们这些省心的哥哥们来搭把手了。”
延州城不大,很快车队又出了城,路上起了风,日头还未出来,连卷起的沙都是白的。酉阳又一甩马鞭,带着车队闯入了这阵白沙风。
凌望雅与鱼涂靠坐在他们上来的门洞两边的墙上,石室寂静,鱼涂虽然在轻声哼歌,但凌望雅能听得一清二楚,却因为是衡州口音,他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能抻着伤腿抱着好腿,一边听鱼涂哼歌,一边盯着石室的顶发呆。
荧蓝灯火起码绕了四层,这间圆形石室很高,依着灯火也只能勉强看清穹顶的形貌。衡州小调在凌望雅耳边绕,他看着穹顶,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动。
忽地耳边炸开一声沉闷的低嚎,鱼涂停了小调,凌望雅也把注意力从石室穹顶上挪开,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齐齐望向那个向上走的门洞。
鱼涂站起了身,竹棍甩了个花势,微微向前几步,第二声低嚎紧随其后,沉闷,模糊,不辨情绪。
而后又无了下文,二人绷紧了神思关注着那个门洞,全然忽视了头顶的声响。
上一教自太嘉十四年发端于河西,太嘉十七年被义气盟征讨,余孽侥幸存活,却不知反思,于太嘉二十六年再次起事,因而太嘉二十九年义气盟再起,终于将其斩草除根。
据传当时,苍林谷少谷主叶念秋、踏雪山庄二郎君夏辙、化安寺罗汉院首徒知增就在天门山地宫里头见了那余孽之首萨尔沙。
又传,他三人见那萨尔沙将另一蛊人开膛破肚后,未及时隐匿身形,被萨尔沙窥见行踪,忽地就扑了过去,三人匆忙应战。到底常人对蛊人,胜势渺茫。
其中战局不作多言,彼时三人都因匆忙迎战而受伤,染了蛊毒行动受限,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地上义气盟在天毒教蛊师阿诗雪的协助下凿穿了地宫,终于找到了失踪的几人,发动御蛊之术,短时压制了发狂的萨尔沙。
而后天毒教抵达天门山,又举全教之力彻底制伏了萨尔沙。那蛊人被麻布层层缠绕,又以银针压制,就这么被抬出了天门山地宫,连带着染了蛊毒的四人都被一道带回了南疆十万山。
解蛊的日子漫长且枯燥,四人又被分隔开,各人住各人的房间,一天到头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为自身解蛊顺带送饭的蛊师。
虽说是一人一间,但又不是完全封闭的房间,譬如叶念秋所住的小竹楼,就有一个能饱览山景的小露台。
叶念秋也在这小露台上打探过周遭环境,小竹楼依山而建,借了山上石路连了一串又一串搭了一层又一层,不见其他竹楼中人影。山静惟鸟鸣,叶念秋也不好以大声呼喊来破坏这份宁静,故而他也不知另三人住在何处。
出他意料的,为他解蛊的蛊师竟是阿诗雪。这个平日里讷讷不言一提到蛊毒一事便滔滔不绝的娘子,为他消磨了不少百无聊赖的时间。
“解蛊之事,道阻且长……嘿,这词我用得真好……”阿诗雪一边收拾工具一边自言自语,“你们命可真大,那个萨尔沙身体里头至少七个蛊,个个都是蛊王,本来倒是和平相处,不晓得怎么就斗起来了。”
叶念秋看着手臂上鲜红不掺乌黑的伤痕,问道:
“他就是因为这发的狂?”
“自然,他们这一批蛊人有些特殊,活下来的也少。按道理讲一开始就是凶性大发没有理智的,也不知道巫宁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镇定下来……不过不管什么法子,时间一久没人看管自然就失效,他们也就发狂了。”
叶念秋不好奇这批蛊人有多特殊,他更关心别的。
“那邪花呢,花相蛊呢,解了么?”
“快了快了,”阿诗雪赧然道,“那些花相蛊都是从萨尔沙体内出来的子蛊,等我们把他体内的蛊王一一分离出来……自然就解决了。”
叶念秋点点头。
“你可得给皓翰楼去封信,叫他们知道这事。还要多久?”
“早和他们讲啦,大概要个半多年把,放宽心。你可比他们三个恢复的速度快多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望他们,”阿诗雪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头上银饰叮叮当当,“你好好休息,我去蜃月楼啦。”
叶念秋摆摆手权作告别。待阿诗雪走后,小竹楼又恢复了宁静,叶念秋趴在小露台栏杆上出着神。山里刚下过一场雨,雨后山林的清新气息升腾,叶念秋轻轻舒了一口气,垫着手臂,阖上了眼。
诸事已毕,该好好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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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纲里有一笔带过的剧情梗概但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把它的内容拓展开于是写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是的没错 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