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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不忿

-----正文-----

连金不在家,快到九点多才回来,满头露水,浑身潮呼呼的,“趁热吃”他从夹克里掏了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我把七八层塑料皮都扒完了才发现里头是个肉夹馍,他得意地说是以前我们学校门口那家,过完年第一次出摊。我见他这样又觉得很感动,突然想起来他以前连续给我带了一学期的早饭。

为这事他女朋友还找过我,也不是坏人,挺讲理,“知道你们是老乡,你要喜欢他就明说,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

我问她“哪种事”

这姑娘长得很漂亮,皮肤略黑,胳膊腿都细长,在我还丑成一坨的时候,她已经亭亭玉立了。这样的女生喜欢连金是第二让我感到惊悚的事,第一就是她竟然以为我也喜欢。

我牛小华拿祖坟发誓,虽然我后面误入歧途跟连金结了婚,但就当时来说,我对他暂且还谈不上热爱。在0-20的岁数里,我趾高气昂勇往直前,坚定不移地要与那片土地脱离关系,包括人,包括动物,最好连一根草都别来挡我的道。我曾在高三某堂数学课对着只顾吹牛逼而不好好讲习题的老师破口大骂,最后被记了个大过在家反省一周,而那位还有两年就能退休的老师却不得善终因心理障碍再也站不了讲台,一讲话就哆嗦,最后办了早退。有一次我在菜市场遇到他,他不计前嫌地和我打招呼,我内疚地几乎哭出声,差点就要去拥抱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善意,却在下一个拐弯处听到他讥笑道“还以为能有多大本事呢,不也就混成这样”

………

我在少年时代蔑视一切不如我的,嫉妒超越我的,将所有人分成两拨,唯独不留人与我并肩。

更不用说连金这种离开家三天就活不了的老狗,我们就像桥和水,本该是两条平行线,能够遇上那一定是出了涝。

高中宿舍条件太差,城里学生晚上都回家住,我们村几个学生家长合计在校外租了房子,一间大院,里面打着圈有几间平房,一个厕所一个厨房,院中央有个手压井能打水。

有天半夜我写完作业在院子里打水洗脸,离老远听见巷口丁零当啷的钥匙和口哨声,连金哼着小曲推门回来了。

“妈的你吓死我了”

“……”

我披头散发的飘回屋,没过一会连金来敲门“明天回家不?我二舅正好开车回去送货”

我面如死灰地打开门,“不回,就说我死这儿了”

连金看看我,又瞅瞅门,扣扣脸,又摸摸头,“你咋的了?病啦?”

“你管不着”

连金拉着脸扭头就走,没走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忙转身回来“你是不没考好?”见我恶狠狠的眼神,他仿佛得了确认,兴高采烈地离开“那我回去跟你爸说”

连金这个逼不看人脸色,一到放假就要来发癫。

“我在这看书不回去”

“你不回去我就告诉你爸你看‌‎‍‍言‎‎情‎‍‌‍‎小说书”

“贱得没边儿”

“不用谢”

他身上有很多缺点,懒惰、懦弱、耳朵根软,等等,唯一让我钦佩的就是他始终如一坚定地守护故土,尽管它在狭义越来越窄,在广义上也越来越小,直至缩成一小片新建成的新农村广场。

“这几天我得出差”

“出殡也不行”

一到过年,连金就拿老牛村几百年的厚重历史来压我,半胁迫似的把我押回老家,再亲手交到我父母手上,过了初五再把人从老屋里接上回城,如此一来,我的用途跟年货也差不多,起到一个象征意义。

我们在城里安家是在大学毕业之后,当时我入职一家家居产品公司,夫妻店,每天的工作除了处理订单运营客户,还得保持洁身自好远离八卦中心,稍不留神就要被卷入企业纷争,准确说是家庭矛盾。谁都知道,在这世界上,女人想走上坡路就得驮着全世界的阻力。在某个签单的夜晚,我终于不负众望被客户揩了油,恶心地整晚没睡着,早上昏昏沉沉地去上班又得知老板娘的大姐在办公室撒泼呢。

她自己不愿出面,派一个代表来应战。老板头发被薅了好几撮,头顶从阴毛退化成胎毛,气得软趴趴地摊在沙发椅里。“谁做生意不应酬!”

大姐清了清嗓,针对性极强地骂“那女的呢?把那女的找出来”

而我前脚踏进办公室,后脚就被出卖了。

当时我妈生病,但坚称西医医不好她,天南海北地找中医要中药方子,一趟最少千把块,而我爸也老早就说过,他最多能做到自己养活自己,你妈把你养大,你也得养活你妈……说得在理,无由反驳。我无法顶着大太阳在逢人诉说失业的茫然与愤懑。一路踱步走到江边,有一瞬间想跳下去,但又立刻想去做鸡,死都不怕,还怕挣不到快钱吗。可是我当下浑身被浇了个透,贪便宜买的眼线晕成一团,在这个人人追求精致的时代,我这形象恐怕别说外围,银河系围都难进。想到这我干脆躺到草地里,高跟鞋一甩,把勒得踹不过气的束腰也解开,自暴自弃地任由肥肉流淌进土地。

连金在此刻时隔四年又重新出现在我视野中。倒不是说这几年没见过,过年都回家,怎么可能没打过照面呢,只是我从不愿给没有意义的人以记忆施舍,所以毫无印象。

连金这人喜欢大惊小怪,“牛小华!你咋了?跳护城河了?”

我被他头顶的阳光刺得眩晕,仅凭声音认出他,“我他妈高三毕业就改名了,我叫牛中华”

连金说“牛中华这名儿太大了,压不住容易倒霉呀”

我习惯于反驳他,可起身发现身下竟压了一坨狗屎,突然语塞,开始反思他说的是否真有道理。“我……你……”

连金说“你看你看,我说的对吧”

“知道了,你说的都对”

此言一出,连金立马不自在了,好像第一天认识我“你……怎么不骂我”

“你贱的皮痒啊,非得让人骂”

他不知怎么回答,为难地挠挠头“不是,我这人没轻重,身边要是有人骂还能把我拎回正道,要都对我说好话,我就分不清好歹了”

我这才发现他过得也比我好不到去,穿了件人造革的皮夹克,袖口掉了不少皮,像只脱毛期的家禽,充满迷茫与不安。

我立刻在他身上建立起自信,面不改色地收拾起自己,“有烟吗?”

他瞪大眼睛,手却习惯着往兜里伸“你还抽烟?”

我拿了两根出来,他以为有自己的份,就合上盖装回兜。

我把一只烟嘴揪掉插到另一只头上,合二为一,这才打着火,上嘴。

…………

他沉默许久才说“抽烟不好”

我哈哈大笑,享受与别人的震惊,无论这种目光是艳羡或同情,都足以让我以自毁的形式爆发出表演欲。“你工作地点离这远吗?我房租快到期了,咱俩合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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