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正文-----
整条街都撤了个干净。
寻常百姓慌里慌张地躲到屋里,紧缩上门,唯在窗口处留一条缝,好奇又心惊地观察下面动静。边担心会波及自己家,边想着若是波及不到自己,打得激烈些才好呢。
唯余一十七八岁的黑衣少年,将脚踩在凳子上,正啃糖葫芦,饶有趣味地看着两边对峙。
这两拨人提刀拿棍,气氛剑拔弩张。
黑衣少年轻浮地嘻哈着:“哎哎,老哥儿几个嘿,这是看对眼儿了吗?光看能看死人吗,打起来啊各位,哥哥这儿可擎等着呢!”
南边那拨里有个脾气暴的,直接就冲着他骂开了:“操你妈的你有病吧!”
好家伙,这句话跟个导火索一样,北边那拨里立刻有脑袋瓜不灵活的就接了起来:“你个狗娘养的骂谁有病呢?”
南边儿那个还没来得及解释我是骂那边吃糖葫芦的,就听前面的砰砰乓乓开始交火了。得,废话别说,打吧。
薛洋猛拍着自己的大腿,“哈哈哈”地大笑着,被逗得直不起来腰。
“哎,你,就说你呢,”他踩着凳子指点江山,点着北边一个人说,“躲后面干嘛?怎么偷懒呢?不像话!”
一群糙汉的叫骂声中,被点名那位根本听不清这人说的是个啥。他皱着一张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位不知道谁家的倒霉孩子冲他翻了过来。
还没等他摸着头脑,就被薛洋一掀,给扔前面去了。
“啊啊啊啊!”他“啪叽”拍到地上,两边都被拍得一愣,接着又“上啊”、“干死他们”地又打起来。
薛洋边爬到树上欣赏,边拽了片叶子吹,发现吹不出声,呸了两口吐掉了。
“哎!”他突然一指,“你别这样出招哇,这样有空隙你不知道吗?”
他笑容可掬地又跳下树,道:“来来,给你示范下,你这样胸前大开门,就会——”
他夺过那人棒槌,一个反手,冲着那人肚子就杵了上去。那人瞬间被顶弯了腰,隔夜饭都给怼了出来,撅到地上只剩出气。
“就会被这样打,懂否懂否?”
薛洋掂了掂棒槌,“啧”道:“这什么跟什么都,会不会打架!来来来,哥哥教教你们。”他一个前空翻,腾到交战中心,“嗙嗙”两闷棍,把南北边各自的前锋主力撂倒了。
“这样稳准狠,懂不懂,你们刚才那叫小娘子挠痒痒。”薛洋边说,边夸张地翘了个兰花指。他拿脚勾起地上的短棍,那短棍在他脚面上稳稳停住,又被他踢到胸前。薛洋将手里木棍一抡,那短棍如箭般被击出,撞上一人面门。
他转身,故技重施,“啪啪啪”连击三人。
“操!”那群人再迟钝都反应过来这人是来捣乱的了,“你他妈找死?”
“找死?不不,”薛洋摇摇头,“我不找死,我来搅屎,嘻嘻。”
“干了他!”南北两边忍无可忍,必须先搞死这个神经病才能好好打架,于是大喝一句,同仇敌忾地对付起薛洋来。
“哈哈哈哈哈,”薛洋笑得痛快,“好心好意指导你们功夫,不知道感恩呢?”
“瓜娃儿,一起来,今日爷爷教你们做人。”
几十号人乌央乌央地挤成一个团,外面就看见一圈圈黑脑袋。而后时不时从这些黑脑袋上飞出几个人。
被打得飞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原本将薛洋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渐渐散开,剩下没被掀飞的已经不敢再上前,只能摆好毫无用处的防御姿势,紧张地看着这个厉害的疯子。
他们不打薛洋,薛洋要打他们。
两根短棍在他掌中被舞出虚影,高速旋转着,薛洋桀笑:“怕什么吗~来呀来呀。”
说罢,便神出鬼没地闪到一人身后。
那人正绷着自己一根弦,不妨黑无常转瞬勾魂到眼前,吓得皱紧双眼大叫一声。他感觉后脑一阵劲风,随即一声金属铮鸣,“铿锵”一声。
他等了许久,也没有感受到痛楚,后知后觉地转身一看,登时惊为天人。
来人通身雪白到透亮,背对金乌,周身晕开一袭耀眼日光,仿佛仙君脚踏翔云下凡尘,手中银星宝剑与他一般璀璨夺目,美得寻常人不敢多看。
那白衣道人正紧紧按着黑衣少年的肩膀。
二人对望,天地寂静,时光都愿为此刻停滞一瞬。
薛洋眨眨眼,回过神来,拨开那人的手。拨开又被擒住,拨开又被擒住,过了两三招,薛洋握上了那人手腕上的脉门。
他磨挲了一下这人手上细滑皮肤,深吸一口气,勾起了唇角。
“呦,”薛洋亲昵地笑着,“这不是那个谁吗?”
“那个谁”微微仰起一张玉做的干净脸庞。
薛洋砸吧砸吧嘴,眼中慢慢染上危险邪气:“什么来着,什么风什么月,风月道士?哎卧槽,这名儿够骚啊。”
那人抿抿浅白双唇:“在下清风明月晓星尘。”
这磨挲的手指加重了按着脉门的力道,薛洋将脸往前凑过去:“哦,晓道长啊,有事找我?”
“我查到常氏灭门一案系你所为,”晓星尘长身玉立、不急不缓地说,“还请阁下跟我走一趟,回去交代清楚。”
周围那些刚才还打得热血沸腾的人,一听“灭门”二字,瞬间同街上其他百姓一样,躲了个无影无踪。
薛洋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挑起了眉:“常氏灭门,跟你有什么关系?”
晓星尘平静无澜地看着他。
薛洋压下青涩的少年嗓音,嘶哑如毒蛇吐信:“难道常萍是你爹?”
“我只是,”晓星尘脸上一派不为所动的清明平和,“替天行道。”
薛洋怪诞地长啸一声,仰天大笑。
“放你娘的狗屁!”
“妈的多管闲事的臭道士,闲着没事儿自己找死!”他拿指甲刺破晓星尘的手腕青脉处,抬起长腿向晓星尘天庭袭来。
晓星尘沉着扭身,避开那利如走电的劲腿,绕到他身后,抬手便是一掌。薛洋顺势下腿闪过,一手撑地跃起,双腿绞向晓星尘脖子。
晓星尘手肘交叉,挡在颈前,咬着牙往外掰着那一双夺命钳,掰开一道缝隙后他猛抓住薛洋两胫,大力一翻,薛洋身形被带着转了一圈。
薛洋趁机蹬开晓星尘的手,一个后挺抖了下右臂,一把黑雾四溢长剑破出,点撑在地,让薛洋借力飞入半空。薛洋翻章一掷,那长剑犹如一条黑尾游龙,张开大嘴便冲晓星尘锁喉而来。
晓星尘利落拍向身侧,宝剑带着寒霜迎击出鞘。
降灾与霜华,一黑一白,交锋在空中,带出一抹刺目火光。
薛洋出招奇快,未等霜华回身,便蹬地向前,张开手掌召回降灾,刁钻地刺到晓星尘肩膀。晓星尘再一拍,拂尘飘然而出,为他挡了一挡,被刺掉一缕马尾。
晓星尘从容握起拂尘,扫化薛洋一招一式愈加凌厉的剑意,霜华在薛洋身后与晓星尘前后夹击,令薛洋渐渐败退。
薛洋挑唇冷笑一声,嗓中撕裂出一声夜枭般的鸣哨。他打开霜华翻到后侧,方才他站立之地,“嘭”一声,一具带血走尸破土而出,抓向晓星尘面门。
霜华应尸气而动,炫目的镂空剑身挽了个精彩剑花,震碎了走尸的胸膛。
然而未等晓星尘反应,便被猛地一推,向前一扑,后方十几个走尸将他围了个严实。他借力侧躺,抡起双腿踢开眼前障碍。霜华剑光大盛,落下把把高洁冰锥,游走一周,将走尸扫了个干净。
薛洋响指不停,哨声不断,在后面不停指挥降灾偷袭,然而晓星尘剑法精湛,左挡走尸,右截降灾,与薛洋打得难解难分。
几十招过,晓星尘抓住薛洋空隙,将拂尘一甩,甩进薛洋嘴里。薛洋被那兽毛杵得一呕,被晓星尘逮了个正着。不等踢腿,便被浑身上下捆了个严实。
晓星尘还是那个不见喜怒的平静表情,抓住了捆在薛洋手上的绳索。
“别你妈碰我!”薛洋吐出拂尘,呸了两口,不停扭动着身子,不让晓星尘抓舒服。
绳子居然不够长,晓星尘窘了下,把绑住薛洋小腿处的仙索解开。他捋了捋绳子,总算有可以下手抓的地方。
“走吧。”他牵着薛洋,云淡风轻地说。
“走吧?走吧你妈哦狗日的!”薛洋又要出腿,晓星尘深吸一口气,解下霜华,拿剑鞘于薛洋膝盖两处狠狠一敲。
一股锐痛让薛洋猛咬紧牙。
晓星尘以为这两下足够薛洋跪下来了,没想到他一动不动,不禁深深看了他一眼。
晓星尘看到薛洋眼中喷火地瞪着他。那双眼中,与这张少年风流的俊脸全不相称的阴毒,令晓星尘终于皱了皱眉。
“还请安分一些,”晓星尘抿了抿嘴,肉乎乎的脸颊处抿出一池浅浅酒窝,“老实跟我回兰陵,我不会再伤你,否则,我便不敢保证了。”
薛洋挣了挣,周身灵力满溢的仙索捆得结实,一时难破。他闭了闭眼睛,暗地转了转眼珠,慢慢冷静下来——回兰陵?那可不是巧了吗。
他再抬头,已经压下了满腔恨怒,换上一双嬉笑的风流眼,似是隐隐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看好戏的兴奋。
这幅赖又帅的痞气,走到街上,不知要勾得多少终日规规矩矩的少女情窦初开,爱上他这般反叛坏模样。
她们不会想到这位美少年会是一个满手鲜血的恶鬼。
薛洋歪着头,舔舔虎牙,嫩红舌头在晓星尘眼前伸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尖:“行吧,听你的,你是老大。”
“别飞了,”薛洋踹了踹晓星尘,死盯着他的脸,“喂,别飞了!我又饿了。”
晓星尘眉头轻皱,扭头,看了他一眼,终于冲他说了一句话:“你都吃几回了?”
就是这个表情。
薛洋舔唇。
就是这个软得像一汪春水的表情。
好像哪家听话的乖宝宝,被他老娘教育着不要和坏孩子说话,可他不得不说,又无可奈何又气哼哼。
晓星尘不会气哼哼,只会露出这个表情。
带着那池软肉抿出的酒窝又不乖地时隐时现起来。
薛洋心里笑得打跌。
“吃几回也挡不住我饿啊!我又饿了能怪我吗,”薛洋无赖道,“犯人怎么了,犯人就不让吃饭吗?”
晓星尘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看着他哭笑不得。
“你老实一点。”晓星尘收敛了嘴角,扯过仙索,转身不再理他。
薛洋盘腿坐在霜华上,抻了个懒腰。
“哎真的,这玩意儿绑在身上,好舒服啊,”他合眸,畅然叹了一口,“啧啧,道长,真看不出来啊,你对这种事挺熟练的吗?”
晓星尘皱眉:“什么事?熟练什么?”
看吧,又被勾得跟坏孩子说话了。
薛洋心中狂笑,开口:“脖子、手臂、胸、腹,都绑住,就留下下半身——”
薛洋又压下嗓子,将青涩磁性的声音凑到晓星尘耳际:“这不就是按照风月场里的玩法捆得吗?道长和花姑娘们玩儿过几次啊?”
晓星尘暗暗咬了咬牙,翻了个白眼后闭目吐纳,又一次决定不再理他。
薛洋在他背后笑成了个包子。
“哇道长!”薛洋尖叫,“我的剑把你脖子染黑了!”
晓星尘又转过头来,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薛洋正儿八经地瞪着眼点着头:“真的真的,我这把剑非同寻常,上面都是黑烟,渗到皮肤里,洗都洗不掉。平日我都藏袖子里的,我胳膊早就黑了!不信你看!你看啊!”
晓星尘道:“你逗傻子呢?”
薛洋急道,皱着脸“啧”了声:“哎呀,我不是想让你给我松绑,你后面真的黑了!”
晓星尘下意识地摸上自己脖子,摸完乖乖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干净的。
薛洋绷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哎我说,”薛洋凑过来,“你怎么跟个小孩似的?”
晓星尘将一双熠熠生辉的清亮眼眸放他身上,道:“比起我来,你不更像小孩?你年级这么小,就已是金家客卿,未来不可限量,为什么要那么……残忍,屠人满门?岂不是也葬送自己一生?”
听听,即便是在押送他看不上眼的罪犯,也温温柔柔地规劝着;温柔同时,又极为固执。边温柔着,边要执拗地逼你承认错误。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耐心过来耗。
薛洋冷哼一声:“你放了我,我不就又不可限量了吗。”
晓星尘转身坐得端正:“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一家人命,非同儿戏,我不可能放过你。”
薛洋“好好好”地敷衍着,随即又道:“你还记得,我是金家的客卿?”
“我见过你,自然记得。”晓星尘闭着眼答。
“吼呦,”薛洋凑到他脸边,“我都不记得你了,你倒记得我。见一面就记这么清啊?现在又这么针对我,你这么在意我啊?”
晓星尘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薛洋:“我记得你,不是因为我在意你。”
“那是什么呢?”薛洋笑。
“因为你长得有特点。”
“什么特点?”
“一副令人过目不忘的流氓像。”
薛洋跺着脚大笑。
霜华被他跺得颤了又颤,晓星尘皱眉:“你可以安静点吗?”
“我就这样儿,”薛洋笑容可掬,“我是流氓啊,你见过贤良淑德文文静静的流氓吗?”
晓星尘无语。
“我说,小道长,你既然知道我是金家的人,”薛洋仰着脑袋够着晓星尘,似乎对这个问题是在认真地求解,“怎么还敢多管闲事呢?”
晓星尘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愚蠢,引他发笑,他不可置信地道:“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金家会包庇你?”
薛洋嘚瑟地给他飞了个眼。
晓星尘摇着头可笑了一声:“薛公子莫不是以为这天底下都没王法了吗?”
“王法?”薛洋坐起来,“小道长,你信不信,老子就是王法。”
晓星尘提及此,微微一笑,轻哼一声,周身萦绕起一股自信的傲气:“不管你是什么,就算你是天王老子,犯了法也要与庶民同罪。”
薛洋哈哈大笑:“我的道长,你可真是非一般的天真。”
晓星尘扭头,似是觉得他可笑,莞尔道:“我看天真的是你。”
二人都觉得对方难以理解、不可理喻,待到了兰陵,谁胜谁负,便可见分晓。
薛洋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油腻了强调,继续逗着晓星尘:“哎,你这么傻呼呼地,你小时候过得挺单调的吧。”
“傻呼呼”晓星尘不敢苟同,不过过得单调是真的。他抿了抿肉脸,不想搭腔。
薛洋一直观察他,看他抿嘴就想乐:“我听说你是从山里出来的?在山里没玩过什么好玩的吧?”
“你师父是不是除了剑什么都不教给你啊?”薛洋边说边往前凑,“不然你怎么能这么不懂事儿呢?”
“我确实不懂屠人满门的事,除了剑,师父还教给我要为民除害,恭行天罚,一心向道,做个好人。这些事,你可能永远也不会懂了。”
“啧啧,”薛洋眨眨眼,调皮又可爱,仿佛邻家小师弟,然而说出的话,又让人忍不住想打他,“扯淡的吧。她要是真的满心正义,怎么还会躲到山里再不入俗世呢?我的小道长,你一点都不理解你师父啊。”
“你应该是偷跑出来的,”薛洋笑得甜丝丝地笃定道,“真不乖。”
虽然晓星尘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强词夺理的人,却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准确来说,是对于薛洋这般天方夜谭的无脑理论,觉得弱智得可笑,偶尔一听,权当神经病在讲笑话,还挺新鲜,竟然不觉得烦。
也许旅途无聊,也许这杀人狂魔表面实在甜蜜惑人,晓星尘竟有些忍俊不禁。
“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晓星尘微笑着摇了摇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
薛洋自信满满地笑而不言。
“喂,”薛洋踢了踢他,“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晓星尘拍了拍,往前坐了坐,离开他的脚:“什么问题?”
薛洋颠着屁股凑上来:“你玩过女人嘛?”
晓星尘闭了闭眼,又抿起了嘴。
薛洋看着他嘴边这抿起来的软嘟嘟的肉就觉得好玩。
停了一会儿,晓星尘说:“你刚才什么时候问过这个问题?”
薛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停顿居然是在回忆,简直笑得要从剑上掉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晓星尘又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就刚才吗,”他笑够了,凑上来摇头晃脑地说,“我说你捆得很熟练,问你是不是经常和花姑娘演练,你不记得啦?你不是对我很在意吗?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我说的话啦?”
晓星尘乜了下那双澄澈无尘的漂亮眼睛:“你觉得可能吗?”
薛洋假正经道:“怎么不可能哦!哇越是故作清高的高洁人士,私底下越是满身虱子呢!外面装得多正义,里面就有多烂呢!”
晓星尘扬了扬脸,斜眼看他:“那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是真的高洁又正义。”
“哇——”薛洋瞪着眼睛,笑得诡异,“那你果然是我最讨厌的一类人。”
晓星尘气乐了:“好吧,彼此彼此。”
“哎。”薛洋不知道第几次“哎”出声。
晓星尘平静地说:“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一直跟我说话?”
“你不也是吗?”薛洋邪气道,“明明讨厌我,还一直忍不住回答我的话,你不会不说吗?”
晓星尘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说话,只是捏紧了线索。
“你没玩过姑娘,难不成玩过小倌儿?”薛洋拿大长腿一下一下碰着晓星尘,“哇我想起来了,你刚才摸我手了!你是不是断袖!”
晓星尘回忆起刚见面时薛洋握着他脉门摸来摸去的样子,闭了闭眼,死抿着嘴忍着不回话,把原本就浅淡的唇色抿得更白。
“哦我想起来了!”薛洋又“想起来了”,“我靠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我跟你朋友打架,你还一直冲我笑!卧槽!你不帮你朋友却冲我笑!你是不是喜欢我?哇果然,你跑这——么远抓我,你喜欢我吧这位小道长。”
晓星尘咬了咬牙,叹了口气,好无奈啊,不是他不想说话就可以不说话的。
“我当时也许是瞎了眼才对你笑,”他道,“忘了吧。”
“哎我说真的,”薛洋凑得更近了,“你跑多远过来抓我的?说实话。”
“我自然从栎阳来啊。”
“哇,”薛洋叹道,“你横跨三省过来抓我,这么执着?还说不是喜欢我。”
晓星尘一个没忍住,笑了出声。
一笑就收不住了,抚着额一直笑一直笑一直笑。
他脸都笑热了才收敛住:“你真是……”
薛洋眯起眼睛:“真是什么?说出来啊?怎么总是说半句话?”
晓星尘冷哼一声,摇了摇头:“下辈子做个人吧。”
薛洋满目盈出止不住的狠戾:“托你吉言,不过我倒想看看,咱俩谁先死。”
晓星尘耸耸肩,不再理会背后几乎将他刺透的恨意目光。
一路兼程,赶到江淮之滨,怎么说都要歇息了。
晓星尘御剑下落,走进一间清冷客栈。
“我不住这,”薛洋泥鳅一样扭动身子,“这儿一看就简陋得不行。”
晓星尘恬淡地说:“就这儿。”
“要住你住,再会。”
晓星尘扯过线索,薛洋很配合地顺着他转了一圈,又转回去,又转回来,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晓星尘翻了个白眼,对小二温柔道:“烦请上菜。”
薛洋冷冷地看着他,慢慢勾起唇角。
“来了您内,”小二轻巧地踱着小碎步端着盘子上前,“这是您点的蛋饼、豆芽粉条、茶笋豆腐。”
晓星尘为薛洋摆好筷子:“吃吧。”
薛洋冷道:“吃饱了好上路?”
晓星尘想了想,片刻道:“嗯。”
薛洋都气乐了:“最后几顿饭,就给我吃这个?”
“到兰陵可以让敛芳尊请你,”晓星尘夹了块豆腐,“我没钱。”
“我怎么吃?”薛洋冲他展示了下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双手。
晓星尘又抿嘴。
薛洋偏头笑了起来,喊到:“小二!来!”
小二看着他们的剑,便知他们是仙门中人,即便这位被捆得严实,像是犯了什么罪,却也不好招惹,于是屁颠颠走过去,毕恭毕敬道:“您有事?”
“没眼力见儿呢,”薛洋痞道,“没看我捆着呢吗,来,喂我。”
晓星尘满脸一言难尽。
小二轻咳一声,也点头哈腰笑道:“行,行。”
“您要哪个?”
“那个。”
小二夹了一筷子蔫了吧唧的黄豆芽,凑到薛洋脸前。
晓星尘脸色一变,一把推开小二,奈何洋洋洒洒的粉末已经了店小二一脸。
晓星尘立刻屏息,往旁边一看,那人吸了满鼻,此时正边咳嗽边打喷嚏,脸色已是略略发紫。
薛洋一双大长腿“咣、咣”相继翘到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晓星尘。
“松开我,我给他解药。”
晓星尘咬了咬唇,暗自掐了下自己,懊悔于自己的大意。
他深吸一口气:“阴险。”
“多谢夸奖啊。”薛洋邪笑。
“那是什么?”
“那个啊,”薛洋吹了吹脸边的粉末,“好东西,道长要不要尝尝?”
晓星尘抬掌向他袭去。
薛洋在背后张张手掌,降灾大躁,趁晓星尘心急之漏,从他身上逃出,砍断了晓星尘握着的仙索。
一头失守,再要握上水蛇般行踪诡秘的薛洋谈何容易,晓星尘执霜华东突西刺,薛洋一双腿体迅飞凫、凌波微步,借着客栈座椅左躲右闪。
晓星尘剑法愈加迅猛,薛洋身影便愈发飘忽若神。降灾与霜华纠缠不休,一黑一白两道身形晃出虚影,彼此错乱胶葛。
薛洋瞅准机会,主动献身霜华剑下,胸口被扫出一道浓烈鲜血,却也将仙索划断。
薛洋提起降灾,看白痴一样看了晓星尘一眼:“傻冒儿。”
说罢向门外冲出。
“回来!”晓星尘往后看了看无辜小二,猛咬着牙,先扔出一袋银子,便向前抓紧时间追去。
“我说,”你追我赶不知飞了多久,薛洋喘着气,挡开霜华,把晓星尘往后踢去,“你赖上我了是不是?”
晓星尘气喘吁吁:“回去,给那个小二解药!”
薛洋掏出一颗红色圆球,向晓星尘扔去:“你再不回去,他就来不及救了。追我重要,还是救人重要,你看着办。”
晓星尘深深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薛洋哈哈大笑:“放心小道长,那是甜的!好吃得很,哈哈哈哈!”
说罢,抖起降灾一跃而上,在夜色中飞速疾行。
“好喝,”薛洋满心畅快,“好喝啊!道长啊,在你死之前,我一定要请你和这里的米酒。啧,他妈的,爽。”
店主人搓搓手:“好喝您再多喝点。”
薛洋冲他勾了勾手指,店主人憨笑着凑上来,就听他甜甜地说:“可我没钱啊。”
店主人愣了愣,随即一甩毛巾子,大怒道:“喝我这么多酒你说没钱!你他妈……”
还没说完,就被薛洋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薛洋将一根手指放到唇上,“啵”了一口:“嘘,安静点,安静点,老子在逃命,懂吗?”
店主被掐得满脸通红,狂蹬着腿,薛洋折磨够了,索然无味地一扔,扔翻了两张桌子。店主摸着脖子猛咳出来。
薛洋阴测测地歪着脑袋扭头,一双阴界之眼鹰钩一般瞪着来人。
“你他妈没完是吧?”
晓星尘玉立亭亭,冷冷地冲他道:“跟我走。”
薛洋雷厉风行抖出降灾,勾唇冷笑:“有本事就来。”
整条街响起惊声尖叫,薛洋一路掀着摊子阻挡晓星尘的前路,晓星尘心上犹如蚂蚁啃噬,对这般席天卷地的破坏毫无阻止之力,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追着。将一条街毁了个干净后,降灾徒然变大,薛洋一个翻身上剑,在晓星尘的穷追不舍中,向前疾飞。
“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薛洋执剑挡住他,“宁愿毁了一条街的人,也要贯彻你那虚伪的功名心!”
“毁了一条街的人是你!”晓星尘将霜华与拂尘舞得翻飞,“这些人我以后会赔,放了你,只会让更多人死于非命!”
薛洋踢断一个树枝袭向晓星尘面门,继续抖起降灾飞起。
晓星尘一屁股坐到房顶上,合起来微抖的双臂放在嘴边,剧烈喘着。
薛洋支着剑,单膝跪在另一边,大口大口呼吸。
“你还想追我三个省?”他喘完,跟着晓星尘一起坐了下来。
晓星尘闭了闭眼,使劲咬了咬手指,平复了下:“你跑吧。”
“哈?”薛洋挑起嘴角看过来,“终于想通了?”
晓星尘按住霜华:“霜华上有你的血,你跑到哪里,我都会追过去。”
薛洋想笑,然而已经没力气大笑了。
他哼了哼,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晓星尘……”他似乎是品尝这三个字,慢慢咀嚼着,“晓星尘……”
“你可真有意思……”薛洋喃喃自语,“为什么?”
他看向晓星尘:“你为什么可以天真烂漫至此?”
“背后没有势力,还坚持一定要自己干,不想和其他人‘同流合污’,其实就是孤芳自赏,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薛洋颤巍巍地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晓星尘,“谁都看不上眼,觉得谁都庸俗,只有自己是正道,你觉得只要做你所谓对的事,就一定有人支持你,我说得对吧?”
晓星尘抿着嘴对他怒目而视。
“天啊,”薛洋扬了扬头,看向那无边的星空,“你太有趣了,你太有趣了晓星尘。”
我好期待,你这天真烂漫非黑即白的信仰被摧毁时,那世界崩塌的绝望模样。
“来,小道长,”薛洋并起手腕,伸向晓星尘,“来吧,我跟你走。”
晓星尘咬牙:“你又耍什么花样?”
薛洋躬身,凑到他脸下:“我们打个赌吧,宝贝儿?”
“赌你所挚爱的世人会不会杀了我,赌我这次会不会死,或者,赌我们谁先死。”
晓星尘狠狠瞪着这张从阴间而来的怪诞面孔,猛地伸手攥住了薛洋的手腕。
“你给我滚开!!!”聂明玦一把推开金光瑶,“再敢求一句情,我连你一起砍。”
金光瑶被推得一个趔趄,满脸通红,小老鼠一样缩到了蓝曦臣身后,不再吭声。蓝曦臣轻轻拍着他的手安慰。
霸下支到薛洋脖子上。金光瑶猛地攥紧了手,蓝曦臣被他握得一痛,扭头嘟起嘴,冲他严肃地摇了摇头。
金光瑶缩了缩脖子,慢慢低下脑袋。
而薛洋一动不动,有恃无恐地依旧看着晓星尘,眼睛都不带转一下。
晓星尘镇定自若地与他对视。
仿佛有火光从中交汇、再沉沦。
“薛洋毕竟是我金家的客卿,要怎么处置,还轮不到聂宗主动手吧?”金光善长叹一声,放软语气,“他手头有许多需要交接,只要几日,我定会处决薛洋,聂宗主你看如何?”
聂明玦怒哼一声:“希望金宗主说话算话。”
几名金家驾着薛洋往地牢走去,走至晓星尘面前,薛洋使劲挣了挣,停下了脚步。
他冲晓星尘炫目一笑,突然凑到晓星尘脸前,仿佛要吻上去。
他的气息化成一股股热流,吹得晓星尘满脸暖洋洋。
“道长,”他眯着一双阴鸷鹰眼,甜腻地看着晓星尘,“你可别忘了我呀。”
“咱们,”他吹了最后一口气,“走着瞧。”
晓星尘紧咬着牙,垂首直勾勾地看着他。
薛洋被推了个趔趄,往前走着,依旧回望着他。
笑得像个诱惑人堕入地狱的魔鬼。
“太可爱了,。”
薛洋坐在树上,听着背后熊熊大火燃烧的“啪、啪”声,听着白雪观的悲号,听着宋岚那句“不必相见”,听着晓星尘的哭泣,开心得像个孩子。
他支着腿,手肘在膝上,叼着树叶,这次吹了个漂亮的转音:“为什么你总能让我开心。”
“你太可爱了。”
“晓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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