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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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雾偷偷溜进陈宇卧室睡觉陈义华是不知道的,只要他知道,肯定不允许陈雾这么做,因为耽误陈宇的时间。
别看小孩儿年龄不大,心思可不少,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懵懂无知,但真的像小动物一样,有着对危险天然的敏锐与警惕。
陈宇好笑地看着陈雾每天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乖乖喝了牛奶去卧室睡觉,但只要陈义华一进卧室,客厅灯一关,不出三分钟,陈宇的卧室门就会被敲响,门口站着一只耸拉着小脑袋的小鬼,眼巴巴地瞅着他。
陈宇不可察地勾起嘴角,却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你来干什么。”
如果陈雾是个成年人,或许可以看穿少年幼稚的把戏,通过他克制着的神情和微微上扬的尾音,都知道他心情不错,可小孩儿没有这种本事,只感觉哥哥怎么又这么严肃了呢,于是使出惯用的抱抱伎俩开始撒娇:“哥……想和你睡……”
哥哥的床好香,哥哥人也好香,和哥哥一起睡觉睡的超级香,香到连梦都没做。
陈宇捏着他的脸不说话,陈雾撇撇嘴:“好不好嘛哥……求求你了……”
陈宇看着陈雾长长的眼睫毛想,他的弟弟怎么这么喜欢撒娇,又为什么这么可爱。
委屈巴巴的时候可爱,笑眯眯的时候可爱,哭的时候也可爱。
他点点头,松开手,声音温柔:“嗯。”
陈雾瞬间笑起来,得寸进尺道:“那以后都可以跟你睡嘛。”
陈宇挑眉。
“好不好嘛,哥……”陈雾将尾音拖的长长的,陈宇无奈地捂住他的嘴,点点头。
得了准许的小孩儿兴高采烈地抱着乌龟玩偶朝床走去,陈宇看着他睡衣上的比卡丘,揉揉眉心,关上门。
陈雾还小,习惯依赖人,但对于即将踏入高中的哥哥来说,陈宇其实并不习惯两个人睡,总觉得别扭,遑论陈雾的床上还有一堆玩偶,但他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对玩具不感兴趣了,因为母亲带他很难,工资也不多,他见到过她的艰辛,所以连橡皮都用小刀切成两块儿用,毕竟这样多两个面,更何况要玩具,而且他是一个有些古板的人,比如床就是用来睡觉的,学习桌就是用来学习的,餐桌就是用来吃饭的,但凡一切无关用品,都不应该出现,比如那只乌龟玩偶。
陈宇和陈雾说玩偶不可以带到床上,陈雾咬着唇,看着玩偶难舍难分:“哥……”
他习惯了每天晚上有乌龟玩偶的陪伴,因为他最开始一个人睡的时候很怕黑,所以爸爸给他买了这个玩偶,但哥哥的话他不敢不听,他怕哥哥不和他一起睡。
陈宇无法和陈雾共情,但他看着陈雾为难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有些残忍,他刚想开口,就见陈雾垂着头,要抱着乌龟玩偶下床。
陈宇一愣,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像被掐住了喉咙,声音很轻:“你、要走吗?”
陈雾沉浸在悲伤中,无力地点点头。
陈宇怔了片刻,动动嘴,什么都没说,慢慢放开手。
好吧。
他看着陈雾走出卧室,垂在两侧的指尖动了动,转身坐到桌边写作业,却下意识发起呆,几分钟没有写一个字。
也不是非睡一起不可。
陈宇手里的笔越握越紧,回神,他猛地松开手。
笔砸在作业本上,将整洁的作业本染上一个黑点。
一整张纸上,只有这一个黑点。
陈宇看着那个黑点。
然后拿起笔,在旁边点了一个更小的点。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垂眸走出卧室。
却恰好和同样刚出卧室的陈雾撞上。
一大一小互相看着,陈宇喉结滚动:“也不是不能忍受。”
“嗯?”陈雾摸着小脑袋,不知道哥哥这句前不着村后不找店的话啥意思,他环顾一圈,感觉漆黑的客厅很可怕,牵着哥哥的手就往他的卧室走,小声道:“哥,进来进来。”
陈宇跟着他进卧室,看着陈雾轻轻关上门,坐到床上长出一口气,晃荡着两条白嫩的小腿,好奇地歪着脑袋:“哥你说啥?”
陈宇张张嘴,耳尖红红的,有些不自然地问:“你不回去了吗?”
“嗯?回哪儿?我的卧室嘛?不回去了呀,不是说好我们睡一起嘛,难道你反悔了吗?!”陈雾踢了拖鞋站在沙发上掐着腰,瞪着眼。
陈宇啊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
陈雾眼瞪的更大了。
哥哥笑了!哥哥笑起来好好看!
陈雾瞬间从床上跳下来,窜到哥哥身边:“哥、哥、你竟然笑了诶,你笑起来好好看,你再笑笑嘛!”
陈宇眨眨眼,瞬间收了笑容,微微推开他,咳嗽一声:“睡吧,我去写作业。”
“你笑笑嘛、笑笑嘛、笑了我就去睡觉!”陈雾缠着他,抱着他的胳膊晃荡。
陈宇瞥他一眼,微微勾起唇角,轻轻敲他的脑壳,正经道:“睡觉,听话。”
心满意足的陈雾跑回床上,闭上眼睛回忆着哥哥的笑容,不吝啬地夸奖道:“哥,你要多笑笑,你笑起来超好看。”
陈宇这次真笑了。
小孩儿哪儿来的审美。
但不可否认他听了很受用。
陈宇凝视着纸张上的黑点,将那页纸撕下来对折,塞到书架里。
他破例了两次,能够容忍床上有乌龟玩偶的存在,还让书架里夹了一张废纸。
等到陈宇上床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他小心翼翼地上床,怕把睡着的小孩儿吵醒,小孩儿却自然地钻进他怀里,不满足似的往上钻了钻,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睁着睡意朦胧的眼,嘟嘟囔囔地:“哥。”
陈宇嗯了一声,摸摸他的头,不着痕迹地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像是把他完全扣在怀中,才有些满意地搂着他闭上眼。
两个人紧密相贴,听着彼此的呼吸,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小动物,双双睡去。
但陈宇做了一个梦。
梦见妈妈站在他面前,笑着问他:“小宇,为什么不跟妈妈走?”
为什么不跟妈妈走?
如果没有见过陈雾,他或许真的就跟妈妈走了。
他和陈义华之间虽是父子,关系却淡薄如陌生人,维持着最基本的友好和亲近就是最好的结果。
倘若是其他小孩儿,指不定还能围着他喊爸,喊爹,喊父亲,围着他转,找他要钱,顽皮着被他打。
但陈宇懂事、听话、独立、自主,他是大人一个星期不在,也能准时上下学,给自己做饭,不出任何意外,还不会有任何不满,和任何其他想法,乃至包括思念都没有的人。
因为他的存在就已经很麻烦人了。
因为他,姥姥姥爷不能随时下地干活,必须得留家一个照看他,还要回答村里其他人好奇的:这小孩儿你们带到多大,谢谢其他人感慨这俩老人真辛苦的体谅和同情。
妈妈说农村条件不好,陈宇什么都没说,难道让他告诉她:“妈,你忘了吗,我就是从农村来的。”
他见过无法冲水的旱厕,蹲坑下满是乌黑大粪上爬满了乳白的的蛆的样子,见过臭气熏天的污水沟,见过轻轻一碰就会坍塌的,满是灰尘的房子,见过街口骨瘦如柴,瘸着腿,瞎了一只眼,还不停流血的黑狗,见过很多孩子都坐在大树下乘凉,树上的虫掉到脖子上,留下一圈红肿的痕迹。
知道的越多,经历的越多,他越沉默。
因为有太多理由,临到嘴边,却无从下口。
选不出最主要的,所以一切都不重要了。
为什么不跟妈妈回去,是因为城市里的生活吗?
他看起来像承受不住困难环境的人吗?
不是,都不是。
陈宇站在妈妈对面,思考,沉默,沉默,思考,他无从知晓自己的想法,他只是下意识就这么做了,就在看到陈雾的一瞬间,知道自己有亲弟弟的瞬间,知道自己有需要保护的人的瞬间。
尽管他们缺失了十几年的时间,看似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但陈宇看到他,就想亲近他,这是他的弟弟,像妈妈说的一样,他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妈妈保护不了自己,爸爸就不一定能保护好他,陈宇谁都不信,只信自己。
“他不能经历我经历过的。”
陈宇听见自己说:“我不想。”
他是哥哥,总得有做哥哥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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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经历我经历过的。
翻译:
我不幸福,但他要幸福。
“没有人爱我,我就去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