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所有入口的辛辣，都在一杯水的调和下化成甘甜余温。他抿在口中，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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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最早得知事件结果的人，郑禾恩用整理桌上散乱文件的动作掩饰心中的震动。说不难过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曹高阳毫无疑问背叛了曾经热爱的事业，一切板上钉钉。

出神之际，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拍，郑禾恩一回头，温声道，“贾总...有什么事吗？”

“可以跟你聊聊吗？唔...我请你喝咖啡。”贾烨轩笑起来，眼角有浅淡的笑纹。

郑禾恩深感意外，但答应道，“好。不过我来请吧。”

两人在医院门口的咖啡厅选了一个最僻静的角落。

点完单，贾烨轩轻轻柔柔开口，“禾恩...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噢...可以啊。”郑禾恩朝他弯唇角，又打量周围环境，不知道视线应该落向哪儿。

“你不用紧张，我不是来谈公事的，是一些私事。”贾烨轩搅了搅咖啡，“唔...从哪儿说起呢...我其实从很多年前就知道你。”

郑禾恩已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不愿接话。

“从我喜欢上曹高阳开始，我就一直知道你的存在。这样说很卑鄙吧，因为这件事上，我不是一个有道德的人。大概你觉得我不择手段，但这就是我的做事风格，为了达到我的目的。”

郑禾恩抬眸，望进贾烨轩沉静的眼睛里，没看出他字面的愧疚，反倒是有些骄矜的。

“那个时候我看见你了，毕业酒会的走廊上，我看见你走过来，故意当着你的面亲曹高阳的。因为我喜欢他，我要得到他，我可以成就他，而他需要我。”贾烨轩突然冷冷的一勾唇角，“你们分手，我们顺理成章在一起。”

贾烨轩发现郑禾恩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明白过来，这便继续道，“但是，你知道吗？我和曹高阳虽然很快结婚，可婚后并不和睦，他隐瞒我们的关系，开始对我冷淡。最初我觉得他心底里还没有忘记你，不想让你知道他结婚了，哪怕他没有任何越轨的举动，可能也已经把你忘了，是我过不去那道坎儿，一直一直把你当作假想敌...”

“后来，我们吵翻了。我觉得他不够在意我，而他觉得我控制他太多。”贾烨轩单手撑下巴，安静的注视郑禾恩，“我发现我忽略了一开始他是因为喜欢我的身家抛弃你，跟了我，现在也能因为厌倦这些而抛弃我，对，我拿我的身家成就他，还要怪他只喜欢我的身家，很可笑吧。”

“然后我们分居，名存实亡，你知道离婚的传言会对我们很不利，所以一直这样拖着。我从来不会主动联络他，不知道他去哪里，再也不想见他。”

“我没想到的是，他又遇见了你。据说对你展开猛烈的追求。”贾烨轩随意又俏皮的笑了笑，“而几个月前，曹高阳难得主动联系我，说了你们和俞氏合作的试剂盒的事情，嗯，他没少在后面出力，说想对你们‘略施惩戒’，但是你让他感觉到被侮辱。呵，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他要给甲元这边送数据，整垮你。你说他有多讨厌你？”

郑禾恩震惊的瞪大眼睛，咖啡杯掉在桌上，溅出几滴棕褐色的液体。他的手指在颤抖，才明白可怕的猜测一一应验时，能给人造成多大的冲击。

郑禾恩曾感动于试剂盒出问题后，曹高阳愿意承担责任，和自己并肩作战，可如今脑海中全是他伪善的笑脸。

侮辱...仅仅因为郑禾恩没能答应和他在一起么...他是有多记恨自己才会说出这样的词。郑禾恩只觉得心凉透了。

“那我想，既然肥肉送上门来，有什么不接的道理呢？”贾烨轩无所谓的耸耸肩，如同对待游戏一般毫不掩饰对这种尔虞我诈的习以为常，“谁知道你们棋高一着，把证据挖的那么彻底，我只能弃卒保车咯。不过对这个男人，我早已经没有期待。甚至，我恨他，恨不得他身败名裂，尽管这远远无法弥补我的付出。”

“说实话，告诉你这些，也不怕你录音再传播出去。因为你再怎么录音，我再怎么承认，对曹高阳来说结果不会变，他已经跌进谷底。”贾烨轩看起来很满意，“我来是想告诉你，曹高阳是咎由自取，你不必心怀歉疚，为了曹高阳这种人，不值得。”

“如果你心怀歉疚，说明你还没有看透他。”贾烨轩挑眉不屑道，“你知道他为自己是一个beta而感到多自卑吗？他宣扬beta不比任何一个alpha差，宣扬三种性别处处平等，可为何事事争先？是因为他骨子里觉得beta低人一等，所以才会时时和alpha攀比，还要找一个omega伴侣，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能力。他虚伪的很，卑劣又矛盾，自尊心强又可怜。”

贾烨轩好像说完所有事情便达到目的，不管郑禾恩的反应，站起来道，“禾恩，我并不讨厌你，甚至还很欣赏你。如果有一天你在基金会待腻了，甲元制药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贾烨轩略微整理一下西服，气定神闲转身离开。

...

郑禾恩在咖啡馆静坐许久，出来时屋外正好雪停，路面像铺了一层崭新的地毯，很快被行人印出花儿来。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上面，魂不守舍，心里似乎被挖走一块，不痛，但是风刮过去很冷。

乔伊打电话说曹高阳收到消息后不肯接受，去贾烨轩下榻的酒店大闹一场，却只等来一纸离婚协议。

“你要还顾念师兄弟情谊的话，去看看他吧。不然之后恐怕很难再...”

郑禾恩考虑片刻，抬步往乔伊发来的地址走过去。

一路白雪皑皑，不知名的鸟儿在结冰的树杈上吵嚷，风轻轻卷起额前发丝，正好让郑禾恩的头脑清醒清醒。

曹高阳来开门的时候，已经不是昨晚见到的那般光景，他缩在门后的阴影里，满脸胡茬，憔悴又颓废。

“你...禾恩，你还来做什么？”曹高阳沙哑着，让郑禾恩进门，自己走去坐沙发上点燃一根烟。

郑禾恩第一次来曹高阳住的地方，静静的扫视一圈，也是第一次见曹高阳抽烟。也许曹高阳还有很多面是他没见过的，可他一点都不好奇了。

见郑禾恩不说话，曹高阳自嘲道，“来看我的笑话么？还是来炫耀你的胜利？”

“都不是。”郑禾恩轻声道，“只是来看你。”

曹高阳笑了笑，“我也不会跟你道歉的。”

“嗯。”郑禾恩应一声，恍然发觉他和师哥之间已经隔着太多年，太多事，假象太逼真，一直掩盖他们早已无话可说的事实。

曹高阳的脸晕在烟雾之后看不分明，“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我还有恃无恐，以为贾烨轩会保我...呵，阴沟里翻船说的就是我了吧。结果，反倒被一个omega算计...”

郑禾恩听到最后一句，心里蓦然一酸，可悲的是贾烨轩没说错。他想起他们认识之初，alpha前辈们总是使唤他，而曹高阳却帮他解围，他想起曹高阳脸上曾经出现过的飞扬的神采，骄傲的站在领奖台上的身影，他们牵手走过校园，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他以为曹高阳这般优秀的人，不可能与自卑这种情绪挂钩，何况是性别因素。

如果他早一点发现，结局会不会不同？

悲伤和惋惜一齐涌上来，郑禾恩更觉得愧疚，“我不觉得你可怜。但你想想吕教授，他那么器重你，相信你会有所成就，他要是知道你现在...他该有多...”

“我不后悔！”曹高阳蓦然低吼打断他，“禾恩，我只是不甘心。我不想在事业上败给omega，感情上输于alpha，然后告诉自己，我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beta...”

郑禾恩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分不清此刻的曹高阳是因为无法冷静，还是本就如此偏激。他沉默良久，“我们今后应该不会见面了。师哥，我最后叫你一句师哥。再见。”

...

郑禾恩向乔伊请一段时间假，第一时间将定好的航班信息发到三人群里，回家收拾行李。

俞温知道他忙完了，赶紧打电话来，炫耀似的展示郑学海所在的私立医院的病房。

视频画面里，董秀媛正把苹果削成小块放进榨汁机，郑学海半仰着在iPad上戳戳点点。

俞温拿手机靠近他们，董秀媛一抬头，笑道，“禾恩，是不是准备回来啦？”

“对，正打算去机场呢。爸还好吗？”

“好啊，你要跟他说两句吗？哎哎，等你回来再慢慢说吧。小俞你过来坐啊，别走来走去了。”董秀媛有点强势的把俞温的手机拿过来，“禾恩我跟你说，他今天早上帮你爸推床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啊？俞温，你还好吗？”郑禾恩担心道，“你没伤到那条腿吧？”

“没事没事。”俞温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妈，他的腿上有旧伤。”

董秀媛回头和郑学海相视一笑，冲郑禾恩道，“看你紧张的那个样子。放心，我们都懂。”

俞温窘迫的把手机屏幕一扣，悄声说，“阿姨...我...我们...”俞温简直太委屈，郑禾恩什么都没承认，连个名分都没给他呢，他不敢直说，还巴巴的来讨好未来的老丈人丈母娘。

郑禾恩微怔，赶紧掩饰道，“好了好了，先不说了，我出门了。”他关上房门，长长呼出一口气。

来时，是一个白茫茫的雪天，圣诞的余温仍未散尽，而他孤独的在雪地中踽踽独行，想忘记来路，却被拖着日日夜夜痛不欲生。

离开时，雪霁天晴。他一路走，一路抛下往事和故人，终于不用再回头。干燥的空气带走所有泪水，他看清了即将奔赴的前途。

...

“迎接旅客的各位请注意，由t国飞来本站的tk1890次航班已到达...”

俞温端一杯美式等在接机口，脚趾不安分的点来点去，显得有些焦虑，时不时抬头关注显示屏，生怕飞机晚点。

某一瞬间，旅客几乎一齐奔向出口，把窄小的门堵得水泄不通。俞温身量已经够高，但他还是不满足的踮起脚尖，视线越过黑压压的头顶，急迫的搜寻。

人潮汹涌，他一眼就锁定了他。

郑禾恩拉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快步过来。

“你回来了。”俞温张开双臂，轻轻的环在郑禾恩身侧，犹如拥抱住一个绮梦。

“俞温，我回来了。”郑禾恩凑在俞温耳畔，在嘈杂中说出无比清晰的一句。

俞温笑得眉眼弯弯，朝他晃晃手里密闭的咖啡杯，“这回我不会弄脏你的衣服了。”

“弄脏也没关系，把你自己赔给我好了。”郑禾恩脱口而出，差点咬掉舌头。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油腔滑调，简直和那时候的俞温一模一样。真是...近墨者黑！

俞温瞪大眼睛，显然不敢置信，“你...你说什么...”

郑禾恩红着一张脸，抿嘴不想承认。他这一路忐忑，只想着他们的点点滴滴，想他们有过的峰回路转，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他们开始于一场欺瞒，分离于一段误解，又重逢于苦心经营的巧遇。而后，他慢慢交出钥匙、银行卡，放心把父母托付。

如今，是时候交付真心。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俞温一把捧住郑禾恩的双颊，不让他躲闪，一刻不停的追问，“是不是？是不是？”

郑禾恩微微闭上眼睛，羞赧的想要钻进地缝。可只这一次，一咬牙，“是。俞温，我们重新试试吧。”

嘴唇触到一片温软，轻轻撩开齿关，与最敏感的舌头交缠。

于是所有入口的辛辣，都在一杯水的调和下化成甘甜余温。他抿在口中，心满意足。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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