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里的第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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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仍记得我和木恬之间的第一次争吵。
争吵的缘由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一个微不住道的小事充当了导火线。只记得,到最后,我的情绪先崩溃了。
我是个疯子,这话实在不是胡说。一纸中度抑郁的诊断书成了我青春的判决书。那时我的世界是灰色的,这不是一个象征比喻,而是一个事实陈述。那段记忆里,甚至连太阳都散发着死灰色的光芒。
我会笑,也会闹,但是无法快乐。我常常羡慕地看着别人发自内心的笑容,自己却被困在这灰色的囹圄里无法自拔。
直到我遇见了木恬。倒不是说她带着光,照亮了我灰暗的世界,而是说,她和我一样,处在灰暗之中。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不再是孤单一人了。
那场争吵的最后,我们两个都精疲力竭。“果然,没有谁和谁能够真正的相互理解。”我轻轻的说。
木恬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喃喃道:“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不是孤儿,胜似孤儿。父母生下我后便各奔东西,就连过年都不同时回来,把我丢在了爷爷奶奶家。
爷爷奶奶对我特别好,可有过类似经历的孩子都知道,爷爷奶奶跟爸爸妈妈的感觉还是是不一样的。
其他孩子发现你跟他们不一样,就会欺负你,嘲笑你。谁说小孩子最是天真可爱?最单纯的恶意也最伤人心。
我自卑了好多年,直到初中时遇见了一个姑娘,她叫毛芃。芃芃真的特别好,是她让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爷爷奶奶,还有别人会爱我。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她,在她面前我会脸红,会心跳加速,我想抱抱她,亲亲她,一直挂在她身上跟她撒娇。但我不敢告诉她我的心思,怕到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
高中时我们分开去了不同的学校,再后来,我听说她谈恋爱了,和一个女生,我当时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原来她可以接受女孩子,但为什么,不是我……
那一段时间我可真矛盾啊,既盼着她们赶快分手,又希望她们好好的,不要让我的芃芃伤心。
可是到最后她们真的分手了,芃芃伤透了心,在我身边痛哭一场,我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
“当然是趁虚而入,跟她表白了!给伤心的人一个依靠的肩膀。”我插嘴道。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试探了好几次,最后发现,她只把我当朋友。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啊,去正式表白啊。”我不甘心的说。
“有些感情不是不甘心就有用的。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她一定知道我的喜欢。所以她也表现的很明显,让我知道我们只能是朋友。我们都心知肚明,又何必一定要戳破这层窗户纸呢?搞得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我问。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许我现在对她的感情,已经不是爱情了吧。”木恬叹了口气。
我不是很懂,对感情这方面,我一向迟钝。而她也并没有继续给我解释,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
“后来我消沉了很久,每天像行尸走肉一样,直到我又遇见了另一个女孩儿。”
“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她真的很会撩,让我觉得我好像是她心尖尖儿上的人一样。后来发现我们居然在一个学校,就立刻面基了。当时刚刚在毛芃那儿遭受了挫折,她填补了我内心的空缺,面基过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虽然她不是我的初恋,但那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我一心一意的对她好,可她呢?跟在网上时完全不一样,她好像根本不关心我,即使我们已经在现实中确定了关系。刚开始我以为是我做的不够好,就花了一个月,折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准备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
“草,也没见你对我这么有耐心啊。”我不满的小声逼逼。
“哎,也是,早知道我就应该把对她的耐心都用到你身上。都给狗也不给她。”她愤愤地说。
“卧槽,你大爷!”我大骂,“后来呢,咋回事儿你俩掰了?”
“我去给她送花那天,她假装不认识我。”木恬平静地说着,好像这么操蛋的事儿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一样。
但我注意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加快了,可能是因为不愿过多的回想。她还是伤心的吧。
“为什么呀?”我不解的问。
“因为她喜欢的男生在旁边。”
“她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甚至她就不是一个同!从网上到现实中,她只是闲得无聊,在耍着我玩儿。亏我还当真了,像个傻子一样围着她转来转去。”木恬低着头,吸了吸鼻子。
我以为她哭了,忙安慰道:“没事儿,别哭,都过去了。”
“我才没哭呢”木恬抬起头,眼眶有点红,却还是犟道,“这两天感冒了而已。我为她已经哭的够多了,我再也不会为了这种人掉一滴眼泪。绝不!”
“就是!”我附和道,“咱们小恬恬最棒了。”
她摇了摇头:“我并非是在爱与期待中降生,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诶,不能这样说啊。你只是没遇上对的人。我跟你打包票,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你很爱很爱的人,她也会很爱你,一心一意的对你好。她会把你宠成傻狗的,我保证!”
“去!”她笑骂道:“你才傻狗呢。我已经不抱希望了,我可不想再那么难过了。”
“别说我了,我也就这么点破事儿了,说说你吧。”她扭头看向我。
我知道,我和木恬是不一样的。疯子也有不同的种类不是?
她是受到过伤害才对这个世界倍感失望。而我呢?我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我没有在感情上受过创伤,我又为何陷入泥沼?
“我不知道。”我回答她说,“可能是因为我一直被保护的太好,当社会真切的展现在我面前时,当一切的丑陋和罪恶都昭然若揭时,我的乌托邦消失了,我的象牙塔倒塌了。我一时接受不了。
也可能是我太冷淡了,不会去爱一个人,不会去喜欢一个事物,不会去想做一件事。这个世界吸引不了我了,仅此而已。”
那天晚上我和木恬聊了很多,最后我们并排坐在操场上仰望高空中的点点繁星,才发现世界竟能如此安静宁和。
再后来,我们总会在高中紧张的学习生活中放弃晚饭,跑到操场上散步聊天。天黑的越来越早,又慢慢地,黑的越来越晚。我们刚开始看日落,橙色的夕阳洒在操场上,透过树叶映下一片暖暖的光。后来看月光,银灰色的月亮和寥寥几颗星,在暗夜中倒显得柔和明亮。
她告诉我最渴望的死亡方式是得癌症,不需她用多大决心和勇气,慢慢慢慢,就这么死了。
她还说在死之前要给毛芃写一封信,等她离开之后再交给毛芃,述明她的心意。这样她此生便圆满了,还不用接受拒绝。
“你愿不愿意当信使?”木恬问。
“拉倒吧,指不定咱俩谁先解脱呢!”我道,“但是在死亡这件事上,我更希望由自己掌控,而不是毫无反抗的余力。我早就想好了,等我真的对这个世界再无牵挂了,我就选个良辰吉日出发!”
我们就这样把半句也不敢告诉别人的话全部分享给了对方。按理说,我们应该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人。但很可惜,我们俩心中都有一个更重要的人。
在我心里,白浍的地位是木恬远远比不上的。在木恬心里,毛芃也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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