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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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周师防这支平军,其中除了不少布衣百姓,还有少数武功在身的人,周师防说这是他曾经的江湖故友,因战乱频繁才出世救人。
但郑春黎跟着平军几日,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这些江湖人士,纵使身着布衣、同食草根,但骨子里透着一股穷奢极侈。郑春黎曾经也受过荣华富贵,没有人比她更能辩识出这群人布衣下的奢靡之风。
她暗示过赵迟,没想到赵迟也有所感应,嘱托她不要关注。
平军每日都有人进有人出,赵迟找到了郑春黎,并没有打算多留,便不要干涉周师防等人的谋划。
可没想到,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周师防等就瞒不住了。
他们包括周师防,根本不是平头百姓,竟是参与内斗的三皇子一党,如今三皇子势头上升,他等便不再隐瞒,直接与三皇子的骑从汇合。
而他们这群蒙在鼓里的无辜百姓,本只想在战火中谋求生机,却成了拥护三皇子的“忠民”。
三皇子称要护他们“安全”,于是郑春黎等百姓便被三皇子的精兵控制在都城外,进出不通,如果三皇子没斗过太子,他们就是三皇子最后的一棋。
“周师防,你……”郑春黎见到来队里安抚人心的周师防,心口气的发疼,“你想我们死!”
赵迟在她身后,手持短刃凶狠地盯着周师防。
“郑小姐稍安勿躁,周某实无此意。”他看了看赵迟手中寒光,退了几步:“赵小兄弟,我今日来另是为了找你。”
郑春黎听了这话,眼瞪大了,挥手遮住赵迟:“你想干什么。”
见她气的不轻,赵迟贴在她耳后轻轻劝道:“小姐,没事。”说完,他又抬头看向周师防。
周师防摆摆手:“周某早听闻周兄弟腿脚功夫了得,不知可愿为三皇子效力?”
“起开!赵迟不掺和你们的事!”
周师防没听她的,而是深深看着她身后的赵迟,赵迟一副对郑春黎俯首听命的样子,周师防惋惜地摇摇头:“赵兄弟,我诚心邀你共谋大事,你既无意我也不强求,但如今有桩事是无人可行了,赵兄弟,看在往日情面上,不会不帮周某这个忙吧。”
“你要做什么?”赵迟才说句话。
“需要赵兄弟帮传送封信,给当今刑部尚书。”周师防笑了笑,“麻烦赵兄弟了。”
刑部尚书是顽固的太子党,这事是个人都知道暗藏玄机,郑春黎揪了揪衣摆,不安地瞟向赵迟。
果然如她所料,赵迟思索一番开口:“好,我答应你,我替你办事,但你要放这里的百姓离开。”
周师防笑出声:“这可不行赵兄弟,我至多让你和郑小姐离开。”
“那也可以。”
“你别……”郑春黎刚想说话,就见赵迟摇了摇头,她又将话咽了下去。
周师防没打算商量,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五)
三皇子按耐不住,当夜就有人来带走赵迟。
郑春黎也控制不住,眼泪崩下来,赵迟看着她的眼泪比当年破庙里还汹涌,伸手为她拭去泪水。
“别哭,别哭……”可他不会说什么柔软的安慰,只会僵硬地重复两个字,手指抹过郑春黎的眼角,那块皮肤泛起薄红。
看着看着,赵迟没忍住,轻轻地贴唇上去,嘴唇碰了碰那块红儿。
这下让郑春黎的眼泪猛一下停住,还没来得及再落下,赵迟就迅速离开了。
郑春黎懵着抓住他的袖子:“别走。”
“我会回来的,我一定回来接你,小姐,别哭。”赵迟硬扯出一个笑,下一刻赵迟就被三皇子的人带走了,那块布料硬从郑春黎手中抽出。
郑春黎坐了一夜,周身冰凉,天边一道鱼肚白时,她才颤巍巍地站起来。
她还要等赵迟回来接她。
这之后郑春黎日日盼天黑,多过去一天,就离赵迟回来的日子近一天。
赵迟被带走的时候,那一身黑衣的似乎是三皇子随从,他说了一嘴:“顶多十日,有什么好哭的。”
这十日,郑春黎每一刻都在心里数着,可日子越近了,郑春黎却越心焦,火焰燎着心脏。
第八日时,没有任何消息,连周师防那些人都少见踪影,只有少数的驻兵困着这些老弱病残。
第九日时,除了驻兵和百姓,这里没有其他人。
城外的林子里掠出一群乌鸦,铺天盖地地朝着皇城飞去,这引起驻地里出现零散的几声埋怨,但很快便有更多哀声接上去,周遭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息。
郑春黎心凉半截,不祥的预感越发越强。
第十一日,郑春黎坐在帐子里。她今天没有出去,昨夜又是一晚未睡,其实她想若是睡着了,说不定第二天一睁眼便能见到赵迟,但她更愿第一时间见到他。
可惜这不是之前在郑府的那些夜里,她没等来窗外的那个人。
坐到快晌午,郑春黎腿酸了,赵迟没回来,她猜测了无数种原因,最后归于空白,心脏正一点点地凝固住血液,让她眼前发黑。
忽的,她似乎听到帐外接连不断的欢呼。
郑春黎走出帐子,听到他们的鼎沸地传话“刑部尚书倒了,太子又被削了势力。”
郑春黎听了片刻,突然想明白,那封信的作用。
是些足以让刑部尚书倒台的证据吧,而这一步至关重要的一环,大概就是让赵迟将证据悄无声息地丢给刑部尚书,之后三皇子如何操作让这证据公布于世,就不可猜了。
而既然是悄无声息,那怎么能有人知道呢,那他们怎么可能让赵迟回来呢?斩草除根才是三皇子一派的作风吧。
郑春黎站在那里,身边路过许多人,朝着回来的周师防簇拥过去,昨日还半死不活的百姓也因此欢声雀跃起来,但他们可能都不知道为何欢乐。
只是身旁人哭了他便哭,身旁人笑了他便笑。
郑春黎也走过去,如同行尸走肉地走穿行在人中。
她距离周师防几步远停下来,想着这人该不该死?
虽然他此番所行无义,可长远看他做的没错,天子荒淫无道,太子平庸无才,相比之下三皇子更适合做君主,周师防也会是个贤臣。
该不该杀他?能不能杀他?郑春黎挣扎地迈出一步。
杀他如何?不杀他又如何?
郑春黎快要疯了,她又停了下来,掌心紧紧握住赵迟留给她的短刃,可脚下却迈不出一步。
“赵小姐?”周师防注意到她了,郑春黎心慌一下,刀尖转了方向朝着周师防。
周师防挤开人群,朝她走来,步步靠近。
郑春黎抬起手。
“郑小姐,我带你去见赵迟。”
啪的,刀落地,一道白光晃过他们的眼睛。
(六)
“赵迟没死,你以为赵迟被我们害了?你很聪明,三皇子确实没打算放过赵迟。”周师防盯着地上那柄刀说道。
“在下保下他了,周兄弟帮了我大忙,我不能恩将仇报,再害了他,只是我赶去时三皇子已经动手了,周兄弟受了重伤,不能下床榻,这才没来接你。”
说这话时周师防目如和煦日光,仿佛他还是个只为行侠仗义、不图回报的大侠。
周师防离开环拥的人群, 恭敬有礼道:“请随我来吧,郑小姐。”
周师防带她进城,送她到了一处石瓦小房,便不再引路,郑春黎一人走进去。
她摸着门栓,突发一阵失而复得的窃喜,嘎吱一声她推开门,看见里面床榻昏昏暗暗的人影。
那人影听见动静倏地翻起来,手摸到方枕下,郑春黎连忙叫一声:“赵迟!”
赵迟听见她的声音,扯开身上被褥翻下床,踉跄走到她面前,又突然觉得一身中衣不礼,还想伸手把被褥拿来裹在身上,但被郑春黎抓住了手。
“你哪里伤着了?”
赵迟伸开手在胸膛比划着,轻描淡写地说“有几道刀伤而已。”
周师防可是说他连下床都难,刚才的动作也不如曾经矫健,怎么会只是皮外伤?郑春黎半拉半扶带他坐回床榻。
赵迟眼睛片刻不离他的小姐,天知道事成后三皇子将他丢进牢房里,他有多心惊肉跳,害怕无法再见郑春黎,害怕这次分别就是死别,他甚至和狱卒反抗一番,挨了一顿鞭打。
此刻他都不敢闭眼,回来几天夜里赵迟时时刻刻想要去接郑春黎,但那时候一身伤太难看,只会让郑春黎担心,他就强忍心中焦急。
好不容易才养回一个人样,今日就算郑春黎不来,他也没打算继续呆在这。
“我们走吧,小姐,我们离开这,这次三皇子铲除了一个大坎,不太平的日子快要停了。”赵迟向来面无表情,但现在他眼睛黑亮似满是雀跃。
郑春黎握紧了他的手,答道:“好,我们走。”
离开这里那天周师防来送别他们,他近日青云直上,脸上的笑一直没落下。走之前他拱拱手,说了一番话。
“我曾做游侠四处伸张正义,可战事来临我却无能为力,蜉蝣之力不可撼树,只有我登高堂,才能真护这天下太平。”
周师防大袖一挥,他眼中的宏图大志,其实和曾经的侠肝义胆,并无什么区别。
自此他们分道扬镳,再无相见。
赵迟和郑春黎因为郑氏身份隐居在一处更偏远的镇上两三年后,这场改朝换代的五子之战终于偃旗息鼓,天下太平的消息随着春风吹拂到这里。
这一刻,百姓的欢呼鼓舞才是真。
新皇登基,推行一系列养民制度,他的才智得以施展,他们都没看错,三皇子能做个好皇帝,周师防也能做个贤臣。
又过大半年,郑氏平反。那位娘娘本就是三皇子派的,当今天子自然要还郑氏清名。
郑春黎摸着圣旨的绫锦,心中念着爹和郑氏族人,哽咽出声,眼中模糊了金黄色。
等她平复了情绪,窗外晕开暮色,赵迟此刻也提着一包点心掀帘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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