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你。”
-----正文-----
(一)
郑家小姐被周大侠从劫匪手里救出来了!话不知道从哪泄出来,不过半晌,芗镇百姓都交口称赞传闻中的周大侠。
他们说得绘声绘色,那西郊破庙平日少有人来,但他们好似都看到了周师防与劫掠走郑春黎的恶徒搏斗那一副激烈场面。
一传十十传百,谁亲眼所见了呢?
反正,周大侠救了郑氏族长的女儿,这绝对值得人们饭后茶时津津乐道。
至于真假,那可是从人嘴里说出来的呀。
郑春黎被周师防送入郑府一刻就昏迷不醒,她爹急红了一张脸,但好在大夫诊断过说没什么大碍,郑族长才呼出一口浊气。
郑呈放下心,便出门寻恩人,却不想周师防连句话都未留,矫捷地越墙而出,状似灵敏的灰燕。
赵迟在郑家墙外踱步,恰好看见一大只“灰燕子”翻墙离开。
“哥,那是周师防吧!”跟着赵迟来凑热闹的小孩,看到那抹不拘行迹的身影喊道。
“嗯。”
小孩眼睛紧紧跟着周师防的背影,脑子一抽:“哥,郑春黎可是被周师防救了啊,她爹不能让她以身相许吧。”
“……”
“哥,你不要去找郑小姐吗,你也翻进去呗,要不郑小姐真被周师防迷住可怎么办!你翻墙多轻松啊。”
“我知道。”
这动作难吗?赵迟可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动作敏捷,这对他来说不过平地走路。但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轻功”,他这叫“猴子上树。”
晚上月过树梢时,赵迟就一招猴子上树翻进了郑府。
去往郑春黎屋子的那条道洒满月银,上一回踏进来是多久前?赵迟边走边想。
好像是两年前的元夕,赵迟提着一盏红莲灯来,默默将灯搁在郑春黎禁闭的窗前。
赵迟一路上不躲不藏,反倒是进郑春黎院子蹑足起来,他看着几步之外的窗子迈不开脚。
身份悬殊,赵迟却从不怕郑春黎这个高门小姐,那今日为何寸步难行?为何掌心沁出湿汗?
他刚要再往前走两步,就见那窗户缝松动,赵迟突然生出从未有的恐惧,勾扯着他的皮肤。
那扇窗户终究是打开了,赵迟没躲开。
郑春黎神色自若地坐在窗前,赵迟不知道他进来那刻,郑春黎是不是就一直在看着?
这夜月色澄亮,将两人脸都照得白。
郑春黎看着他,许久后说一句:“赵迟,我不怪你。”
那日破庙,赵迟也在。
甚至他是亲眼看见郑春黎被劫走的,赵迟没顾上托人去郑府报信,独自匆匆追到了破庙。
凶人将郑春黎捆在了残柱上,赵迟在门外伺机而动。但他没想到黄雀在后,他同样被劫进了破庙,丢在了郑春黎前。
绑匪派人去找郑呈要赎金,这期间赵迟磨断了手腕的绳子。
趁身旁的绑匪不注意,赵迟抓住他的脚拖倒了他,随便捡起什么砸得他头破血流。
其他绑匪拥上,赵迟估计这几个自己还能对付过来才动手,但没想到前面动静太大,庙后又出现几人。
赵迟心感不妙,他晃过一眼郑春黎,郑春黎眼里水光润润。
他张了张嘴,想告诉郑春黎他没事,但被打到面前的一拳拉回注意。
一拳难敌四手,赵迟打不过这么多人,自己将要被围住,如果再被捉住那情况十分不妙。
赵迟踹开要捉他的一个人,防攻地步步后退。
绑匪还放着狠话,他瞟向一侧,心里有些悬悬欲坠的想法。
刹那,赵迟突然像发疯的牛撞向一人,被攻击的绑匪后仰摔在地,赵迟跨过他冲向门外。
立刻有几个绑匪叫嚷地追他出来,跑进山里赵迟就如鱼得水,唰唰解决了他们。
还剩破庙的几人,赵迟迅速赶回去,但没想到这期间周师防路过,出手相助。
他站在破庙里,风低低袭过卷起沙土。
身后的破门哐哐造响,赵迟的心惶惶不安。
后来他带着一身伤回到镇上,听到百姓称赞周大侠,不安的心越跳越快,他想出了些原因,在听到郑春黎说的话时得到证实。
绷紧的心跳终于慢下来,但像塞满了沙子一样堵塞。
如何解释,才能让郑春黎知道他不是弃她不顾?
其实郑春黎的性格,你说了她便会信,但赵迟最后还是没说。
他一直像个哑巴,难道是收留他那老乞丐就是哑巴的缘故?
(二)
郑春黎说不怪他,赵迟也不会解释,似乎这事就这么轻飘飘翻篇了。
至少郑春黎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她和往常一样对待赵迟,而赵迟一直沉默寡言得如同石头,他们之间竟和没发生过那回事一样。
郑春黎买完点心糕子还会拐到庐所,赵迟在这里学木工,这还是那老乞丐不知讨了多少年钱才把赵迟送进去的。
“他们快休息了吧,还是给赵迟。”郑春黎和往常一样让跑腿的送进去。
但这次郑春黎没急着离开,而是沿着庐所外的一圈墙慢悠悠走着。
无一丝风,吹不走干热暑气,那墙边一溜的树给郑春黎遮了些跋扈阳光,她的指尖掠过棵棵树干。
郑春黎闭上眼走在草甸子上,这道草走到头,她就沿着庐所走了一圈,她希望赵迟能在他走完前出来找她。
那她就祈求爹,让她把赵迟一起带走。
郑呈告诉她,头顶上那片天不平静了,风起云涌,她爹要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出来吧,出来吧。
她在点心里塞了一张字条。
出来吧,出来吧。
她真的不怪赵迟,她也相信赵迟不是逃跑,只是赵迟不解释,她就憋了一股气。
“出来吧,赵迟。”
其实她屋那扇窗子,一点也不严实,甚至能看见虚拢身影。
郑春黎想着、念着,郑春黎又停下了,藕粉的鞋不肯往前迈一步。
最后,她还是睁开眼睛了,身边没有赵迟。
异姓藩王谋反,皇子内斗,一桩连一桩,这天下如同沸水里翻滚的鱼,似乎要把天地这口大锅扑腾掉。
第一把刀的刀尖指向黄金龙椅时,其他人也不装慈眉善目了,纷纷拔剑相对。
郑春黎被郑呈送去了平南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战火沾不到这,如同世外桃源,她在这里过得依旧锦衣玉食。
可风平浪静下,进出这里的船越来越少了,载进来的货物也鱼目混珠,船夫们回来多了分凝重的表情。
这可不是归于太平的架势。
“这几日有书信送来吗?”
“回小姐,没有。”
郑春黎捡起一本书,心不在蔫地翻着,诗词歌赋不激她的兴趣,心里沉甸甸地像浸满了水。
她忧虑,爹在外如何?郑氏如何?她的族人如何?
杨记点心铺子是不是要关门了?还有她喂过的那只花斑猫,不知道能不能灵活地躲过刀枪。
甚至和她郑氏沾点关系的宫里那位娘娘,郑春黎坐了一下午,都给惦记到了。
但她没去想赵迟如何。
不过她也知道,赵迟一定能活下去。
郑春黎来到这里一年多后,下人送来一封船夫夹在袄里才带进来的家书。
距上一封书信送来,已隔三月之久,有些流言碎语早被清风卷入她的耳朵里。
郑春黎攥着信说:“你们都退下。”
话毕,她坐在太师椅上,等到仆人尽退,才颤巍巍地打开信。
信纸被她攥得褶皱不堪,上面本就潦草的字更杂乱,郑春黎读第一句话时心就凉了半截。
半篇读下,硕大的眼泪已落在纸上,晕开了墨字。
信是郑呈的绝笔书,大致是说宫里那位娘娘也参与了皇子谋反,皇帝龙颜大怒,郑氏不保!他爹早知道些风声,把郑春黎送出去如今才保她一命。
郑春黎扑倒在桌子上哽咽,信最后,郑呈让她立刻遣散仆人,带着金银离开这里。
郑家只剩下她了,世上再无芗镇郑氏。
莫大悲怆之余,郑春黎把信烧毁,一点不敢耽搁。
她也成为逃亡天涯中一人。
但郑春黎没想到,离开平南的路上她会遇到周师防。
两年未见,郑春黎初不敢认,倒是周师防一眼从难民中认出她来:“郑小姐。”
“是你,周大侠。”
“郑小姐缘何……”周师防刚开口,便想起郑氏遭遇,随机收住了话:“郑小姐刚才可有惊吓?”
朝廷动荡,山贼趁乱横行。刚才她和这群离开平南的百姓遭到山贼拦截。
郑春黎都褪去华服,混在其中装个村姑,谁知道他们连贫病交迫的逃难百姓都不放过?
“我没事 ,多谢周大侠又救我一命。”
周师防攥着绳吊转马头,问:“郑小姐要去哪里?”
郑春黎对上周师防的眼睛,周师防眼如明镜,坦然之情溢于眼中,但也正如此,任何人对上他的眼睛都无法隐藏自我。
他的视线能剥开人心,而郑春黎毫无情绪波动地说:“无处可去,四海飘荡。”
“既如此,可否请郑小姐与我同行?”
见郑春黎怀疑的模样,周师防连连解释道:“并非冒犯小姐,实为我这里有一名小兄弟,大概是郑小姐故知……”
(三)
遇到周师防,郑春黎尚不露形色,可遇到赵迟,郑春黎就崩不住硬撑起的面壳。
这一瞬间郑春黎好像吃了酸杏子,酸透了眼角,郑春黎眨了眨眼睛,硬生生憋回了眼泪。
“赵迟!”她这一声,就像绷紧的弦。赵迟看见她了,看见她明明面容有些惨白,却仍不甘示弱的样子,心里抽疼一下。
赵迟终于忍不住飞奔到郑春黎面前,克制地离她几步远停下,嘴抿成一线,把心绪封于唇后。
郑春黎还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赵迟心里崩塌的天重塑了。
他跟在周师防建立的救助落难百姓的平军里,就是为了找他的小姐。
“跟着我,不然,我跟着你好吗?”赵迟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了他这几年寻找郑春黎无果,每个夜里心中反复琢磨的话。
郑春黎似乎是被他的话吓到了,回过味来,却有些不情愿地说:“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跟我走?”
赵迟猛地抬头,眼里皆是疑惑:“你说什么?”
“我最后一次送你的糕点里,我塞了纸条。”
“什么糕点?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我没收到过你的糕点。”
郑春黎看着他,禁不住眨了下眼,眼珠顺颊滑下,赵迟蠢蠢欲动的手要替她拭泪,她看在眼里,苦笑道:“赵迟,我才发现,你我之间误会不浅。”
异地别两年,心中结纡郁,他们甚至以为无法再见到对方,可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场误会。
“赵迟,我再问你,当年我被恶人劫走,你为什么跑?”
一不做二不休,郑春黎便要将隔阂在两人中的沟壑填平。
赵迟皱了皱眉:“我没跑。”他别开头,“我想救你,一时无法对付那么多人,我得引走他们。”
说着,他又不安地转过来,像是怕郑春黎不相信他,眼里少见地漫上恐慌,却不知怎么解释。
“我信你。”郑春黎吐了口气,心中畅快许多。她缓缓靠近赵迟,头靠在了他肩上,将全身放松下来:“我很想你,赵迟。”
“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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