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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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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母

-----正文-----

床上的女人瘦骨嶙峋,肚皮却被腹水撑得滚圆。被癌症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她,却在看向我时眼里闪耀着一丝光芒。

她动了动嘴唇,干裂的嘴皮隐约渗出血迹。我赶紧蘸湿棉签,轻轻点按在上面。她似乎不愿意,想避开又没力气,只能重重叹口气。

她又张了张嘴,这回我看懂了,是我的名字。我放下棉签,握紧她皮包骨的手说:“妈妈,我知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

她还是摇头,紧着眉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最后流下泪来。

所有的惶惶不安戛然而止,我喉头酸涩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谁在我耳边说话,谁又搂紧了我。我坐在床边久久缓不过劲,看着穿白色衣服的人进来出去,半天反应过来他们是医生和护士。

恍惚着掏出手机打电话,可拨出去很久都没有反应。

美国太远了,我忘了时差。

电话回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中午,那头的人说要提前回国。

算了,飞回来也赶不上葬礼。挂电话前我告诉他,我没事,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们家的家庭关系很简单,小时候我跟着妈妈外婆一起住在研究所里,现在一家三口只剩我一个了。

葬礼来了不少人,我妈研究所的同事,之前带过的学生,还有我小姨一家。

她是我妈同父异母的妹妹,我叫她庭姨。因着五分相像的容貌,我看到她眼框一下就热了。庭姨拉着我的手,安慰了几句。

她旁边站着个年轻人,有着一身庄重的黑色都压不住的艳丽相貌。

我一时想不起她家哪来的混血儿,庭姨注意到我的目光,语气有些不自然地介绍:“这是你小舅舅。”

“舅舅?”我声音有些大,旁边的人都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我感觉到庭姨有点尴尬,这个弟弟差不多跟她女儿一般年纪,显然她也不打算多说。

有人过来跟我打招呼,她走开前只说下次见面再谈。

这位年轻的小舅舅跟着转身,一直没出声的他突然递过来一块手帕:“擦擦。”

不知道是很久没见过手帕这种物品,还是他十分嫌弃的口吻,我一时没动。

他手指和中指夹着的手帕又抖了抖,说:“睫毛湿了。”

我伸出手,他将手帕丢在我的掌心,并未再多言一句转身走了。而我也忘了说一声谢谢,可能仍震惊于无缘无故多出个年龄这么小的长辈。

过来打招呼的人叫我:“小阿宁。”

是刚才站在旁边几个人其中的一位,我迟疑了下,再仔细看他的脸才确认:“谭所长。”

他点头,拍拍我的肩膀,说:“还是叫谭叔叔吧。”

这个动作一下让我想起小时候,每天我放学都到研究所等我妈下班。写作业时有个叔叔经常站在我旁边看,遇到不会的题目他会教我,他比老师还要有耐心,有时我实在听不懂他也不会恼,只是揉下我的头发无可奈何地再讲一遍。

那时整个所里我跟他最亲近,不仅是他待我温和,还因为他长得好看。

有一次他带我到马路对面的小卖部买雪糕,小卖部老板娘说你爸对你真好啊,大冬天给你买雪糕吃。

我说他不是我爸。

老板娘还不信,说我看你们俩挺像的。

这件事我记了很久,我没有爸爸,心想原来有爸爸是这种感觉。另一个原因是说我像他,这对我而言是变相的夸奖。从小到大很少有人夸赞我,也就我妈看自己儿子哪哪都好。

后来是什么时候疏远了,年头太久没印象了。大概就是我渐渐长大,后来又住校,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去我妈单位写作业了。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一段一段的,中学时一起上学放学的伙伴,到了大学就分隔两地了。大学里同吃同住的战友,毕业后就各自奔前程了。

而现在,宁蜻女士的葬礼上,我亦这样安慰自己。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葬礼结束后,程青瑜问我能不能捎他下山,他只请得到半天假。

我说:“正巧我要去你们医院,送佛送到西。”

路上程青瑜时不时地瞅着我,我实在无法忽略他的目光,转头道:“我没事,别这样盯着我看。”

听我口气笃定,他像是放下心来,自己倒低落起来:“还记得宁老师给我们上课时的样子。”

我心中亦是感叹,我妈是我从小到大的偶像,我对她类似于学渣对学霸那种崇拜。可惜我没有她的基因,学习成绩一直平平。

程青瑜还是个实习医生,读研时听过我妈的课。不过短短两三年的事,也难怪他唏嘘。

到了医院我去护士站找护士长,之前收拾得匆忙,病房里遗落些东西。跟护士长道过谢,经过程青瑜的科室,我跟他摆摆手示意我走了。

往电梯那边走的时候,程青瑜追了过来,手里拿着个盒子,说是圣诞礼物。

圣诞节?

我顿了下,这才十二月初。

程青瑜眨巴着眼睛,生怕我不会收似的。其实我怎么会拒绝,我很感谢他这样贴心。我也像小时候谭叔叔摸我头那样,摸了摸程青瑜的头发,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善意的表达方式了。

“等到了圣诞节宁哥也送你个礼物。”我笑着说。

说话间我总感觉不自在,却不清楚来源于哪里。程青瑜看我四处张望,以为我急着要走。电梯铃一响,他就推我说:“电梯来了,宁哥。”

中午来探病的人很多,我被人流推着走进电梯,直到电梯发出超载警报声。程青瑜一直站在刚才的位置,挥手跟我说拜拜。

直到电梯门合上,刚才那种不适感又来了。这次我很容易就捕捉到那道视线。

医院的客梯很大,乌压压的挤满了人。那人站在最里面,个子很高,所以可以毫无阻碍地略过人头看着我。

那道目光存在感极强的原因在于毫不避讳,那双眼睛坦坦荡荡并没有什么深意,可我却愣住了。

因为这人长得实在太像姜海陵了,准确地说是大学时期的姜海陵。

这下换我盯着他看,错愕一直持续到电梯门再次打开。我侧身站在边上,看那人低着头走出去,他没有回头,从头到尾都没任何表情。

我在负二层停车场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车,一直到坐进车里,我才从刚才不真实的感觉里‍‌拔‍‎‌‍‎出‌‌‍来‎‍‌‎‍。我不认为这是因为太想姜海陵而产生的幻觉,我已经很习惯自己一个人待着了。

不过感觉还真得有点‌‍‎‌奇‎‌‎‍‍幻‎‌。

没过两天姜海陵结束出差回到南城,只不过他回来的那天晚上我有个聚会,黄三过生日。

我的大学同学姜海陵都认识,他和我一届,只是不在一个学院。

黄三拿着我的手机给姜海陵打电话,我听到他假模假样地说,来不了啊,一定一定,放心吧兄弟。

他按着我的酒杯说姜海陵嘱咐了让我少喝点酒,然后又贱兮兮地把我酒杯满上说这不多吧。

我喝酒很爽快,酒量却是不行。三杯下去必上脸,一副熟虾的样子能成功唬住来劝酒的人。其实三杯我是不会醉的,但是不想喝的时候我会装醉。

装着装着我就在包厢里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激灵醒过来,我挣扎着坐好同黄三告别。黄三已经醉了,拿着麦克风喊:“宁落说他要回家陪姜海陵了。”

我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对他比了个中指。

到家的时候姜海陵已经睡着了,我一身的烟味,索性去了客卧的浴室洗澡。

第二天一早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我没有睁开眼睛,宿醉的头痛让我不太好受。

有些凉的手指碰了碰我的脸,姜海陵的声音由上方传来:“你还好吗?”

我闭着眼嗯了下。

他又说:“我晚上会早点回来。”

我又嗯了声,翻身继续睡。

姜海陵这两年越发忙碌,他原本是个很有少爷脾气的人,还有些拖延症,在父母的庇佑下,极有优越感的长大。

他有些小缺点,但是没有大毛病。相反他还有许多优点,比如善良,比如直率,还比如心软。

他爹在官场最得意时,他也没有张扬过。但是低调不代表对有些东西不在意,所以自打他爹退休后,姜海陵还是狠吃了一顿人情冷暖的苦头。

有一阵子他在外面应酬经常醉的东倒西歪,回家就趴在我身上诉苦:“你知不知道,我在人家面前跟狗一样。”

我其实不忍直说,从前别人在他面前放低姿态,他从没觉得有什么。现在轮到他去找人帮忙的时候,他就觉得这种低姿态像哈巴狗。

这其实是社畜的常态,而靠着爹妈顺风顺水的过了二十多年的姜少爷,自然是不懂。所幸后来,慢慢的他也就学会了,而且学得很好。

姜海陵从前是很能睡懒觉的,他恐怕想不到自己现在居然可以自动自觉的到了七点便会自然醒。我不行,我虽然不会睡到日上三竿,但九点是我的生物钟,不早也不晚。

姜海陵走后我又眯了会儿才起床。早餐我是要吃的,可也吃的不多,通常洗一碗蓝莓倒上酸奶就是一餐。

南城的冬天还没到冷的时候,出门时我随便找了件薄棉夹克。

公司离家很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进了公司,一路上都有人和我打招呼,可大部分我都不记得他们谁是谁,我有些脸盲症。

走廊尽头是汪粤的办公室,他看到我有些惊讶:“怎么不休息几天再过来?”

我说:“我都大半年没好好工作了,再说看不到我不想我吗?”

汪粤见我能开玩笑,妥协道:“忙点也好。你画室每天都有人打扫的,就等着你呢。”

我是学美术的,主攻雕塑,我能一心一意搞自己的专业离不开家里的支持。刚毕业时,我妈就对我说,你不要想着去随便找个工作,去赚钱,咱们家没人要你养,把你喜欢做的事做好就行了。

这一点我倒是和她很像,术业有专攻。

下午姜海陵果然回来得很早,我拎着菜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他连着电视在玩游戏。

我边换鞋边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随便,媳妇儿你做什么都好吃。”

姜海陵喜欢吃辣,肉丝肉片什么都好,用辣椒酱炒或者郫县豆瓣炒一下味道都还行。我自知厨艺一般,还好姜海陵秉持不做事就少挑剔的原则,而且姜少爷确实不挑食,在吃的方面他挺好养活的。反倒我自己挑食得厉害,这也是我人到中年不运动也不发福的原因。

姜海陵等游戏打完了才过来吃饭,狼吞虎咽了几口,咕哝着饿死了。吃完一碗又去添了一碗,速度才慢了下来。

“衣帽间有个礼盒,是什么?”姜海陵问道。

“什么东西?”

“就一个扁扁的盒子,包好的,我还以为你送我的。”他用手比划大小。

我想起来:“是程青瑜送我的围巾,拿回来就忘了。”

姜海陵好半天没说话,呼哧呼哧把汤喝完才说:“天冷了知道送你围巾,那小子对你挺上心的。”

我听不出他这话里有没有计较,但还是撇清干系:“小孩子拿我当哥哥。”

“他今年刚毕业的?”

看到我点头,姜海陵也跟着点了下头说:“那是挺小的。”

想起程青瑜送礼的那天,我说:“那天在医院,我看到一个和你好像的人。”

“哦?”姜海陵放下碗,嘴巴上油乎乎的就亲上来,我躲了下仍沾了一嘴油。

“是想老公了吧。”他搂我入怀,我们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好像两颗心一直这样紧密。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说:“阿姨不在了还有我。”

吃饭的时间永远比做饭的时间短,我把剩菜全部倒掉,把碗筷锅都丢进洗碗机。听着洗碗机嗡嗡的冲水声,我想着现在再也不用为谁洗碗这种事置气了。

我靠着流理台摇摇头,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不计较了,不然还是可以为了谁收拾桌子,谁把碗放进洗碗机里吵一吵的。

正想得入神,就听见姜海陵在客厅里叫我:“小落,在干吗呢还不过来?”

我关了厨房的灯走过去问他叫我干吗?,姜海陵坐在地毯上伸出手臂一把将我拉到身前,低头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说:“陪我玩会儿游戏。”

我被圈在他怀里看了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朦胧中他拍了拍我的脸:“困了上床去睡。”

我上楼去洗了个澡,瞌睡又没了,便躺在床上看书,差不多一本快要看完的时候,终于又有点困意了。

我闭着眼睛听到浴室里面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然后吹风机呼呼的响声,姜海陵吧嗒吧嗒走到床边把被子一掀,带进一股凉气。

身后有只手臂环过来,姜海陵微凉的身体贴着我,在我耳边叫我名字。

“今天要做吗?”

算起来我们认识到现在已经十四年,在一起也有六年。姜海陵有没有欲望,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现在这样问我,大概是因为从他出差到现在我们一直没有做过。

我想起昨天黄三跟我抱怨喝多了回家交不了公粮,姜海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把这当成履行义务了。

我没吱声,姜海陵以为我睡着了,将我往他怀里拢了拢,很快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想他最近是太拼了点,他以前很少打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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