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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7

这剑伤一养就是两月余。

圣上听闻竟有人胆敢光天日之下刺杀皇子世子,震怒之后命宋玄彻查此事,在朝堂之上引来了涟漪阵阵。部分官员携了伤药补品之类登门探病,却都被贤王一一辞谢了。

是夜,只听阁楼一阵轻响,续而衣袂翻飞声由远及近,张真源不用想,宋玄就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水,看着还斜躺在榻上披着薄毯卷着本书看得入神一动也不动的张真源,他漠然地饮完茶,走上前抽掉了他手中的书。

“《四民月令》?这是些什么杂书?”宋玄微恼,这几次来探,张真源都是无一例外一言不发地作画、抚琴、看书甚至还和贺峻霖下棋,就当他是窗边那插着红梅的青瓷瓶。他停留半晌也就走了,浔江遇刺案还没查清,临近年关武卫骑军务愈重,以及每年他最痛恨的除夕也即至,他不知道张真源是作何玄虚,两人本来随着长大话就不再多了,两月下来竟一句也未言语。

张真源将书扔在榻下,故意让其发出了一声脆响,他如若对着虚空,似是隐而不发良久,最后淡漠地吐出了“这伤是浔江上讨来的,我不想还有下一个津江陵江的。”

宋玄的脸色倏地铁青,他自知张真源不会是畏首畏尾的肖鼠之辈,但此刻薄之言还是让他怒意难平。“是谁跟你说过什么?”宋玄负手转头走向窗边,透过青茜窗纱看着庭外树影摇晃,他语气中带着些许迟疑,还有未消的薄怒。

“无。随意猜测罢了。”张真源随即将薄毯盖住,做一番欲睡之意,逐客意味不言而喻。

宋玄对着窗默然独立良久,最后他将一个白色小瓷瓶轻手立在梅瓶边,走了。

确认宋玄离开之后,张真源起身对着侧室帘后轻声唤了句“父亲。”

贤王缓步从里侧走出,他脸沉如水,径步走出房门,并留下了一句“记住父王今日与你所说。”一时房内又恢复了寂静,仿佛刚刚那阵声响从未发生过。

“……是。”对贤王鞠礼之后,他才看向了那个白瓷瓶,走过去拿起打开一看,初闻并无味但细嗅有一股淡淡的异香, 怕又是什么疗养的丹药罢。

将瓷瓶放进箱中,他缓步走入侧室,在那壁上挂的浔江山居图后触了一下,一扇暗门轻启,往下是一处长长的甬道,有长明灯闪烁着明亮的火光,他踏下甬道,室门缓缓关闭。

张真源坐在一处书案前,案上摊着一张密密麻麻的类似舆图的皮纸,他扶袖提笔,在那图上作上了点点标记,眉间是前所未有的肃穆和凝重。

室内灯火昏暗,烛影摇曳,似暗示着这平静湖水下的暗涌波涛。

“玄儿,浔江案可还有什么线索?”在例行处理完早朝事务后,眀嘉皇帝忽然发问,宋玄只好答死士尸首在彻查时早已被清理干净,剩余几人查明已经出城,去向各自不同,难以统一追查,但从江上打捞而出的剩余匕首及刀剑可以见到同一纹样,对方是训练有素的统一组织的可能性很大。

眀嘉皇帝应声后又嘱托仍需彻查,昨日收到南梁皇帝的进书,询问起贺世子遇刺一事,若是连南梁世子的安危都不能保证,中晋的脸往哪搁。续而又问起贤王世子伤势如何,贤王答复伤势不重,但犬子恢复不力,现还在休养。朝上又是一阵嘘嘘,眀嘉也无意续谈,挥挥手以示退朝。

宋玄走在太和殿外,只听背后贺世子在叫他名字,他并未停下,不消一会贺峻霖已经跑到他身旁,问他浔江案的具体细节,他无心细答,弄得贺峻霖颇为不快,斜了他好几眼便同着几个官家子弟呼朋唤友地闹闹嚷嚷离开了。

前几日太康城内忽有贼人作乱,夜闯清平坊内齐侍郎官邸,趁那齐维民熟睡之际将他射杀,第二日早晨他娘子久催不起,才发现人早已僵硬,大理寺一连几日毫无头绪,只能让那日在清平坊驻守巡逻的武卫骑大将赵沉助力一二,连夜将请示文书递交宋玄,宋玄昨日细翻当夜巡查记录,为此暗思良久,仍不得解,加之那夜张真源故作疏远的态度,最近事务繁杂几日未睡,哪有心思管贺世子的闲情逸致。

黑色的云压着暗红的宫墙,有冷风旋过,看来冬天是又要来了。

08

中晋二十五年的除夕还是来了,自那日摔书后宋玄也没再去过贤王府,张真源更是自称伤筋动骨,修养几月仍旧未好,每逢用劲便旧伤疼痛难忍,怕是之后难以再次习武,自此蛰伏于一方院落之中。

除夕那日宫中大摆筵席,南梁、西祁与北周均有使臣前来贺喜,南梁使臣甚至携了十来位其南疆的异族女子进献给眀嘉皇帝,果然得龙颜大悦,一时间群臣众妃嫔都是情绪高涨,觥筹交错,丝竹管弦绵绵不绝,中晋舞姬一曲霓裳舞罢,众人纷纷拍掌称赞。

西祁使臣中一位贵公子鼓掌着起身,他身穿着西祁贵族最爱的紫色衣袍,面如冠玉,眉眼间满是轻盈温雅,拿起桌上的酒杯,他遥对着殿上的眀嘉帝敬酒“久闻中晋国力雄厚,‌‎‍美‍‎‍‌‌人‎‍‌‎名闻天下,简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谨以此酒谢过陛下款待之恩。”

明嘉帝笑言过誉,暗下却心中一紧,他又开口对已坐下的公子笑言:“若简丞相喜爱,明日朕亲择几名最上等的‌‎‍美‍‎‍‌‌人‎‍‌‎送至西祁使馆,如何?”

“那就先谢过宋陛下了”简亓不动声色地拱手鞠礼称谢,眉眼间尽是如风一般的儒雅。

三言两语之下,筵席上气氛十分融洽。简亓清了清喉咙,眉眼带笑,对着眀嘉帝拱手示意,道:“小臣今次奉命前来,也有一件薄礼进献陛下。”

“哦?快拿上来让朕瞧一瞧。”眀嘉帝面露喜色,眼中却是一凛,三国使臣前来均早已将各国奇珍特产送予礼部,这宴上突然又有特别的礼物送上,怕是会横生事端。

简亓微笑着拍手,他身后一位男子迅速出了殿,群臣妃嫔等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到底是何宝物需要特别在筵席上进献。不多时,男子手捧一方体盒状物,低着头呈到了殿前。

那方盒通体墨色,闪烁着古老又晦涩的光泽,盒顶雕花繁复,尽显神秘,花纹中间隐约有虎纹凸显,标志着盒中之物出自尊贵人之手。

一时间群臣均窃窃私语,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墨色的黑盒。简亓微笑着走上前殿,对着眀嘉帝拱手言:“此乃我西祁皇室珍藏几代的宝贝,临行前陛下亲手赠与我,嘱托一定要亲自交给宋陛下。”

“好,好,简丞相可否打开让各位一饱眼福?”明嘉帝不敢掉以轻心,面色沉稳。

“这有何难,只是打开后得需要宋陛下完成一件事,这宝贝方能赠予陛下。”简亓环望众臣,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族的优雅风流。

“什么事?”明嘉帝心中一紧,眯眼盯着那墨盒道。

“等宋陛下见到宝物便知。”简亓不言具体是何事,转头示意那男子,男子会意小心揭开了盒盖,只见其中横躺着一把青色的剑,剑鞘刻满虎样花纹,似一匹恶兽张狂着嘴,欲将吞噬一切。剑柄已经被磨出了清亮的光泽,反射着来自深沉时间的印记。

众臣一时寂静无声,双双四顾,忽而有细声从人群中传来“虎纹青剑,难不成是轩辕……”霎时私语从四处泄来。

简亓掏出两块淡紫丝帕,小心地包住剑身将它托了出来,在灯火摇曳下,清冷又充满着张力的纹饰暴露在众人的眼中。

“没错,此剑名为轩辕。乃是我西祁皇室历代相传的秘宝,西祁开国之君苍皇从前朝梁国皇室觅得,”简亓星眸闪烁,他看着身前这只有在古书传说中的宝剑,又道:“轩辕剑,相传由众神采首山之铜为黄帝所铸,后传与夏禹。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此剑乃创世帝王铸造使用,相传前朝梁国高祖彭越开过此剑,后来征战南北所向无敌,自天下太平之后便一直供奉于皇家。直至苍皇觅得,大梁一分为四,到此仍旧没有人能够使它出鞘。”

明嘉帝目光阴沉,他扫视群臣纷纷色变的

脸,脸上无任何表情。

简亓眼中带笑,续而转向明嘉帝,做鞠礼将轩辕举至头顶,用沉稳的声音道:“若是中晋真有奇人拔剑出鞘,此剑则可赠与陛下。”语气中不卑不亢,听不出任何情绪。

“好大的胆子!区区一个西祁小臣,胆敢公然挑衅我整个中晋?”离简亓最近的太子拍案而起,怒而吼道。

“宋敬!”眀嘉帝眉头紧皱,他看向他最大的儿子——太子宋敬,“你来试一下。”本来愤怒的太子此刻忽然不可置信地盯住了他父亲,他才开始感觉到刚刚的行为实在愚蠢,这不就是正中那西祁小臣的目的了吗?

“父皇……孩儿……近日骑马摔了手,您也是知道的,现怕是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宋敬此刻内心狂跳不止,手也在微微发抖,他知道一旦此去试拔剑,无论结果如何往后都将是腥风血雨,他在朝中本就并无威信,加之其余皇子虎视眈眈,一时间各种交锋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太子不试,难不成整个中晋连一试此剑真假的人都无?”眀嘉帝阴鸷的眼光从他每一个神色各异的臣子脸上划过,像锐利的刀尖,能剥开脸上虚假的神情见到血淋淋的骨肉。

宋敬双腿一软,他知道此夜是已逃不掉了。

群臣鸦雀无声,众人能听得见的就是自己艰难咽下唾沫的声音。

09

灯火璀璨,华服绣锦聚集一堂,气氛沉得如能拧出水来。

宋敬故作镇定地走向简亓,双手微颤地接过他手中的剑,他目光空洞,盯着剑身伫立良久,随后伸出手捏向了剑柄,一时众人均屏住了呼吸,迫切地想知道世上是否真会存在有此奇异的剑。

只见宋敬铆足了劲,脸色涨如猪肝,双腿都因过分用劲而剧烈地颤抖,那柄轻巧的剑纹丝未动,他脸色灰败,转而双手调换再试了一次,随即将剑扔给了简亓,讥讽道:“怕不是这铸剑人就未曾将剑鞘和剑刃分开吧?”

简亓轻笑:“看来我皇的厚礼是无福消受了。”他将剑放入盒中,明嘉帝抬手示意:“慢!朕且不止一位皇子,如此厚礼,何不让他们都试上一试,也好知这剑的真假。”

二皇子宋武起身离席,拱手示意他可以一试,宋武自小习武,十五岁便跟随驻边军队历练,六年前与南梁边境的战事也是以他为主帅,不出一年就大败南梁十万铁骑,明嘉帝遂封其为骠骑大将军,现京城守军划归旗下,深得明嘉喜爱。

多年的军队生活使得宋武如其名一样孔武有力,他向简亓拱手示礼,拿出盒内青剑,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和剑身,使劲拔剑。

良久,剑还是未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宋武摇摇头,遗憾回席。

“宋陛下,”简亓不待明嘉帝有所反应,状似未看见他阴沉的脸色,低头道:“实不相瞒,小臣此次前来,是想请四皇子来试剑的。”

群臣哗然。

却发现宋玄根本不在席上。

“陛下,四皇子开宴前身体抱恙,故而提前离席了。”明嘉帝眉头紧锁,宋玄?他不懂简亓那小子葫芦里到底在卖些什么药?一时间各种思绪涌上心头。

“把老四叫回来。”

宋玄从出生开始就未见过自己的母妃,小时候每次除夕宫宴,小皇子们都会与自己的母妃坐在一处,他总是自己一个人坐在最角落,群臣妃嫔都是言笑晏晏,也无人与他搭话,自他记事以来,他就开始讨厌除夕讨厌任何把人聚在一起的活动,何况那个时候,就算张真源,也是要和贤王坐在一处的。所以几乎每一次宫宴他都会谎称抱恙提前离席,反正每一次都不会有人发觉。

宋玄是第一次在离席后又被叫了回来。

他踏上绫罗红毯,有种幻灭的不真实感。群臣百官和宫中妃嫔都齐眼望着他,他脸上毫无表情,只见到殿上一位紫袍公子,星眸玉冠,月朗风清,眼中带笑,但看不出任何情绪,定定地看着他。

他快步上前,朝着殿上端坐的明嘉帝叫了声父皇。“老四,你去试试简丞相手中那把剑。”明嘉帝未对宋玄的鞠礼做任何表示,他微眯双眼,死死地盯住宋玄暗青色的袍子。

“哗——”随着一声清亮的摩擦声,青剑划破凝滞的空气,隐隐带了哨响,终于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明嘉帝表情微顿,死死握住了龙椅扶手末端,是宋玄串通简亓小儿的把戏?是机缘巧合?还是••••••

群臣脸皆惊变,神色各异。

宋玄用手摸了摸剑刃,锋利无比,双刃间还有青色的虎纹,纹路突出明晰,怕是一旦被刺中便会加快血流的速度,确实是一把利剑。

“恭喜宋陛下!此剑小臣依约赠与中晋,还望陛下赐予可用之人。”简亓嘴角带笑,眼中确是一片凛冽,他挥手示意,身后捧着剑盒的男子将其递与太监,二人便下殿回席。

宋玄将剑插回鞘中,放回盒中,立马拱手行跪礼,他低下头,面色如常,但眼中却带着惊疑和阴沉。

“此剑就先交于礼部暂行保管,择日交于你保管,老四,你可否同意?”明嘉帝脸色恢复如常,似未发生任何事一样抬手命宋玄回席,众臣会意,妖美的舞姬翩然上殿,奏乐四起。

金銮殿内,气氛沉静如一滩死水。

“老四,浔江案可查清楚了?”明嘉帝坐在高高的殿上,低头仔细看了跪在殿下的宋玄良久,终于开了口。

“此案疑点重重,儿臣已派人分向追踪刺客足迹。”宋玄声音不缓不急,他在等。

“朕以前一直很怕见你,因为一见到你就会想到端妃,我当年最宠的就是她,”明嘉帝眼中似带有柔情,他好像看见了端妃柔媚的笑颜,“这些年确实让你受了苦头。”

宋玄眼中满是讥讽。

“今夜那青剑你可认得?”

“是把好剑,但儿臣不曾见过。”宋玄抬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父亲,心中波涛暗涌,面上依旧是真诚未减。

“你既是我的皇子,朕也就不疑你,那剑••••••”

室内父子相对,低语阵阵。暗涌明涛,厮杀难歇。

10

中晋二十六年上元节,明嘉帝接到匿名奏折,弹劾贤王谋反,并附谋反罪证若干,帝急诏大理寺卿将全府上下捉拿归案,以便候审,连夜又借调大理寺卿禁军一千,夜围贤王府。

贤王似从未有所预料,在念诏中便气急败坏,竟大逆不道地站起与大理寺卿争执不已,续而院内暗卫冲进与禁军混战成一团,府内家眷仆从纷纷四跑试图反抗,哭喊声、哀嚎声、兵刃相交声、火烧木头的崩裂声夹杂乱响,火光冲天,樯橹灰飞烟灭,本来的围捕变成了一场屠杀。

“四皇子,禁军半个时辰前围堵贤王府,现府内已经有火光。”

“什么?!”

宋玄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贤王府,火光已经映得天发红,四周围满了禁军,他找不到地方突入,一时卒惶急,见到侧门附近就一位士兵,便径直走了过去,佯装询问发生了何事。

“回四皇子,贤王谋反……”倏地只听腹下一疼,加之宋玄靠近用手暗暗使劲猛敲,那士兵便悄然无息地倒下。宋玄将其拉进门内扔在暗处,穿过刚刚燃起来的侧庭,眼见长廊上被拦住的奴仆欲往四处逃窜,他贴近院墙迅速地挪移,离开长廊宋玄飞速地跑进张真源所在的庭院,院内大火肆虐,打斗过后已经是一片狼藉。

宋玄心中一紧,呼吸都险些停滞,径直冲进了里室。

室内窗纱帷幔都已着大火,榻上更是熊熊大火蔓延,宋玄大叫:“张真源!张真源!”声音就淹没在大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他拿起琴台上还放着的古琴,扒开榻上燃烧的被褥,幸好,里面没有人!

“张真源!”他寻了一遍里室,并没有任何人的痕迹,惶惶然走到厅前,四处躺着几具尸首,他心中狂跳,一个一个翻开仔细辨认。

不是,不是,即使有些人早已辨认不清面貌,但他知道的,张真源耳后有两颗痣,这些人都不是他。

那他会在哪呢?

大火燃至第二日才停歇。

宋玄眼见着火势从最盛时逐渐熄灭,只留有长长的青烟飘向乌云满布黑色的天空。他一次次翻开不同的尸首,绝望,又还带着些期待。

大理寺卿一早就去太和殿领罪,宋玄双眼无神,默默来到正庭前,只见一具具被烧得焦黑的尸首被不断地抬出,均安放在庭前空地上,仵作一一查验登记,以便确认身份。

宋玄抓住登记的士兵,如同抓住了水中的浮草,他眼下黑青,目光失焦,胡茬星点,问有没有见到张世子的尸首,那人被他吓住,答说没有,又指了指身后那一堆堆尸首,道那些还并未被仵作检验。

宋玄放开他便不断地在那一堆尸首中翻找,忽然他停下了手,看见了熟悉的一角月白色衣袍。宋玄如同被惊雷击中般,他有点不可置信,翻开那人,衣袍早已被烧得发黑,许是那一角被压住所以还保持完好,他甚至还能看见上面未被烧掉的一朵红梅……

宋玄记得那梅是张真源自己画上去的。

尸首并未被烧得看不清原貌,只是被烟灰给熏得黑黢,宋玄看着熟悉的轮廓,一瞬间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他急忙翻看耳后,两颗小小的痣像烙印般印在其上,一个稍大一颗稍小,似在哭诉,似在悲鸣。

宋玄失神地抱着张真源的尸首摊坐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张真源的身体还有些许余热,他紧抱住好似那温热就不会消散。可是那修长的手上早已沾染上了黑色的烟灰,无力地垂向地面,指甲盖已经泛上了青紫。“源哥!源哥!”远处传来贺峻霖仓皇的叫声,他疯狂地推开围站在殿前的守卫,看见了眼神空洞的宋玄,以及张真源,再也不会叫他小贺的张真源。他哗地就哭出了声。

————

宋玄觉得那年的春天来得很迟。他时不时就会拿起一块破布愣得出神,破布上就只有一朵红梅,鲜红的如杜鹃啼下的血。

贤王谋反案最终以搜到贤王与北周二皇子向横通敌叛国的几封书信告终,书信内详细的讲述了中晋军队布防实况,甚至还附带了一份太康舆图。几日后贤王与剩下的妃嫔奴仆在西市问斩,临刑前贤王痛呼“父王前来找你!”安然受刑。

贺峻霖再也没有和他有过交集,他听说贺世子每日集结了各路纨绔子弟,成了醉仙楼的常客,甚至有时能一连醉宿好几天。

浔江案最后查到所有的刺客均和那夜被人射死在床上的齐维民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齐维民案因线索实在太少,根本难以继续追查。

自那日拔剑一役,朝堂上的风云开始了悄然变化,太子如空挂着名头牌子,似早已预料到了如今的局势,加之那日之后感染风寒一月未愈,如今连朝堂都是连连告以病假。

而宋玄,他愈加沉默,处事手段也日渐老辣,朝中官员开始注意到了这个他们以前不屑给予关注的年轻皇子。

11

惨叫声呼号声一片,兵刃相接,瓷器的摔落声,熊熊大火燃烧发出欲吞噬一切的恐怖声音夹杂,浓烟一片,张真源似站在他们之间,似有什么东西毫无间隙地裹紧了他,他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站在原地束手无策地看着这一切在他眼前发生。照料了他近二十年的奶娘冲进了他的屋子,满口都在叫着他的乳名,他想跟她说我在此地,但是所有人都好似没能看见他,他只能看着她被屋外冲进门的禁军扣押住,她疯狂挣扎甚至使劲咬掉了士兵的耳朵,被刺死在张真源面前,然后被火光缓缓吞没。不安、罪恶、愧疚、懊悔、痛苦都充斥在张真源脑中,膨胀着似要爆炸,他痛苦地闭眼,心似乎被万千铁锤乱砸,碎得撕烂。

“不要!”张真源满脸都是汗珠,从床上猛地坐起,眼里全是惊惧,门外一位男子飞快地跑进来,脸上是些微欣喜,他对着站在旁边的奴婢吩咐了声,“请公子过来。”

张真源还沉浸在梦中如困兽般的挣扎中,他迷茫地盯着虚空良久,少顷,一位着紫色长衫的公子缓步到了他床前。

只见那公子身形高瘦,面容清秀,目光沈静深敛,波澜不兴,举手投足间似有清风阵阵,看见张真源后薄唇绽出优雅温和的笑容,风华绝代。

“你醒了?张世子。”清冷的声线倒是与这人十分契合,他端坐未动,看着仍旧未动的张真源。

“·····你是谁?”张真源的声音低沉,夹杂着冰冷和敌意。

“我叫马嘉祺。”马嘉祺笑着,眼里却反射着清冷的光。

嘉祺公子,西祁神童,传闻四岁就能赋诗,六岁便能谱曲,十岁参加科举便凭借一篇“轻徭薄赋论”震惊满座,但他未在殿试中露面,此后也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相传西祁当朝皇帝欲多次以高位相邀,但这位公子均婉拒而不出。

“你那日一直紧贴着大火最甚之处,密室内早已渗进浓烟,我到时你已昏迷良久,如今你已汤药医治一月有余了。”马嘉祺眼里带笑,眸子异常清亮。

“我······不是世子了。”

张真源沉郁地吐出胸中的浊气,带着仇恨、颓废和绝望。

“哦?”马嘉祺状似无意地开口,“那你想报仇吗?”漫不经心地好似并不在对人言语。

“······我不知道。”

“想报仇的话,我可以帮你。”马嘉祺的话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他轻笑着吩咐好生照料,续而离开了。

张真源记得那日父王将一份太康舆图交予他,冷肃地嘱托他一定要随身携带。当年建国之初大行封王,贤王就有心婉拒,皇帝本就生性多疑,拒绝只会招来更大的祸端,他只好从此不闻政务,甩手做起了闲云野鹤。如今皇帝欲收权削藩,去年武王事发蹊跷,贤王料定皇帝已对他动了杀心,无论如何都逃不开死罪一条,事发只是早晚问题。但贤王终生忠君爱国,不接受张真源提出一起潜逃的计策,强令其事发当日匿于密室,他故意挑起混乱,又遍寻形似张真源的死囚,模其特点,只待事发之时凭借着舆图掩饰其潜逃。

那日火光冲天之际,本该从浔江的密室另一出口潜逃并登船的他,靠着室门根本难以走动——他听着室外的各种声音,脑中闪现了父王、早逝的母妃以及为了让其减少失去的痛苦他故意疏远的宋玄的身影······那种无力和悲愤,压垮了他。

——————

浓的像墨般的夜,风中还带着丝丝寒气,室内并未点灯,气氛如同黑暗一样粘稠。

“不留活口。”狠厉的话语从那人漂亮的薄唇中吐出,带着那寒意阵阵的话凭空多了一份怪异的妖冶。

“是。”不知从那黑暗中哪里传来了不带任何感情的回应,转而又是死寂一片。

宋玄盘坐在琴台前,闭着眼抚摸着那漆木琴,他又回想起去年秋,张真源弹的那一曲秋思,好似正有人坐在对面,低头弄着他这把琴。

“四皇子,林太尉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

宋玄听闻便起身,脸色恢复如常,只有近半年的时间,他的身形已经快速脱去了稚嫩,肩膀愈加宽厚,眼神再也不似当时佯装的沉稳,而是有隐隐的锐利覆于其上,沈静难测。

如今太子在朝中早已成了被遗忘的所在,似乎早晚被废黜或是病故已是满朝文武默认的事实,二皇子掌管部分军权,加之皇帝本就一直对他有所器重,成了朝中呼声最高的皇子。

也有部分官员背地支持着宋玄,不知是对那日拔剑之事深信不疑还是终于看见了这个一直不被重视的皇子身上有着难以预估的潜力,这位林太尉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一员。

“今日探子来报,太子已经药石不进,太医院束手无策,如今一直在吊着一口气,哎····怕是不远了。”林太尉年五十,头发已花白,他叹了口气,暗骂了声二皇子手段歹毒。太子自感染风寒后便一病不起,皇帝四方求药均无见效,眼见人渐渐地消瘦枯萎下去,久而久之倒也就没有再问,只是嘱托用最好的草药疗养,能多看几日太阳罢了。

“此事无需插手。”宋玄英眉微皱,“宋武此番是势在必得,费尽心机将太子扳倒,若是贸然出头,势必对我们不利。”

“是老臣疏忽了。 ”林太尉颔首,布满皱纹的眼射出精光,“四皇子,老臣前日听闻三皇子与您来往书信?”

宋玄不置可否,他眼中似有星火闪烁,“太尉也知其五年前就主动请缨分封至南梁割下的边境旧地,都知宋武与他联络频繁,如今他二人联手,突然来往书信于我,虽是满纸寒暄旧事,但意图再明显不过。”

林太尉恍然大悟,摸着花白的胡须喟然叹道:“看来大雨果要将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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