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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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压不住蒋成的恼火,他清晰的看见男人腿间的东西还在嘀嗒着黄色的液珠。说明,这水迹也许就在他回来不久时出现。
知道他回来,竟还做出这种事。他牙咬得更紧,一把抓住人哆嗦的脚腕子,往外狠扯。
地面是木地板,时间久了,有些粗糙,磨得生疼,男人哀哀的叫起来。
蒋成毫不为动容,直到把人扯出来那一刻,才忽然松手。
不是为动容,是为此时光线比床底充足,他看清楚了男人满身的青紫,以及男人那张熟虾子的脸。
男人从前应该是经常做活的人,即便现在很瘦,也看得出,从前不是什么病秧子,是个康健的一般男人身体。不是养尊处优,细皮嫩肉。
那身上只剩有一点健强的影子。大概是被流浪在外的苦日子消磨的。
而在里屋昏黄灯光下,男人苦瘦的手臂,小腹,大腿,小腿上全是一块块青紫伤痕,密密麻麻十分可怖。
蒋成伸手探在男人的额上,热烫如火,再看男人睁也睁不开眼的样子,他清楚认识到事情的复杂性和紧急性。
看来警官对于失去的6000元耿耿于怀,以至于对一个神志不清的流浪汉下了狠手。
不再作多想,他从地面一团乱糟糟里随意找出一件大衣,胡乱裹住地上的人后,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往外大步奔去。
可怜房家小姐门外苦等许久,竟然眼睁睁见阿成哥怀里抱着个骚蹄子跑了!遂气冲冲回家哭了一夜。发誓一定要把该贱人撕个四分五裂。
并不知自己实在伤人心的蒋成抱着人飞奔到附近医院,却遇上医院已经关门,无奈之下,他只好绕远路,带着人打车去那家二十四小时的中心医院。
一进去刚好遇见上次的主医师,主医师还记得这位特殊的病人,秉承医者善心,丢下手边事情,为人先做了一个检查。
一番检查下来,主医师得出了结论,“蒋先生,病人肋骨恢复的很好,甚至”他语气县出些惊奇,“恢复得有些过于快了,我从医多年,从未遇见这么快的速度。”
蒋成并不多惊讶,对于一个流浪汉,要是不惊奇些,那就是死路一条。他注意的是另一个事,“医师,他脸很烫。”
“哦”医师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我刚要说,是高烧,挺严重的,而且”他眉间现出一些慎疑,“这高烧有些像并发症。”
随即,他摇头,“但现在还不确定,这样吧,我先给你开个单子,你赶紧带病人把费缴了,输完液烧降下去后,再来这里找我,到时候,我再给病人仔细检查一下。”
“好”蒋成点头,利索接过单子,绕过身前桌子,走向里面的病床,把人扶起来,走出办公室。
自离开深巷,已经过去几个小时,现在夜近凌晨,人的意识清醒了些,方便了蒋成,不用再抱着人跑来跑去。
男人也很听话,蒋成怎么吩咐就怎么干。让他在走廊椅子上等蒋成缴费回来,就一直坐在上面,半丝不曾挪动。
蒋成缴费回来时,就见脸色苍白的男人后背挺得直直的坐着,一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堆在大腿上。
他走到人身边,“能走?”
听见问,男人立即转头看向来人。
那一刻,蒋成清楚的看见,男人眼里的恐惧和戒备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刻安全下去。他甚至好像听见了男人心底的松气。
“能……能走的……”男人因为高烧过于沙哑的嗓音勤勤应道。
在男人信任的眼神里,蒋成点头,微微弯腰,拉住人的手臂。
男人很轻,一点力,就可以扯起来。又因为高热的虚弱无力,站不稳,撞进他怀里。
他没说什么,先扶着人站稳,再把人无力的头从自己胸膛上推开,然后抓着人的手臂,领人一步一步下二楼去输液。
到了二楼输液处,才惊觉原来世界病人如此之多,走廊两排的病房住满,走廊椅子也坐满,甚至有自带凳子的把走廊也挤满,寸步难行。
人多,就意味着空气热且少,蒋成身强力壮倒不觉得。
可身边被高烧折磨了许久强撑至今的男人受不住,乍一进来,脸越发的烫红,越往里走,渐渐的,竟然有些呼吸不上来,腹内翻腾不已的难受想吐。
蒋成正搀着人绕过走廊上一个抱着小孩坐在自带凳子上的妇人。忽然,手背被轻轻碰了一点。
他看过去,见男人苍白的眼底红了一圈,哀哀的刚给他说了一个字,“……想……”就连忙捂住了嘴。
他立刻明白过来,忙扶着人往不远的拐角的卫生间走。
到了,却见两个中年男人堵在卫生间门口争吵。看样子是为了家里小孩的病床位置。天下父母心,谁都想自己孩子先输液。
但蒋成也管不上什么父母心,听见身边人难受的欲呕声,他知道人要坚持不住了。
忙搀着人上去,一面说,“让让,人要吐了”一面拉开争吵的两人,扶着人往里走。
谁知,两位火在顶头,实在蛮横,被拉开一点后,又堵了回去,甚至上手去推,没推到蒋成,倒是蒋成拉着的男人中了招。
男人本就忍耐到了极限,那两位力气颇大,又不顾分寸,一拳砸在他肚子上,导致他身体软了一瞬,直接往后摔倒在地,下一刻,“哇”一声,吐的卫生间门前以及自己身上到处都是。
呕吐物很多也很熏人,没有人愿意仔细去看,蒋成无顾忌,清楚看见里面有树叶,草,还有其他一些不该算食物的东西。
看来这半个月,流浪汉过得十分辛苦。
他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不在意熏鼻恶臭,蹲下去擦人身上的秽物。
不过,他不在意,两位肇事人是在意的,竟当着被争锋吸引过来的众人面,破口大骂呕吐的男人是个粪桶。
听见辱骂,蒋成脸色平静,他从小就听惯这些,早已学会无动于衷,手下仍旧稳稳。
把人身上秽物都清理干净后,他抽出刚才围观好心人递过来的纸,给人把脸上的脏物和眼泪擦去。
擦过人的鼻子时,人呛咳了几声,蒋成手一停,问人,“鼻子里有东西?”
男人虚弱的点点头,被呛得难受,眼泪再次流出。
见人点头,蒋成用纸夹住人鼻子,“擤出来。”
男人听话的往鼻子用力,结果三五次使力都擤不出来,他头晕乎乎,根本没有力气。
此时,站在一边的两个男人见蒋成一声不吭,以为软柿子,更加猖狂,倒忘了彼此的仇恨,合力走上来,去扯蒋成的肩,要好好教训这年轻人一顿。
蒋成这么些年,从不缺找茬的,各种各样的都见过。不过,没想到都退休了,还要来这一出。
他无意与两人折腾,只在两人人快碰上自己肩头时,猛站起来各给了一个过肩摔,算完事。
绕过两个哎哟叫唤的人,他弯腰把人拉起来。吐过之后,人会更晕,这次,是真的扶着也走不动了。
他只好搂着人的腰,让人软绵绵的身体靠住自己,蜗牛一样的挪进卫生间。
刚走到洗手池,男人就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靠在蒋成肩上的头也挣扎着滚来滚去。
蒋成察觉到什么,伸手捏住男人的下巴,让人借力低下头。
果然,头乍一垂,男人口中就呕出了几颗小东西,掉入洗手池,被蒋成抬手按下开关,水一冲,就不见了。
“鼻子里的东西没了?”
男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极轻的点头。
蒋成不再问,沉默的把那包纸都沾了水给人把脸上,身上,手上都擦干净。
生病的人呕吐不擦干净,会很难受。蒋成知道这个。
处理完毕时,人已经靠在他身上疲累的睁不开眼了。这次,他直接拦腰抱着人出了卫生间。
卫生间外的两人许是丢人,已经不见了。地上的秽物连同他脏了的外套也都不在。
蒋成也不在意,丢了就丢了。抱着人走出拐角。好巧,再往前走了几步,就遇上一个位置。
把抱着的人轻轻放在椅子上后,他离开去喊护士扎针。
回来时,却发现人不见了。原本靠着一个人的椅子,空空如也。
他眼立即沉下去。
一个病人,还是一个十分虚弱,精神有问题的病人。满是人的走廊,去哪里?
跟着前来的护士看着也发觉了不对劲,忙提出可以广播找人。
可问到男人信息时,蒋成却只能提供两个。
姓名:陈槐。年纪:三十四。
至于外貌,自遇上男人以来,男人都是一头乱发,更别提,蒋成从未认真看过男人的脸。他只能提供,长发,一米七几,瘦,神志不清,这样模模糊糊的信息。
护士有些奇怪的拿着记录单赶去了广播室,让蒋成留在原地等待,也许病人会回来。
蒋成同意了,真在椅子上坐下,等人。
对于无亲无故的男人,他其实可以一走了之。换作一个月前,他肯定会走。但今晚,他却没有走。
他看着被灯光照得刺眼的地板砖,眼前浮现男人浑身的青紫。
一个重伤未愈的神志不清的流浪汉,怎么懵懵懂懂的被人握着警棍下毒手打得拼命躲,又怎么逃出来的。
这是因为那6000元。
卫生间门前,一地秽物里的草,树叶,树皮,也是因为那6000。不是这钱,男人也许有机会被警局送回家。即便很微小,也是有的。
而现在,男人再没机会了,逃出来,其实不容易回去的。
正思索间,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小兄弟,我刚刚听护士和你说话,是不是找你父亲啊?”
他抬眼看去,是先前递纸的好心人,原本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变成了点头。
男人虽只比他大十岁,但又瘦又矮,畏畏缩缩,一头乱发遮住脸,看起来确实像他有个中年痴呆的父亲。
“哎呀,那我更得给你说了”好心人一拍手,“我刚刚下一楼缴费,好像看见你父亲了。”
“一楼?”蒋成有些疑惑。
“是呀!我看他在大门口坐着,还以为看错了,现在看来,那就是了,外面怪冷的,你快去吧!”
“嗯”蒋成立刻站了起来,“我这就去”,话落,人已经走出去几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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