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当伴娘超过三次就嫁不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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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当伴娘超过三次就嫁不出去了。”
我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在认识何黎之前我并未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女同性恋者。事实上,在那之前我不曾爱上过任何人——她之后也再没有。
我有一个姐姐,处处比我优秀的那种。所以她有父母全部的爱和期待,而我除了比较带来的失落和自卑,什么都没有。我曾经很羡慕她,或许还有些妒忌,在不懂爱的年纪。
后来我觉得我们半斤八两,因为无条件的才是爱。
算了,还是说说何黎吧,这是我三十年人生里为数不多美好的回忆。
我们在高中时住一间寝室,毕业旅行时睡一张床,我们穿过一样的衣服,染过一样的头发。
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第一次见她也是第一次当伴娘。是升入初三的暑假,懵懵懂懂的。新娘是父母一个朋友的女儿,原先的一个伴娘不巧生病了,我是被临时拉去凑数的。他们原先想找我姐姐,不过她要高三了,课外班满满当当,只好我来了。
接亲时堵门,刁难新郎和伴郎,酒席上站在旁边当陪衬,裙子大一号,不太合身。我只觉得窒息。好在我未成年,劝酒时不会被为难。我相貌平平,果然是比姐姐更合格的伴娘。这大概是我能比她做得更好的唯一一件事。
何黎是男方那边的亲戚。她穿卫衣和牛仔裤,看起来自在地和同桌的长辈交谈着。她微笑着,但我感觉她不快乐,我直觉我们是同类。
时至今日我已经熟悉了解婚礼的标准流程,但这场表演的意义何在,我心里仍旧没有答案。
我的天赋和努力程度都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考入的高中自然也就如此。新生报到第一天,我们在宿舍相遇了,另一个室友叫方元,还有个床位轮空。我无法确定她是否记得我,十几年来也没开口问过。我反复告诉自己,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一起在食堂吃过的无数顿饭,同样愁眉苦脸的那些考试,在夜晚交换过的那些秘密。
“我关灯了?”
“诶诶诶诶诶诶等等,我先分个手。”方元的感情经历比我们两个母胎solo丰富得多,只是没有一段恋爱关系能超过两个月。
“又分手了?”
“不喜欢了呗。”
“喜欢...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和他待在一起就很开心,所以想和他在一起。”
“和朋友在一起也很开心啊?”
“那不一样。”
那不一样,那怎么能一样。
我也喜欢和方元聊天逛街,但我只想和你接吻拥抱。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像这样就能把沉默变得理所当然。
填志愿前我问何黎想去哪里。
“广州吧。学校蛮多的,以后留在当地或者去深圳工作都可以,北京上海虽然好,但要留下来太难了。反正我是不想再回到这里了。”
“挺好的,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到大城市去。”这样就不用担心那些偏见的眼光了吧。
十八岁那年,我因为她一句想去广州,就把当地从985到专科的院校全都填了一遍。
我发挥一般,最后到了一个双非一本,何黎发挥不错,进了个211。方元和一考完就表白的男友约定,选择了生活相对安逸的二线城市。
我险些忘了姐姐就在当地最好的985——明明当年她考完之后家里摆酒请了很多亲戚朋友来庆祝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不想见到姐姐。她的出现会提醒我关于家里的一切——缺少了爱和关注的童年。明明是同样的父母生的,她却比我聪明比我漂亮,可能父母把好的基因都给了她,所以偏爱也一同给予。好在这座城市真的足够大,想要遇见谁才是不容易的事。
我积极地参加社团,寒暑假也不回去,而是留在当地做兼职。我展现出擅于交际的样子,认识了很多新的人,好像是想与过去的那座小城彻底告别。
但我依然与何黎保持联系,她几乎成了我与那座小城仅有的联系。
她从来没有好奇过,为什么我会在朋友圈发和其他人出来玩的照片,却从来没有上传过关于她的一切。
大四是一个极度敏感的时期,曾经在一个狭小空间居住过的人也将奔向不同的未来。
事实证明只要次数够多,小概率事件也还是会发生的——我在第八次面试的写字楼看到了我的姐姐。她比以前更漂亮了,画着精致的妆容,高跟鞋显得她的身材更好,黑长直变成了深栗色的卷发。连融入一座城市她都做得比我好上很多倍。
她很忙碌的样子,踩着高跟依旧步履飞快,因此没有注意到我。我没有上前和她打招呼,万一认错人了呢。
我回宿舍的时候室友一个人嚎啕大哭。我问她怎么了。她来自本省,已经在广州拿到了一份不错的offer,但父母让她回到老家当公务员,早一点嫁人,拿了嫁妆好给弟弟当彩礼。
我认识的本省女生里大约九成都有个弟弟。
我拥抱了她。我知道她需要的不是建议,只是安抚。
她睡了过去,我翻开了四年没有过新消息的对话框。
“你是在X大厦上班吗?我今天去面试,好像看到你了。”
“这周末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在广州四年都没见过面。”
她没有拒绝。我原打算和她约在茶餐厅,没想到她却提议一起去吃火锅。
这次她没有化妆,穿得更青春,踩了一双运动鞋。她在我面前坐下,我才注意到她有黑眼圈。这一幕对我而言有一点突然,她落座后足足一分钟我不知如何开口。倒是她先打破了沉默。
“其实我还蛮高兴你主动来找我的。至少说明你比我先放下了。”
“你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或许你以为爸妈都偏爱我。但你也知道那是因为相比于你,我更合她们的心意。有条件的爱是真心的吗?”
“你没有见过奶奶。她总是在夸我聪明的时候感叹,可惜我不是个男孩。”
“爸妈在决定生你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他们明知道我不想要妹妹,更不想要弟弟。”
“我必须做那个令他们满意“”的女儿,才能得到他们的关心。所以我们其实差不多。他们爱的从来都只是他们自己,和他们的面子。”
“说实话我也是遇到我现在的男朋友才慢慢想明白的。在他面前我可以穿得随意,可以想哭就哭,我确定我是被爱的,我也知道这份爱是没有附加条件的。”
“不过我之前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见你,谢谢你主动来找我。”
“对了,我想向他求婚,如果我们办婚礼,可以请你来当伴娘吗?”
这是一次相对愉快的当伴娘的经历,姐姐的婚礼程序非常简单,请的人也不多。她以家里太远,以后有机会再回去办酒席为由,没有邀请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亲戚。姐夫是广州本地的,家里亲戚并不多。参加婚礼的主要都是两个人的同学同事和朋友。年轻人多,氛围相对轻松活跃。我也不是主伴娘,除了拍照喝酒没有太多的事。
何黎去深圳工作了。她离开广州的前一晚我们一起去看了林俊杰的演唱会。我喜欢陈奕迅,她喜欢莫文蔚。但那一天广州就只有林俊杰的演唱会。
在彻底告别学生时代的日子,我逐渐明白,长大就是一个学会接受那些阴差阳错和无法如愿以偿的事的过程。
我送她到高铁站。她的背包上还挂着我送的挂件。那是一个粗制滥造的十字绣,我被扎了好几下,历经磨难就绣成了个老鼠。
我应该有很多话要说的,不要空腹喝咖啡,不要关灯看手机,卫生棉记得在用完之前买新的。
别忘记我,我在心里说。
但我只给了她一个拥抱。
很奇怪,大家毕业季都流行分手,她倒是到深圳不足一个月就找到了男朋友。她的朋友圈开始出现秀恩爱的照片,她会来和我讨论该给男朋友送什么圣诞礼物。
我以为我会很难过,并没有。我平静得像一个杀人犯等到了审判。
彼此空闲的假期我们仍旧会见面。她失恋的时候也有我在身边。
29岁生日时她许愿今年结婚,因为太晚生孩子身材恢复困难,穿裙子就不好看了。
她如愿以偿了,我是不容置疑的主伴娘。
我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上心,确保婚礼的每一个环节都能够正常进行。无论是交换戒指还是倒香槟。这比多数工作复杂——即便我快要成为熟练工。
原计划的扔捧花环节,何黎亲手把捧花交到了我手里。那一瞬间我的大脑是宕机的——这是我完全没办法给出planB的意外。
“这束捧花我想送给林依。”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作为伴娘她今天操心了很多。”
“我想感谢她,也希望她可以幸福。”
我在宾客的欢呼声中接过捧花。
听说当伴娘超过三次就嫁不出去了。
那一刹那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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