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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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暮将车停靠在路边二十分钟了,车外温度零下二十九度,并且在持续降低,车内温度零下五度,徐暮再不怕冷,但也有些坐不住。
关键是,那个人还不来。
徐暮是海市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一名刑警,警龄六年,现年二十八岁。
海市虽然带个“海”字,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内陆城市,坐落在最北方省份的大草原上。
整个草原,包括草原上的这颗明珠之城海市在内,冬季漫长而寒冷。
十二月,海市已经下过几场雪,这几场雪都不大,海市的城市道路上积雪被及时清理掉了,人行道上的积雪则被人来人往的脚步踏得结实、平整又光滑。
若一场大雪落下,城市道路上的积雪会来不及清理,马路也会变得和人行道一样,洁白、光滑而平整,所有车辆宛如在冰上滑行。
大雪过后,整个海市会变成一座雪白明亮的城市,地面反射冬日遥远的阳光,晃得初来乍到的人睁不开眼睛。
大雪很快就会落下,晚上九点的天气预报预告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以及冷空气带来的降温和大幅度降雪。
每年冬季都是如此。
对于大雪,生活在海市的人并无太多感想,或许有些人还盼望雪下得大一些,好让这个冬季的底色更加纯正。
徐暮小时候就曾迷恋过大雪天,抬头仰望,整个世界白茫茫一片,却不会太过寒冷,混沌中好像感觉得到某种反常的温暖。
不过徐暮已经许久没有迷恋过任何东西了,连感兴趣的东西都没有。
徐暮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五十五分,他足足等了二十五分钟了。
徐暮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更何况是等一个线人。
徐暮拨出号码,响了十几声,对方才接起电话。
听筒里传来含含糊糊的声音,像是在说梦话。
“谁呀?谁找我?”
背景十分安静,对方可能独自在某个房间里。
“大明,我,你怎么还不来?”
其实电话一接通徐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明喝多了。
大明本名不叫大明,小名也不叫大明。大明本名呼和,达族,上一代就生活在城市里了。
听说大明年轻的时候大家还都叫他呼和,他去了南方几年后再回来,大家就叫他大明了。
“你谁呀?”大明继续说梦话。
“徐暮。”徐暮尽量耐心,压制被放了鸽子的怒火报出自己的名字。
“哦,徐警官……警官好!那个,我没犯什么事吧?我最近老实得很,嘿嘿……”大明的声音似乎清醒了些,说出来的话依然醉得一塌糊涂。
“我们约好九点半见面,你人呢?”
“见面?我没犯事,为什么要跟警官见面?”
大明的声音听起来既委屈又惊慌,一个四十多岁的邋遢男人用这种语气说话,光是听声音徐暮就膈应得起鸡皮疙瘩。
“你说,今晚那个人可能会出现,出现了你会帮我指认。”徐暮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
“那个人……”大明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笑得极为开心,又有点不怀好意,“我想起来了,徐警官,我是不是约你在夜色酒吧见面?”
“对,我在夜色门口。”
“那你怎么还不进去?”
“我在等你!”徐暮低吼着说出这几个字。
跟一个酒鬼生气没用,这个道理已经深入到徐暮的骨子里,可是徐暮还是会愤怒。
“晚了他该走了,别等我,快,你快进去找他。”
徐暮让自己冷静下来,问:“你确定他在这里?”
“我不确定。但你都到了,进去看看又不损失什么。”
“我怎么认出他?他有什么特征?”
“你见到他肯定能认出来,他和你——是一类人,也许正是你喜欢的类型也说不定。”
大明又不怀好意地“呵呵”傻乐起来,笑得下流猥琐,不像是个线人,倒像是个拉皮条的。
大明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徐暮性取向的人。
两年前的一次抓捕行动,大明提供的线索,那是大明第一次给警察当线人,换取将功赎罪的机会。为了配合警方行动,他还积极主动地充当了领路人的角色。
要抓捕的是一个四人犯罪团伙,他们在几个省份流窜犯案,手里的命案不下十条。
刑警们终于制服四个手握枪支弹药反击的歹徒,犯人被压上警车,受伤的警察被送去医院,只留下徐暮和两个实习刑警清理现场。当徐暮打开一个隐蔽的房门时,映入眼帘的是让徐暮血脉喷张的一幕。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全身赤裸、大张着腿地被绑在床上,下身插着的假阳具和身上斑斑点点的痕迹显示出他曾遭遇过怎样的侵犯。
徐暮站在门口,视线无法从男孩赤裸的身体上移开。挑战本能的视觉刺激与吸引让徐暮放松了戒备,虽然只有短短几秒,却被跟在徐暮身后、一直试图巴结徐暮的大明撞个正着,看出了端倪。
大明猴精猴精的,自然不会问,更不会说出去。今晚不知是实在喝得太多,还是因为什么事情兴奋过头,居然在电话里对徐暮说出了这番话。
“你要是再敢说出这种话,我就弄死你。”
徐暮的声音狠戾又冷静,听筒里传来大明的抽气声,他显然被吓着了,也一定会记住这句话。
徐暮用手心覆盖住额头,用力按了按脑门,另一只手挂断电话。
习惯性失眠让徐暮时常头疼,脑海中不知什么区域,偶尔会像针刺或者火烧似的,传来一阵刺痛,痛感转眼就会消失不见。若不是疼痛伴随着耳鸣,耳鸣好一会儿才会消失,徐暮禁不住会怀疑每次头疼都是自己的错觉。
徐暮转头看向窗外,路边夜色酒吧的霓虹招牌在夜幕中闪烁。
海市作为边塞城市,远离热闹与繁华。这个夏季以旅游闻名的城市,冬季则因为寒冷无人问津。
因为闭塞和冬季太过漫长和寒冷,海市人口流失严重,居民数量十几年来几乎零增长。
冬季,海市的商场和大多数饭店晚上八点就停止营业了,街道上除了寒冷,更添孤寂与冷清。
海市也有供年轻人和喜欢热闹的中年人娱乐的游乐场所,但每一代酒吧、迪厅和KTV寿命都不长久。
在这个寒冷的地区,人们喜欢用酒精麻痹内心的空虚寂寞,也喜欢在酒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斗殴点燃残存的激情。
刀具、酒瓶、板凳,或者拳头,都能为酒后的热血增添几分暴力元素,成为下一次聚酒的谈资。
夜色酒吧开了一年多了,打过几次架,还没死过人。
也许它还能再开一年,但也就这样了,在一个男人的基因里普遍潜藏着暴力与空虚的地方开酒吧,就像是把炸药放在火上烤,毁灭是早晚的事。
徐暮时常从夜色门口路过,但一次也没进去过。他不想看见酒鬼的丑态,更何况是整整一屋子酒鬼,即便他曾经也是酒鬼中的一员。
那是好几年前了。
徐暮把手机揣进兜里,下了车,锁上车门,往夜色紧闭着的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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