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求你了师父!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正文-----
即使是成肃道长这样没心没肺的阵营喷子,也会有无法解决的烦恼。
烦恼的名字,叫做徒弟。
约莫是和苏陵岚闹翻脸之后的第二年,下山历练的成肃在洛水岸边捡到了一名幼儿,问过附近村民纷纷摇头表示不认识,看情形像是红衣教从别处诱拐来丢在半路上的。成肃给他寻了一对厚道善良的夫妇,幼儿却坚决不肯留下,死死拽住救命恩人的衣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对夫妇也劝:“洛道现在太危险了,我等故土难离,却不能让孩子一起遭罪。道长还是带他走吧。”
诚哉斯言。
成肃来时本背负了极凶险的任务,可他不能让如此幼小的孩子一起担风险。思来想去,他向同行的侠士们告了罪,背上幼儿快马加鞭离开洛道,一路往太平繁华的洛阳而去。
这名幼儿,日后便唤做成潜。
成肃自诩硬汉子纯爷们,又是没人管的光棍一条,独自生活并不讲究,米饭夹生也吃得,里衣破洞也穿得,草棚漏雨也睡得,幸好纯阳道士们普遍比较爱护形象,他自幼耳濡目染,才没有变得一条衣衫褴褛浑身发臭的脏汉。
然而成潜可没他这般耐磨好养。幼儿肠胃弱易生病,成潜又比寻常幼儿更娇弱,冷不得热不得饥不得饱不得,衣食起居都需要特殊照料。起初成肃什么都不懂,害得小徒弟连生好几场病,被看不下去的七秀坊姑娘劈头盖脸痛骂过一顿之后,才虚下心来学习如何哺育幼儿。
纯阳宫自然是回不去了,至于周游四海行侠仗义的志向,更是不得不暂时搁置。
几个朋友聚在一起时讨论过成潜的身世话题,观点相当一致:这般娇贵难养的小哥,只怕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够养出来的。然而各处探查一番,没听说过哪里的富贵人家丢失了麟儿,倒是揪出不少拐卖妇女儿童的犯罪团伙,间接拯救了不少濒临绝境的受害者。
也是行善积德所致,成潜长到六岁,生病的次数渐渐少了,一天比一天健康活泼起来,足令师父老怀大慰。
也是这个时候,被困洛阳多年的成肃接到了来自浩气盟的邀请。
“阿弥陀佛,成道友,久违了。”
不速之客站在师徒二人相依为命的草庐外,浩气蓝色的僧袍与周围绿油油的菜畦格格不入,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仅存的独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主人翁向访客还礼,问他:“道愆大师久违,此番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听闻成道友除暴安良的事迹,谢盟主十分动容,特遣贫僧前来邀请道友加入浩气盟。”
加入浩气盟,为捍卫江湖正道而战,是许多出身名门正派的年轻人的夙愿。成肃也不例外。
然而与其他热血好汉不同,成肃有个很难养的拖油瓶。
“如果是忧心令徒教养,道友就更该加入浩气盟了。”
对面的浩气和尚先声夺人。
“浩气盟地处衡山气候适宜,八大门派与浩气七星经营多年,物资丰富设施齐全,盟中更有来自万花谷、长歌门等处的高手名士坐镇,无论生活、医疗还是教育方面都是上佳之选。只要成道友肯来浩气盟,靠近兰亭书院的学区房任凭挑选。”
听听!都来听听!不愧是少林寺培养出来的和尚,巧言善辩若此,简直可以去做售房售地的掮客了!
自打撞破苏陵岚的真身,成肃就患上了严重的心病,看见妙龄女子(尤其是出身万花谷的妙龄女子),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那辣眼睛的一幕,多美丽多温柔的女人也不例外,光是面对面交谈已经十分艰难,更遑论恋爱结婚。
他也不喜欢带小孩,光是养着现在这个徒弟已经够令他头大如斗,这辈子都不想养其他徒弟了。
综上所述,如果没有意外,成肃的养老送终都得着落在成潜和他未来的妻儿身上。
作为一名负责任的家长,独生子(并不是!)的培养怎能不重视?!
“且容贫道考虑一二,明天再给大师答复。”
道愆和尚慷慨一笑,知道以这些纯阳爱清高拉不下面子的秉性,能说出“考虑”二字其实已经是同意了。
事实上,成肃的效率比他想象的还要高,打发走浩气说客的当天下午,就开始翻箱倒柜收拾行礼,因为担心路上盘缠不够,还打上了找掮客卖掉家里房子的主意。
小徒弟站在家门口,看师父从这头转到那头,再转回到这头,风风火火无暇他顾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绞着手指道:“师父,我们可以不去浩气盟吗?”
“胡说八道!你身体这么差,看病吃药不要花钱吗?以后还要上学念书,又是一大笔开销。洛阳什么都贵,浩气盟什么都有,当然是去浩气盟!”
凶神恶煞的态度把小徒弟吓了一大跳。
自家师父有多渴望仗剑行侠抗暴除恶,成潜一直都是知道的。他更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师父实现梦想的最大阻碍,因为不能丢下体弱多病的自己,师父长年累月困在洛阳狭小的天地里,门派归不得,江湖闯不得。
成潜真心实意地希望师父早日实现梦想,每天都能开开心心得对自己笑。可是他也害怕,怕真到了师父实现梦想的那一天,第一个被丢开的就是自己。
和师父一起打竞技场的七秀坊邱阿姨说过,自己的身体已经大好,再养一年半载就和其他孩子一样健康了。到时候,他也可以学习纯阳剑法,成为和师父一样出色的道士,天大地大恣意遨游。
能不能再多等一等呢?等到他长大的那一天。
成潜的烦恼纠结对成肃毫无意义。他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打点好一切,拉扯着不情不愿的小徒弟踏上往南的行程。
洛阳是大城市,每年从这里出发奔赴南方的人数不胜数,交通和住宿都颇为便捷。哪怕带着拖油瓶走不快,成肃一行人依然比预定时间更早到达目的地。
欲入浩气盟,先过兰亭书院。成肃师徒先拜见过书院中的众位贤达,又在开阳坛坛主可人的指引下往太虚林闻道草堂而去。草堂中,天歌道长与远道而来的师弟一叙旧情,又查看过师侄的手相,送别同门之后,发出一声长叹。
“师父,可是成师弟的命数有何不妥?”天歌道长的徒弟问道。
“成师侄的命数如何我看不出来,但观其手相,恐怕不适合执剑。”
世人皆道纯阳剑客五指修长,其实练剑最重要的是掌心的气力,剑道大成者往往拥有足够厚实的手掌。成潜掌心单薄而指节细长,怕是更适合万花、长歌这类门派。
可他偏被收入纯阳弟子门下。
“不用告诉师叔吗?”不能因材施教,岂不是误人子弟?
“等师弟教师侄练剑就会发现了,耽误不了。”
天歌道长一语成谶。
分明是习武的好根骨,又天资聪颖好学多思,平时也肯下功夫苦练,偏偏总是事倍功半。同一套基础剑法,同一把木剑,同龄的小道士练上一旬已经像模像样了,成潜却使得磕磕巴巴错漏百出。
“脑子都记得,手劲跟不上。”
教授浩气新丁的老剑客如是说。老剑客天资有限剑法平平,但教学经验极为丰富,眼光比起生平第一遭教人练剑的成肃毒辣百倍。
他拉过孩子的手,说出了和天歌道长相同的评语。
惊惧在一瞬间挤满了成潜的小脸。
成肃毫不在意。
“既然不适合练剑,就送去万花谷好了。”
一锤定音。
如同来时一样,成肃不顾徒弟的挣扎、哭泣、哀求,毅然踏上了前往万花谷的行程。
只要不涉及男女感情,他对万花谷这个地方都没什么意见。青岩万花地灵人杰,万花七艺举世惊羡,再加上世外桃源的隐居环境,算来比浩气盟更适合成潜成长。
至于成潜本人的意志?
小孩子又知道些什么?!
“师父!求你了师父!不要丢下我!求求你!”成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成肃的心却坚如铁石。
“不成器的孽障!呆在我身边能有什么前程?!万花谷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不要前程!我只要师父!”
“你现在不懂事,等你长大自然会懂!”
平静祥和的万花谷不是危机重重的洛道,八岁男孩也不再如两三岁时惹人怜惜。
更重要的是,成肃已经不想再被孩子拖累了!
“你这样硬将他丢在万花谷,就不怕他心生怨恨,以后不肯给你尽孝?”
受托照顾成潜的万花弟子如是问道。
成肃一挥袖摆,满不在意地道:“贫道老便老了,死便死了,他能成材便是报答贫道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了。”
-----
被苏陵岚吓成性冷淡的成肃,一心向往自由自在的单生汉生活。
下章就是大花小花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