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毛衣》by吾友临湖也仙
叶晓冬从殡仪馆出来时,天是灰蒙蒙的,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会儿了,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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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毛衣》by吾友临湖也仙
叶晓冬从殡仪馆出来时,天是灰蒙蒙的,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会儿了,他没有带伞,风也有些大,他在屋檐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手无意识地伸进了脖子里,捏了捏玻璃瓶挂饰,这好像给了他一点儿安全感,于是他裹紧了大衣,走进了风雨中,但寒意还是渗进了骨头里,他以前是没这么怕冷的,他想,他需要一件毛衣,一件黑色毛衣,它就躺在孟夏卧室的衣柜里,他得去把它拿过来穿上,也许就不会这么冷了。
他走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将军路15号。”
去将军路车程大概有一个小时,叶晓冬仰在椅背上,居然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一会儿,也有可能是低血糖晕过去的,他记不清几天没吃饭了。
朦朦胧胧地,他好像又去了天中,一会儿是他第一次拿到工资后,神色轻快地站在孟夏教室门口等他下课,一会儿又是穿着天中校服一本正经在教室里面听孟夏讲课,有时候又是在他办公室里坐在孟夏大腿上索吻,或者是在孟夏宿舍里缠在他身上求爱,最后出现的是,孟夏递给他一件黑色毛衣。
那时的孟夏,嘴角好像永远都挂着和煦温暖的微笑。
“我的课代表这是怎么了?”
那是2013年的深秋,叶晓冬爸爸刚出事,妈妈四处托人找关系,他爸爸之前说他是温室里的花朵他还一直不服气,可是这会儿,疾风骤雨刮来,他竟真的蔫答答的了,学也没心思上了,每天一下课就跑到顶楼发呆。有一回中午让孟夏逮着了,在天台上,风吹旗子猎猎作响,孟夏逆着光站着,叶晓冬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应该是嘴角含着笑地,就那样调侃了一句,跟那束光一起照进了他的心里。
后来,孟夏拉他起来的时候发现他手凉得可怕,瞪他一眼,领他去了他的宿舍楼,递给他一件黑色毛衣,叨叨着,“人活着,首先要吃饱穿暖,然后再去想着解决别的事,吃不饱,穿不暖,怎么可能愉快地起来。”
然后又啰啰嗦嗦了一大堆,真不像个本该沉默寡言的数学老师。
爱慕是可以从感激开始的,更何况孟夏不只是一位优秀的高中数学老师,还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身高腿长,眉目俊朗,脾气温和不刻板,穿衣有品味而不张扬,尤其是跟高一某位钟爱冲锋衣和格子衬衫的徐老师相比。最重要的是,他才二十多岁,年龄差距不大,也没听说有女朋友,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许多女生的春梦对象,另外,叶晓冬,作为有且仅有一位的男生,也朝思暮想地被他占有,日复一日又心甘情愿地被困在潮湿的,旖旎的梦境。
叶晓冬那时只有一腔孤勇,孤注一掷,用一生只准备爱这一个人的热情与赤诚,注视着他,仰望着他,爱慕着他。孟夏对他,从惊讶到逃避,从无奈到纵容,那层窗户纸被叶晓冬不知所措,懵懵懂懂的眼泪打湿,孟夏伏在他身上,背德感和禁忌感让他几乎快要自燃,他又自我开解着,谁能抵挡得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的汹涌爱意呢?那像梵高的向日葵一样,热烈,奔放又纯粹的爱意。
叶晓冬很乖,但是也总是无意识地撒娇,他不懂调情,只想要离孟夏近一点儿,想让他开心一点儿,班级周测验不理想,他会在午后打着交作业的幌子来找孟夏,在他批改作业时调皮地坐在他腿上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孟夏被扰得乱了心神,就关了办公室的门,按住他的后脑勺叼着他的嘴唇亲,他哼哼着,口水滴到作业上,还被孟夏打了屁股。有时候孟夏不在办公室,他就去他的宿舍楼里找他,有点儿羞涩又有点儿期待地想,孟夏今天会亲他多久呢,会弄他那里吗?希望不要弄得那么重那么凶了。
他俩第一次是在2014年的7月14号,是孟夏的生日,他鼓起勇气把自己打包成礼物送给孟夏,甚至抱着孟夏说了很羞耻的话,孟夏竟然皱着眉地拒绝了,叶晓冬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了,觉得有些难堪,也特别矫情,也许是因为身份上的不对等,也许是因为年龄上的差距,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追逐,而孟夏只是放任包容他而已,没有把他当成灵魂也契合的恋人,他们爆发了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争吵,准确来说是他单方面的控诉,孟夏从他掉眼泪开始便沉默着。
他哭着哭着也觉得有些丢人,不管不顾地用手背擦眼泪,又从手指缝里看孟夏的反应,怕他真的生气要跟他分手,就抽抽噎噎地走到内室准备换掉衣服,然后像从前一样乖巧,就当刚刚无事发生,他没有戴着兔耳朵,穿着qing趣内衣向孟夏索求什么,没有恼羞成怒到掉眼泪,他准备换好衣服出去然后重新敲门,再给孟夏过生日。
可是他刚迈出一步,便被孟夏拉住手腕,然后又被拉到床上,他如愿以偿地被孟夏彻底占有了,很痛但是也很充实,好像只有孟夏在他身体里的时候他才是完整的,快要到的时候他喘着,抖着嗓子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孟老师……”,孟夏终于绷不住she了,喘着粗气,将头搁在他肩上,狠狠地咬住他的锁骨,声音低哑,“小祖宗……满意了吗?”
孟夏平时在班上叫他时都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课代表来我办公室一下。”私底下的称呼则千奇百怪,有些调皮,小叶,小叶子,晓冬,冬冬,冬仔,冬冬弟弟……这次又开发出一个新的,小祖宗。叶晓冬每次在床上被这么一叫,腰就会软……
安全感好像是彻底有了,可是孟夏有些气哼哼的,气他不知好歹地勾引他,他大他七岁,总要多考虑一些,他想给叶晓冬留点退路,可叶晓冬偏偏不领这个情。叶晓冬有些自恋地想,孟夏之前不想要他,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对吧?
“小伙子,醒一醒,将军路快要到了。”出租车师傅提醒着。
叶晓冬马上睁开眼,与其说他刚刚是在做梦,不如说他是在回忆,他只有回忆没有未来了,这让他有些害怕,他出神望着窗外倒掠相迎的街景,人间过客是没有归处的,他和孟夏都是。
将军路十五号,A栋502室。他高中毕业之后,孟夏就找了一个地处天中和叶晓冬的大学中间地段的房子租了下来,一租就是四年。
叶晓冬微微仰着头,一眼就看到了502室的蓝色窗帘,那个窗帘是他和孟夏一起逛街时买的,还有一组浅咖色的沙发,后来他们还一起买了一个黑胡桃色的书柜,书柜是他们一起组装的,两人捶捶打打,丁丁当当地,时不时地对望一眼,然后默契地亲上一口,不紧不慢地组装好了书柜,弄完了一身都是汗,孟夏先去洗澡,叶晓冬偷偷藏了他的家居服,然后又装模作样地给他送到浴室,在浴室氤氲的雾气中摸索着,去吻他的喉结,锁骨,一路吻下去……到了要命的地方,叶晓冬毫不犹豫地一口将他含了进去,孟夏微微躬身,抬起了他的下巴,语气有些严肃,前提是忽略掉把他那带着情欲的沙哑声调,“跟谁学的?”
叶晓冬故意没回答,反而吞地更深了些,后来孟夏罚了他,说他太浪,在他情欲被调到最高处时握紧了他的……,不许他射,真是要命,他求饶也不行,只好哆哆嗦嗦地带着哭腔骂着,“孟老师……是,大坏蛋……”孟夏猛地捏了他一下然后松开,然后自己也去了。
一回忆起过去就没完,叶晓冬站在楼下,拼命吸着鼻子,甚至失去上楼的勇气。
可是他想要毛衣,穿着毛衣,他就不会这么冷了吧。
叶晓冬在玄关处站定,恍恍惚惚地好像看到了一个戴着围裙拿着锅铲迎上来的男人,孟夏的厨艺不错,而且也喜欢研究新的菜式然后兴冲冲地拉着叶晓冬品尝,有时候很好吃,有时候也会弄出黑暗料理,但叶晓冬都会一点不剩地吃完。
有一回刚吃完饭,孟夏就流鼻血了,止住了之后,又开始拉肚子,他自己还调侃,黑暗料理果然吃不得,叶晓冬有些担心,本来孟夏那段时间就瘦得特别厉害,于是他催着孟夏去体检,本来是约好了两人一起去医院拿体检报告的,结果叶晓冬实习的单位临时有事给耽搁了,孟夏一个人去的,叶晓冬后来都不敢想,孟夏一个人是怎么面对那个晴天霹雳的,还装作若无其事地熬了一个星期,甚至还想长久地瞒下去。
孟夏把报告单藏得很深,堆在冬天的衣服里,偏巧那天叶晓冬想献个殷勤帮他整理衣柜,“肝癌晚期”四个字重地让他几乎拿不住那几张薄薄的纸,赤日炎炎,他却浑身发冷,屋外孟夏捂着肚子白着脸,强装着轻快的语调,叫他洗手,准备开饭。
他忘了自己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希望这是个恶作剧,希望这是误诊,希望孟夏像以前一样承诺他,会白头到老,可是当他拿着报告单出去的时候,孟夏手里的一盘土豆丝“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两人盯着那地板上的油污,都觉得那像极了这糟糕的人生。
后来,他火速辞了职,孟夏也从高三调到了高一,他不想折腾,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人生最后半年,可叶晓冬心里总是怀有一点点希望,四处奔走,寻找肝癌成功治愈的病例,骗子大概最爱他这种人了,孟夏也受不了他小兽一样期待的,渴望疼爱的眼神,所以每次就算是心知肚明哪些人是骗子,明知道是无用功,他也配合,一样的检查他大概做了几十遍,但还是无能为力地看着叶晓冬眼里的那一小簇希望的火苗一点一点地熄灭,他甚至开始想,他这一辈子随心所欲,从来不觉得自己做过什么需要后悔的蠢事,可唯独有一件,他不该招惹叶晓冬,招惹了他,还不能陪他过完这一生,他可真是个混蛋。
叶晓冬后来似乎也意识到继续寻医问诊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折磨,就没再继续在医院里折腾了,他开始信鬼神了,在家里请了各路神仙,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跪拜,有天早上孟夏被疼醒了,起来看到叶晓冬,一个接受过21世纪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一个坚信唯物主义热爱科学的男孩子,大清早虔诚地又是拜神又是跪佛,他有些想笑,然后带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咳着咳着,咳的眼睛通红,眼角渗出些眼泪来,疾病带来的疼痛并没有多难熬,但绝望在这一刻真正地包裹住他,让他喘不动气来,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真的好想,好想,跟眼前这个男孩子白头到老啊。
弥留之际,孟夏的脸色忽地好了起来,他招呼着叶晓冬挪到他身边,然后捧着他的脸,在他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强撑起一个笑容,“对不起,快点忘掉我吧。”
叶晓冬紧紧攥住他的手,从孟夏确诊之后,他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坚强地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此时,他像是一个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的孩子,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开始任性要求着,“不要……别丢下我啊……我很害怕,哥……孟老师……别丢下我好不好……我会一直那么乖的……”
一个星期前的事情而已,但只是稍微回忆一下叶晓冬就觉得自己喉头一梗快要窒息了,他觉得越来越冷了,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就从玄关冲进了卧室,将自己埋在那一堆衣服里,深深地嗅着孟夏留下的气味,他翻到那件黑色毛衣,高领的,纯黑的毛衣,他们两个人穿着都很好看的一件黑色毛衣,叶晓冬甚至还记得孟夏将毛衣递给他时指尖的热度。
他脱下大衣,将毛衣往身上套,还好,还跟当年一样合身熨帖,他慢慢地挪到床上,将自己埋在被子,终于不那么冷了。
他起身去倒了一杯水,搁在床头柜上,又回到床上,侧身拿出第二个抽屉里他存了许久的药片,嘴角带着释怀满足的笑容,就着水吞下药片,然后心满意足地躺下,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孟夏骨灰的玻璃瓶子,就像刚刚找到港湾的孩子,做起了甜美的,永远不会被打扰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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