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衍策马往青州去,想寻一处唤作无名的古寺,却始终未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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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慕容衍看着面前的女人——那女人正在往角先生里灌热水。她拿着粗陶制的壶将角先生灌满,塞上木塞,之后随手往软布上一放。她的手空出来了,于是她用它们披散了头发。
她将角先生连软布一起攥在手里,向他走来。
慕容衍看着那女人,喉结动了动,见状,那女人笑起来,抬起右手半蜷着手掌,指尖若有若无地搭在锁骨上。随后,修长的手指自锁骨滑向乳沟。
红衣落向地面,团作一团。
慕容衍双肘撑着床板,皱紧了眉头。他的背痒得入骨,是若有若无的痒意,轻盈、缥缈,却仿佛要钻进人骨髓里去。他耐不住,想拨开那女人的头发,女人却不遂他意,反而攥了发尾扫他背脊。慕容衍忍得眼角发红,不一会儿,大腿内侧就开始无规律地抽搐。
见状,女人缓了动作。她随手拿了簪子将头发盘了,又弯腰亲吻慕容衍的背部,她的手落在慕容衍的背上,顺着他的肌肉下滑,最终滑向他抽搐的腿根,她抚摸那里的皮肉,就像抚摸一只蓬松的猫。
慕容衍被安抚,抽搐止息,见状,女人轻笑一声,吻了吻他的耳朵。
水声再起。
那只角先生被女人栓在腰上,现下正在慕容衍的后庭里来去进出。慕容衍皱着眉,攥紧了拳头,连呼吸都在颤抖。他的神色间是欲望,是沉醉,是耻辱。
女人对准他的爽处反复碾压、磨蹭。
慕容衍的眼神空了,腰臀随着女人的动作淫荡地扭动,那话儿也滴下水来。他的拳头攥紧,又放开,反复再三,像是在忍耐什么。
却没忍住——他塌下腰,攥住了自己的孽根。皮肉相触的一瞬间,慕容衍呼出一声颤抖的低叹。他单手撑床,近乎粗暴地玩弄自己的系带与精孔,却不想,没捏几下,手却被女人拉开了。
慕容衍的腰身空虚地随着惯性晃了几晃,腿根下意识往里夹紧,不过很快,他就用意志力强迫自己分开了。
见状,女人意义不明地叹了声,旋即奖励般摸了摸他的孽根。
慕容衍被女人掌心的老茧激得湿了眼眶。
慕容衍的孽根很大,即粗且壮,颜色也深,想来并不是不顶用的。然而,此时,这顶顶有用的东西却孤零零在皮肉间翘着,流着水,涨着青筋挺在空气里——女人的手早已离开了。
慕容衍几乎一直是安静的,到了最后却还是没忍住。伴着胸腹间的快意,他低低地呜咽一声,浊物污了床单。
女人拨开他沁了汗的长发,他勉强抬头,看向前方。
香已燃尽了。
2
慕容衍还在喘着,女人却已下了床,收拾起这一室狼藉。他向她看去,见她解了角先生扔进盆里,光着的双腿间湿漉漉的。
“不难受么?”慕容衍哑着嗓子问。
女人没反应过来,含混地“嗯?”了一声,慕容复却不答,只静静凝视着女人的侧影。半晌,他走下床去,站在女人身侧。女人并不瘦弱,却还是比他小了一圈,看去像是被慕容衍圈进怀里了似的。
他伸手摸了摸女人茂密而潮热的黑色毛发。
“我帮你罢。”慕容衍低沉地耳语道。
女人从善如流。
很快,他们吻做一处。
女人那处早已准备好,于是慕容衍也就没有多费工夫,他抬了女人一双腿,将它们压向肩膀。
女人很软,也很韧,肌肉在烛火下显出漂亮的轮廓。
慕容衍那顶顶有用的东西早已蓄满了势。他挺着它不甚温柔地沉沉一撞,就撞进那湿热处去了。女人被撞得呼吸一窒,片刻,抬眼望着慕容衍笑,边笑边将他往自己身上拉。慕容衍顺势将大半个体重压在女人身上,女人满足地叹了口气。
肌肤相贴时,慕容衍发觉女人微微颤了颤,这颤动是不自觉的。
同女人的温柔不同,慕容衍是很强势的,他将女人的手腕掐得发青,颈侧吻出深紫色的瘢痕。他将自己往那湿热处埋,享受着柔软的紧握感,恍惚间竟觉得自己的皮肉化成浆、成水,与女人融作一处。
3
与女人收了东西,清洗了身体,慕容衍彻底乏了。他松下力气,放任自己瘫软在床铺上。女人倚在他身侧,靠着墙壁,拈一支黄铜烟杆,拿了卷书懒懒地看着。慕容衍看了半晌,乏得受不住,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半梦半醒间,他似乎看见女人轻手轻脚地吹了油灯,将书卷搁在一旁。
次日醒来,慕容衍发现女人蜷在怀里,背靠着自己的胸膛。
天色还早,他本不想扰了女人安眠,却不想女人觉浅,他只轻轻动一动手臂,女人就清醒过来。她同他道了早安,烙煎饼果子果腹。女人烙的煎饼内容扎实,慕容衍吃了六只就已经饱了。同样的煎饼,女人吃了四只。见女人食量,慕容衍有些吃惊,转念想到她流畅的肌肉与粗糙的掌心,又觉得寻常。
用罢早点,慕容衍匆匆上路。临行前,他谢女人昨夜将他从狼群之中救出,闻言,女人一笑,边往慕容衍包袱里塞干粮边回答,道昨夜他已经谢过了。
女人赠了慕容衍一朵红色的花。慕容衍从没见过这种花,问女人这花是什么,女人也不答,只将花往他手上放。他接了,顺手簪在鬓角,又开口问女人姓名。
这回,女人答得很干脆。
“封火。”她回答说。
4
慕容衍走后,封火关了寺门。野领荒郊,破庙缓缓隐没在晨雾之中。
她盯着关上的门看了半晌,叹了口气,右手往虚空一抓,平白抓出柄掉刀来。她攥着刀,摆出起势,开始练刀。封火手中的掉刀古朴厚重,色冷且沉,重心极前,少说也有百来斤的重量。然而,待刀势起,冷色破空,一刹间,这长柄刀却好似变成封火的一部分了。她的动作并不快,也不见花哨,却十分厚重、流畅。同时,封火脚下也极稳,步步都似能在石板中生根。
封火舞了半晌,一团黑色的影子骤然自院中出现。
那影子看封火舞刀。
“掉刀不适合防守。”黑影说。
封火顿了一顿,却不回答,只继续自己的练习。
“也不适合劈斩‘邪祟’,更不适合女人使用。”说“邪祟”一词时,那声音的强调十分奇怪,似嘲似讽。
封火继续练刀。
“你明知彻底封上无名寺,往冥府的路也就断了,此地再不会有邪祟侵扰。你却不愿。”黑影的嘲弄很明显了“你心里也是怨恨的罢,恨他们将你留在这里,守这破庙,孤零零一人。”
黑影毒笑,声音里满是恶意。他问封火道:“你昨夜带那人来,不怕我夺了他的躯壳,入世生出灾祸么?你明知我能上他的身。”
黑影边笑边掠上前去,伤人恶语层出不休,他正往前飞蹿,刚要跳上封火的肩膀,却见封火回过身来看它。它一惊,立即警惕地退了一步。
封火甩手收刀,蹲下身来,对黑影道:“你说得对。”
“你说得对,我是走不了的,我扎根在这里了。”
“但是,冥界那么大,纵吃不着活人,也有万千乐子可找。”封火问黑影道,“你又何必日日来我这里找不痛快呢?”
闻言,黑影一窒,并不答话,只数息就没了踪影。
5
慕容衍本以为在山中耽搁不过三日,出了无名寺才发现,人间日月已过三旬。他心道不好,摸一摸怀中密信,提气跃起,以轻功飞驰。身形方动,鬓边簪花随风落下,他随手一抄,将花揣入怀中。
至营地已是两日后。
密信早已失了用处。
因误了大事,慕容衍领下重罚,先被几十军棍打得血肉横飞,后又连降数级沦为兵士。强撑着回帐,慕容衍脱了力瘫在榻上,被军棍打烂的皮肉还在沁血,血沾湿了怀中的花。
离树太久,那花已失水萎蔫了。
慕容衍袒着一背烂肉瘫在帐内,两日之后伤口发炎,他因此发起高烧来。眼见就要不活了,幸而不知用的药里哪一味药起了作用,半月之后,慕容衍幽幽转醒,捡回一条性命。
众将见元帅对儿子尚且如此,纷纷收敛气焰,战胜后私下奸淫劫掠的恶习再也没有了。
数月之后,张将军遭敌暗杀,身死。
此战凯旋。
慕容父子立下不世之功,张丞相为他们请赏,皇帝欣然应允。慕容家极尽荣华,一时间,京城只知慕容,而不知皇家。
三月后,雨季到来,水患起。大坝决堤,富商趁机哄抬粮价,民不聊生,又生匪患。治水的官员有去无回,朝内吵作一团。正在此时,慕容衍临危受命,领一道圣旨,往青城去了。
刚到地方,慕容衍就遭了截杀。他虽武功高强,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只得狼狈逃窜。他逃入一处破庙,重伤力竭,本以为要命丧此处,却不想庙里忽然出现个女人,手持掉刀,一刀一个,两名杀手即刻变作四段死肉。慕容衍抬眼看去,只见那女人身着红衣,脊背挺拔,此刻正蹲下身向他伸出手来。
“……封火。”慕容衍喃喃,话音刚落,就昏了过去。
6
慕容衍昏睡又醒来,睁眼即见封火背对慕容衍坐在院里,似乎在缝制些什么。慕容衍顺着她的身影望去,只见院内残垣破瓦,十分荒凉。艰难地扭动脖子,慕容衍尝试着张嘴发音,发现自己只能吐出微弱的气音后,就不再白费力气。
封火却被惊动。她回头,见慕容衍醒了,于是搁下烟杆,端来一碗药汤喂慕容衍服下。喂食汤药着实费了一番力气,不过,汤药方下肚,慕容衍就觉得自己感觉好多了。他谢了封火救命之恩,封火笑了笑,只道不必挂怀。
说完,慕容衍张了张嘴,又闭上。见状,封火等了几息,见慕容衍似乎不再打算说话,于是拂了拂头发,起身准备离开。她刚转过身,却听身后床上窸窣,原来是慕容衍不顾伤病,强行坐起,血染红胸腹间包扎的麻布。
“自我昏迷,青州,已过去,多长时日了?”慕容衍强自平稳气息道。
听慕容衍问话,封火挑了挑眉,却不太吃惊,只淡淡答道:“已一月了。”
闻言,慕容衍瞳孔收缩,也不言语,抿着唇就要下地穿衣。封火上前阻止,慕容衍却不听,手上动作不停。
见状,封火叹了口气,走进房间,拿破旧铜盆去院内舀一盆水,单手于盆沿一抹。她将铜盆呈于慕容衍面前,慕容衍一看,旋即大惊失色——盆内俨然是青州府景象,府门外两小人正拱手交谈,其中一人正是慕容衍的模样。封火又一挥手,一小厮入境,与盆内那“慕容衍”耳语几声,“慕容衍”立即变了颜色,告罪匆匆离开。一炷香后,敲门声响,“慕容衍”安安静静地立于庙旁。
慕容衍大骇,却强自镇定,作淡然形状。觉出慕容衍敌意,封火暗叹,一朵染了血的朱红花朵现于指尖。
“你不恨么?”封火问慕容衍道。
慕容衍盯着那花,半晌,松了神色,无奈地叹息道:“不足两月,我竟已欠下姑娘三条性命。”
封火摆摆手,将慕容衍扶回床上,道:“安心养伤罢,影傀会将事情处理好的。”
说完,封火回到院子里,叼着烟杆继续缝那布片。慕容衍却并不安生,挑了几次话头要来打听青州府之事。起初,封火尚敷衍几句,后来,被问得烦了,操纵着铜盆砸在慕容衍腿上,慕容衍盯着水镜,这才终于安生了。
7
能下地后,慕容衍说要回青州府去,封火点头答应,转过天去,慕容衍的伤情反复,他的身体再次衰弱,又躺回床上。
又过几日,慕容衍的伤开始好转,封火在院内放了张躺椅给慕容衍晒太阳。自搬来院子里,封火日日在慕容衍面前舞刀,慕容衍十分捧场,不吝赞叹,问封火师承何处,封火说了个地名,慕容衍却满面迷茫,封火盯着慕容衍,半晌,见他是真不知,方叹了口气,收刀缝锦囊去了。
这之后,封火再没在慕容衍面前练过刀。
慕容衍问封火治水之事如何,封火说水患退了,山匪平了,影傀已回朝领赏去了,慕容衍点头,再不问庙外之事。
之后,慕容衍的伤再无反复,一日日好起来。生死边沿转一遭,慕容衍忽然转了性,与封火煮饭洗衣,听风赏月,一副要在庙里长留的模样。封火问他缘由,慕容衍答说,现在万事有影傀顶上,他卸了担子,一身轻松,何苦操那份心来。
“封姑娘能理解的罢,”慕容衍半阖着眸子,躺在躺椅上似倦似叹地说道,“姑娘不也是一身本事,却在这庙里过闲散日子么?”闻言,封火笑了笑,点头道:“可不是。责任压人,不如得过且过。”说着,封火磕了磕手上的烟杆,躺在青石板上,闭上眼沐浴阳光。
躺了一阵儿,她站起身,弯下腰来亲吻慕容衍的嘴唇,慕容衍回吻,两人缠作一处。
慕容衍被剥得精光,双腿分开绑在躺椅的扶手上。他敞着腿,被封火玩得呼吸发颤,肌肉痉挛,却依旧一言不发。封火坐在躺椅边的青石板上,头枕着慕容衍胯部,右手抚摸他密布汗珠的深色皮肤,道:“你心思太重。”慕容衍没有回答。
封火也似不需要回答似的,只偏过头去将那物舔了个来回,又从虚空中抓出一串缅铃,往慕容衍穴内塞进去。那缅铃力道十足,方一入穴,慕容衍就被激得握紧双拳,不消片刻,竟肌肉痉挛,眼神渐散,身体也不自主挣扎起来。
见他腹部布条渗出红色,封火知玩得太过,忙站起身来,安抚地拂过慕容衍皮肤,又俯下身子制住慕容衍的挣扎,伸手握他阳具,从精孔中拈出根湿淋淋的细玉棒来。那玉棒一动,慕容衍就梗住呼吸,圆润棒头离开精孔的一霎,孔内立马渗出精水来。许是忍耐太过,精水已失了力道,只磨人地流,慕容衍被折磨得不轻,眼角像染了花汁。
云消雨散,封火解了束缚,为慕容衍换药、按摩。
慕容衍抬眸看她,只见烛火闪动,烟雾氤氲,将封火的面容衬得暧昧又温柔。他看着这样的封火,忽然没头没尾地叹了句:“你不也是么?”
封火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嗯?”了声,慕容衍不答,只看着她笑。见状,封火笑骂一声,收了药品,打水要为慕容衍擦身。慕容衍阻住她动作,接了帕巾自己擦拭,封火也不坚持,只搬出浴桶自己打水沐浴去了。
收拾停当,封火拈着烟杆在慕容衍身旁倚着墙看书,却不料慕容衍忽然伸臂,无预兆地将封火圈入怀中。封火被惊了一跳,肌肤相触的一刹那,竟猛地一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过很快,封火就适应过来,她攥了慕容衍手掌,搁下烟杆,身子往他怀里拱了拱,心安理得地蜷在那里继续看书。
慕容衍问封火在看些什么,封火说了个名字——那是前朝的话本,名气很大,不过很难得到,已几近失传了。
封火读了一阵儿,意识渐散,指尖一松,话本从掌心下。慕容衍听见动静,转身看她,确定她是真的睡着,方蹑手蹑脚地抽出手臂,往院中走去。
床上,封火静静睁开双眼,将薄毯裹得更紧了些。
8
次日,封火在慕容衍怀中醒来。
她轻手轻脚下了床,将早点摆在桌上,就搬了马札,去院内缝碎布条子。半个时辰后,慕容衍醒来,她才回到桌旁,与慕容衍一起吃饼喝粥。
吃罢,封火一刻未歇,又回到院内缝制起来。她将碎布条子缝成整布,又将布对折缝好衬上棉花,最后,这衬了棉花的玩意儿被她缝成一个个歪七扭八的锦囊,结实是结实,就是样子实在糟糕。
慕容衍见了表情古怪,问封火这锦囊是何用处,封火叼着烟笑,说挣点零花补贴家用。慕容衍笑叹,从怀中拿了银锭说要向封火支付诊资,封火收了,道几句“谢将军打赏”的玩笑话,却还是依旧蹲在地上笨拙地缝制锦囊。
日子就这么过着。
除却家事、习武、换药、缝锦囊,几乎所有的时间里封火都在看话本。
对于话本,慕容衍本是没什么兴趣的,慕容家家教极严,小时候他接触不到这个,大了,自知不能玩物丧志,就更不会主动接触。现下,有封火起头,加之时光悠闲,于是慕容衍偶尔也拿一两本打发时光。
见慕容衍对话本生了兴趣,封火翻箱倒柜将珍藏的话本一一数过,又挑其中精品塞入慕容衍手中,慕容衍见她神情,将那话本如数接过,一本不落地读了。
读过十来本,慕容衍问封火,为何这些话本即不谈英雄也不谈风月,本本载的都是神怪之事。闻言,封火在慕容衍怀中换了个姿势,叼着烟解释说,这些都是前朝话本,前朝最兴谶纬方术,故而话本说书都爱这些。
“这世上真有神怪么?”慕容衍问封火。
“一瞧就是不常读话本的,”封火笑道,“故事所述多为演绎,哪里是能当真的呢?”
9
又五月过去。
某日,待封火睡熟,慕容衍睁开双眼,无声息坐起身来。他转过头去看封火,伸手抚了抚她落在枕上的长发,之后下床、穿衣,往院中去了。他径直走向院内西北角,立于院墙下,右脚向某块青砖踏去。
却没能落下。
慕容衍趔趄倒地,发现自己除却头颈竟不能动作,猛地回头,只见封火着一身红衣站在院内,面上神色不明。
“这里的日子不好么?”封火问慕容衍道。
“我从没过过这样快活的日子。”慕容衍头一回如此坦然。他顿了顿,望着封火,徐徐叹道,“只可惜,人人都有该尽的责任、该做的事情。阿火,你也能理解的罢。”
闻言,封火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往慕容衍衣襟里摸,从他怀中摸出只锦囊——破布缝的锦囊,夹了棉花,歪七扭八,结实却丑陋。封火将那锦囊颠了颠,往怀里一收,显然是不会再让慕容衍得到了。
见状,慕容衍苦笑,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封火颔首微笑,道了句:“你说得对。”
她将这话反复三遍,之后席地而坐,摸出烟杆点了,抽几口,又抬头望月——月圆了。
她打个响指,周遭景物一颤,院内慕容衍专属的躺椅散了影子,地上晒的书卷也化作烟尘,补好的泥墙再次颓圮,室内的灯光骤然暗下,与此同时,慕容衍觉得浑身剧痛,这剧痛慕容衍十分熟悉——那是初到青州时被张相派来的杀手打伤生出的。
封火挥手,只见慕容衍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与此同时,封火的红衣变得斑驳。这斑驳本不显眼的,只可惜还是被慕容衍发现了。
慕容衍骤然变色。
见慕容衍失态,封火不由莞尔,本想说些俏皮话,奈何周身剧痛,连呼吸都打着颤。她只好勉强抬手,从怀里掏出朵红花塞进慕容衍怀里,又解了他束缚,低声笑道:“我无事。去罢。”
慕容衍剧震,掠进房内将金疮药、止血膏捧了满怀,再回院里,却发现封火身上的伤痕已经消失了。
见慕容衍默然,封火笑起来,再次催促道:“去罢。”
慕容衍攥紧那红花,片刻,推开寺门,头也不回地往山下去了。
10
院门关闭。
封火呆立院中,半晌,缓缓躺在青石板上。
“世间自然是有神鬼的。”她对着空气喃喃道。
“我五岁上山拜师,十五随师兄师姐游历,除魔净祟。”
“青城山惯例十六游历,奈何我自负技成,非缠着师父答允我提前下山。师父也依我。”
“那时候,青城山名动天下,哪个不知青城山呢?就连南蛮生了灾邪,也要千里迢迢来到青城山求援。
“我是青城山唯一一个十五就下了山的,被旁人追着、捧着,竟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
“……呵。”
“我们师门一行六人,走南闯北,阴差阳错,竟发现了冥府入口。”
“这无名寺就是冥府的入口啊。青城山、青州府。也算有缘。”
“人间冥府本该两不相干,不知为何竟生了这样一条通道——不过,若没这邪祟妖魔,修习道法,想也是不能够的罢。阿——那慕容衍分明是为邪祟所害,却至今以为是偶遇狼群,想来如今,世间邪祟已消失得七七八八了罢。”
“我们到来不多久就被鬼王发现了。那鬼王一见我们,竟立即发了狂,要拼周身鬼力,将通道撕裂开来——若无名寺不被发现,再过几年,通道张大,鬼王即可钻出、进入人世,遍食人间血肉。却不想,眼看日期将近,却被我们坏了好事。”
“事态紧迫,来不及求援,师兄师姐往师门发了信,就与我一同拉了这结界。这结界是青城山绝学,半开可迟滞时光,全开可割裂世间。”
“他们叫我守着结界,若有意外,即刻封住,他们则带着符篆法器,去阻那鬼王去了。师父、师祖收到信全都来了,世间凡叫得上名号的修士集聚大半。他们穿过半开的结界,一个两个,都进到那冥府里去了,说要诛杀鬼王。”
“……他们全都进了冥府,却叫我守着结界,守着无名寺。”
“谁叫我是小师妹呢。名头响亮有何用?本事稀松,事到临头,派不上一点儿用场。”
“……十五年了,他们该是与鬼王同灭了罢,不然我哪里能够活到现在。”
“小鬼,你说是罢?”
封火笑着朝院里的黑影发问道。
黑影不答。
封火摇摇头,沐着月光,喃喃道:“……人人都有该做的事情啊。”
“小鬼,回冥府去罢,别误伤了你。团圆夜,我也该与师门团聚了。”
11
封火回房,抱了一袋子歪七扭八的锦囊,将它们在无名寺内一一放下,随后往西北角走去,踏上慕容衍未能踏上的那一块青石。封火站在石上,捏了个诀,瞬间一株大树自封火心口长出,冲天而起。
那树树姿是极挺拔的,巍峨古朴,似重刀似巨盾,沉沉立于世间。它的主干密生瘤刺,那刺杀伤力不弱,却并不尖锐,只粗糙、厚重,仿若反复受伤磨出的陈年的疤。可是,这样的树,开起花来,却是极艳丽的——那花花朵很大,朱红色五瓣花瓣微微反卷,簇着正中一团花蕊热烈地绽放。
这树开花时是没有树叶的,只有一树红花。
封火捏了诀,这树就冲天而起,开一树红花,飘一地白絮,衬着这破寺宛若妖寺。
树上的花一齐开了,又一齐落,极艳丽,极荒凉。
落花长了眼似得飞进锦囊。待最后一朵红花落下,锦囊齐齐收口,发出红光。这红光彼此联结,显出法阵的形状。
青城山上忽然起了大雾,又忽然散去。雾散之后,人间再没有无名寺。
12
慕容衍随父兄平蛮夷、诛奸相,明君能臣共定太平盛世。
尘埃落定,他本以为自己能辞官归去,却不想父亲找他彻夜长谈,于是他明白,国之后还有族、有家。
此生他都无法卸下担子来。
他将自己在房内关了三天,三天后,一切照常。
春去秋来,数十载过去,新帝登台。为了攥紧权力,新帝提拔新人,同时向大族开刀,权术来回,慕容家渐露颓势。
某日巡城,耳畔忽有风声,慕容衍一个腾挪,却闪躲不及,左臂被箭矢擦伤。暗杀之人已然逃窜,慕容衍翻身下马,捡起箭矢一看,金属上淬着剧毒的碧色。
天旋地转,慕容衍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不知多久之后,慕容衍幽幽转醒,发觉自己被草席裹着,扔在乱葬岗上。似有所觉,他伸手入怀,掏出朵干花来——只见那花泛着诡异的绿色,质地也变薄变脆,不消一会儿,便消失在风中。
易容进城,慕容衍知家族已败,竟并不怎么意外,也无太多留恋。
慕容衍策马往青州去,想寻一处唤作无名的古寺,却始终未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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