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因为知道怎样打开一个人的脑袋就给他做开颅手术吗?”诸葛青突然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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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徐四打电话来的时候是早上6点半,诸葛青听见铃响挣扎着翻了个身,手在枕头下面摸来摸去,摸到一个硬邦邦的角,用力拔出来后才发现是手机,没睁眼,直接凭感觉划开接听键,盖在耳朵上喂了一声。
电话另一头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徐四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
“……………………诸葛青?”
“怎么了老四。”
“我靠,还真是青啊。”
诸葛青翻着白眼心想我接的电话难道还有假吗。
“这不是王也手机吗……?”
诸葛青瞬间清醒,睁大眼睛一看……呵,还真是,再侧头,手机主人正卷着被子在床另一头睡得安稳,流着哈喇子半点醒的迹象都没有。
昨晚他俩达成“和解”之后又喝了不少,红的那瓶喝完王也还从柜子里拎出龙舌兰接着喝,喝到最后诸葛青连地铁都没的坐了,王也咬着半个柠檬说那就住我家呗,诸葛青脑子一热说好哇。
被醉意和困意席卷的俩人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爬上床,诸葛青打起最后一丁点儿精神定好闹钟,然后再也没有意识了。
现在他觉得脑壳有点痛,可能是昨晚喝太多的缘故。
“算了,怎样都好,”徐四岔开话题,“风莎燕那个双胞胎孕妇开始宫缩了,你们赶紧过来。”
昨天有个孕妇入院检查,发现由于在怀孕期间受过伤的缘故,腹中两个胎儿都患有先天性畸形,一个脑水肿,还有一个左心室畸形,均需要出生后就动手术,对此妇产科女王风莎燕斩钉截铁地说她只要最好的医生来做。
那自然是点名诸葛青和王也,让徐四不禁觉得自己这个主任当的也是心力交瘁。
先前他不知打哪儿听来些流言蜚语,说诸葛青对王也就任心外主任一职心有不快,因为王也名头太响,会抢他的风头,所以闹了三周别扭才来上班。
虽然他不是很信,但流言毕竟是流言,不会空穴来风,为了顺利开展工作,徐四费尽心思找机会借手术合作让他俩搞搞关系,以免他家同样很吃钱的神外一把手与王也之间梗着嫌隙。结果还没来得及行动呢,这俩人就先搞上了。
徐四想起昨天他俩一起提交手术报告的时候,自己还有点老慈父般的感动,现在越想越不对劲,怎么今儿个就睡一个被窝啦?是不是进展的也太快了点啊?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欲当过夜关系,定得熟知对方喜好才行。
王也此时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吊着黑眼圈从衣柜里刨出一件干净T恤扔到诸葛青脸上,后者咂出了今早第7声啧。
“老王,你真的真的没件衬衣吗?”
诸葛青昨天穿的白衬衣此时已经安定地躺在了洗衣篮里,他是那种典型的两天穿同一件衣服就会死的人,不穿衬衣也会死。所以一大早就表决心,明确说着就算是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穿T恤。
五分钟后,他看着胸前亮黄色的大字儿Hawaii,沉默地往嘴里塞了一个面包圈。
三十分钟后,傅蓉在医院大厅里拍桌大笑,朝他举起了手机。
绝交,诸葛青用嘴型说。
王也半是讨好地从旁递上一杯刚买的热拿铁,并伸手把他嘴里没吃完的面包圈拿下来,诸葛青抱了一堆资料,腾不出多余的手去拿面包圈。
王也看了看表,走进电梯。
“看样子你只够喝一口了。”
诸葛青嘟囔了一句谢谢,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满嘴充斥着刚打发的奶泡和咖啡豆的香气,早上喝真是再好不过了,他咂咂嘴。
“一口也不错,拿铁的第一口都是最棒的。”
王也笑了一下,把手上最后一小块面包丢回他嘴里。
傅蓉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开,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句“小婊砸,你们和好了”发送成功,三分钟后诸葛青回了个句号。
傅蓉预感不妙。
果不其然。
那天她下了手术写报告时,被路过的风莎燕问起这俩人真的关系不好吗明明早上诸葛青还在走廊里给王也别头发云云,震惊之余解释其实两个人关系也没那么差啦。
风莎燕啧了一声,说男人还真是奇怪。
傅蓉点头称是,两分钟后被徐四叫去了办公室。
大主任神秘兮兮地问她诸葛青和王也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心想总不能坦白诸葛青十几年前暗恋过人家吧,于是说没啊,他俩怎么了吗?
徐四东看西看了一圈,随后压低声音说:“他俩昨晚一起睡的。”
傅蓉仿佛看见一条无形大棒,照着她的脑壳敲了下来。
“这件事你先别给别人说啊,”徐四嘱咐她,“多盯着他俩,看看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傅蓉心里有一万句MMP要讲,但觉骂人前理应先了解一下这是不是大主任对事实的了解出了车祸,于是从办公室出来后给诸葛青发了条微信,约他晚上去喝酒,借此打算向当事人核实一下情况。
结果诸葛青说晚上有事,改天吧。
一看就很不走心。
傅蓉前脚下班后脚推开酒吧门就看见诸葛青和王也窝在一块儿嘻嘻哈哈,手边还摆了一盘薄皮儿核桃。
她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剥花生,一边分神瞅着吧台,一边问五魁,你说诸葛青这算不算见色忘义?
五魁说,这贱人不是直的吗?
傅蓉目光澄澈地捋了一把她的头。
她本以为这样已经够过分了,没想到一个多月后,当诸葛青和王也正式建立起新的八卦联线后,竟然连良民都开始下手迫害了。
这会儿他俩正快乐地从楼梯上蹦跶下来,一前一后,王也的手还搭在诸葛青肩上,和幼儿园小朋友玩开火车的模样如出一辙。
“张灵玉呢?”诸葛青问。
傅蓉闭着眼睛指了个方向,火车头立刻调转方向要去。
“慢着,你俩去干嘛?”
“下周五张灵玉开单身派对,我们打算送他一套大保健,问问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好提前做准备。”
“你俩闲着没事干找抽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噻,”诸葛青解释道,“你看灵玉真人这么多年守着一血没献出去,那方面总有点那啥吧,我们想帮他提前做做功课。”
对,王也点点头,“我爸集团旗下好多大保健,可方便。”
对个屁。
傅蓉正准备把病历本招呼到俩人头上去,突然发现他俩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个人。
“咳、咳咳!”
俩人齐齐回头,看见话题主角张姓某纯良系男子正站在他们身后,手里拿着水杯,脸上一片通红,像喝了二斤白的似的,显然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
诸葛青吹了一声口哨,王也挑着眉头说哟,活像两个见到黄花闺女的二流子。
“正好,小师叔你在这里,说说看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傅蓉见张灵玉那张白净好看的脸愈发红得滴血,心想真是豺狼搭上狗豹,作孽啊。
张灵玉被这俩城墙拐弯儿脸拉着问东问西半天,最后好不容易借着查房逃走,竟还换来背后两声不加掩饰的哈哈哈哈哈,引得整个走廊的人都纷纷侧目。许多小护士不明真相,以为是创伤科主治又被哪个仗着财气的病人调戏了,还十分忿忿,殊不知是被另外两个职业流氓坑害着上了高速。
“你们有点节操行不行。”傅蓉扶额。
“绝妙?什么绝妙?”王也问,空耳水平高超。
“绝妙的嘴炮。”诸葛青抢着回答。
王也跟着诸葛青瞎闹了一通,回休息室后有点累,瘫倒在沙发上,找了本杂志出来翻,并不是真的想看书,而是借着翻书活动一下手指而已,以防提早患上帕金森综合症。
诸葛青不知从谁的柜子里摸出一罐MM豆,坐在小桌子旁嘎嘣嘎嘣吃的欢快,休息室就他俩,他吃了一阵有点无聊,又没别人的事可找,于是挑头找队友的事。
“老王,我想看你做端侧吻合,能不能给人表演一段儿。”
王也撩起眼皮呆滞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考这人说啥,眼袋拴在眼皮子底下半天没有动静,搞得诸葛青差点儿以为他睁着眼睛睡着了。
好在王也虽然脑子上线有点慢,但神魂归体后就反应过来了,把手里的杂志扔到旁边,从自己柜子里掏出一个保鲜盒,里面装着一串绿色的葡萄,这会儿看还水灵灵的,可爱的紧。
他拉开抽屉找了个缝合包,朝诸葛青招招手,接着拍拍自己身边。
诸葛青会意,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给他留的半个沙发上,撑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盯着王也手上那串葡萄。
“你看,先从这儿穿过去。”
王也是个负责的好老师,他挑了个饱满圆润的小可爱,用针勾着线从葡萄薄薄的皮儿下一下子就穿了过去,丁点汁水没溅出来,一看就是用了真功夫。
“然后到这儿……”
他讲的认真,但诸葛青心思早飞掉了,王也的手好看,十个指甲挨个修剪成小圆弧服帖在指尖,干干净净的,给葡萄缝个针都能把人的视线抓牢,也不知道这些年都坏了多少女人心。
诸葛青伸手揪下一颗葡萄放进嘴里。
王也停住手,颇为无奈地看他一眼,“小祖宗,不是要看端侧吻合吗?”
“是啊,”诸葛青嚼着葡萄,心想王也从小就是这样,特别有生活气息,换了他可买不到这么好吃的葡萄,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你做你的,我吃我的,不耽误。”
“啧,你这一点诚意都没有啊。”
“我明明很有诚意,”诸葛青又揪了一颗丢进嘴里,“我要是没有诚意,就不会叫你来手术室。”
啊,王也顿了一下。
昨天诸葛青在做开颅手术的过程中,患者突发了静脉气栓,王也被匆匆叫进手术室实施开胸,最后从患者心脏里倒抽出10毫升空气。
“的确,只是开个胸就能解决的问题,以你的水平就算自己做也没问题吧。”他低下头,把线完完整整地从葡萄上拆下来。
他从前就知道诸葛青是个要强的人,现在依然如此,如果要他用以前的认知来衡量他,估计能做到的事不管是什么他都会自己去做,再困难也要硬挺着,而且不允许别人插手。所以会在紧急关头寻求自己帮助这点着实让王也有点惊讶,更何况还是他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不过,他转念一想,或许从最初那场非小细胞肺癌伴单个脑转移瘤切除手术开始,他就应该意识到,虽然难以察觉,但诸葛青确实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的。
“你会因为知道怎样打开一个人的脑袋就给他做开颅手术吗?”诸葛青突然开口道。
王也愣了一下。
“不会。”
“那么我也不会。”
他眯着眼,看着王也脸上的神情从惊讶转到了然,最后竟疑似趋于吾儿终于长大的欣慰感。
见鬼的,他狠狠拧下一颗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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