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核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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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说得打,是单方面殴打的打,而不是比武打架的打。
月光落去他的眼角眉梢,他拨弄着手里的树枝,择去碍事的细小分叉,嫩绿的新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抖了一下,抖落了傍晚浇上去的水珠。
月下的风止住了,席间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作为资深阴阳家的外使抽了抽眼角,他很想出言讥讽眼前这个白衣人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但他迟疑着没有开口
道士太自信,也太平和了,更没有疯癫的预兆,他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最稀松平常的事实,平常到像是在说自己早上吃了两个包子一碗豆浆。
外使用余光瞥向了满脸通红的小王爷,那看上去极不靠谱的年轻王爷正用双手捧着脸使劲揉搓,并且还像个怀春少女一样原地蹦了两下,总之是没什么担心的意思。
江湖势力虽是衰败已久,但也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武林高手,外使能做到这个位子上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老狐狸,他随即转头跟自家武将对上目光,小幅度的点了点头,示意男人借坡下驴,不占便宜白不占。
“那就请先生赐教。”
武将也有此意,他征战数年,经历无数战事,沙场搏命,唯有得胜才是王道,早就没有什么光明正大的人设了。
等人高的长枪很快被使团的侍从送上,需得两人合力的长枪是武将最趁手的兵器,寻常人上马才能施展开,但武将身高臂长天生神力,平地上也能耍得得心应手。
“——且慢!此间比武并非儿戏,道长若是不愿用自己的兵器,便随便挑一把应战。”
弟弟怀春,名义上的弟妹不靠谱,穆琮捂着发堵的心口拍响了桌案,破天荒的失了仪态。
那上将军不是白给的,此前西境连连受挫,就是因为此人,眼下落败丢人事小,要是道士因为轻敌受了伤,他那个傻弟弟非得把他内殿寝宫统统拆了。
“穆珩,还愣着做什么呢,去给道长取剑!!穆珩!!”
“啊,啊?啊……不用,没事。”
小王爷沉浸在道士为自己报仇出气的粉色气泡之中,他大大咧咧的一挥手,完全没注意到穆琮居然比自己还担心。
“.…..”
穆琮觉得心梗可能是他以后每日的必修课了,他揉着心口看了看身边的统领,好在后者与他多年默契,见他授意便恭恭敬敬的捧着自己的佩剑双手奉上递给了道士。
“道长若是不嫌弃——”
“不要,太脆了。”
道士歪了歪头,嫌弃的特别直言不讳。
禁军统领柳青,大内第一高手,一柄玄铁青锋剑傍身十数年,经数位匠人保养打磨,替穆琮铲除无数奸佞小人,绝对算是难得一见的名器。
但现在,这柄名剑居然被人嫌脆,不是重,不是长,而是脆。
统领自闭了,干练沉稳的统领深深的自闭了。
他维持着举剑奉上的动作杵在原地,心中再次对这个人世产生了疑惑,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他一声,小王爷抬手拍上了他的肩头,他目光呆滞的转过头去,满心以为王爷是要安慰他不必在意,然而他错了。
因为恋爱中的小王爷不是人,恋爱中的小王爷只想让他赶紧靠边站,不要阻挡他看老婆的视线。
击锣三声,比武就算开始,武将抄起长枪抢了个先手,银亮锋利的枪尖刺破空气带出龙吟尖啸,战场不同江湖,武将耍得招式皆是近身搏杀的路数,那长枪如电直奔道士心口,席间胆小一些的甚至紧张兮兮的闭上了眼睛。
长枪近在咫尺,道士才不紧不慢的抬起了手里的枝条,枪尖带出的劲风在即将得手的瞬间戛然而止,枪尖正好抵住了细细的枝杈。
武将面色一沉,手臂发力贯足了力气,看似不堪一击的枝杈被压到弯曲成弧,竟迟迟没有折断。
皎白明亮的月光仍然笼着道士的白衣,武将心中发寒,青筋暴起的手臂微微打了个颤。
他拧紧眉心,立刻调转枪头连着使了几个突刺,暗自叩上了枪柄的机关,他这杆枪是特制的,枪身的长柄不是一体,而是拼接形成,用起来收放自如,他在攻向道士下盘的间隙里故意上挑枪尖,道士果然再次提起枝杈试图化解他的进攻,眨眼的功夫,机括微响,长枪从中一分为二,他用左手握住从后半截枪柄狠狠刺向道士面颊,那半截枪柄里也藏着锐利的刃头,虽不及枪头势大力沉,但也足以将道士那张好看的脸蛋扎得血肉模糊。
道士久居孤山,小王爷惯用刀剑,从未用过长枪,他看见这种稀奇兵器有些雀跃,故意手下留情放了点水,想多看看对方还有什么招数,长枪分开的时候他倒是有眼前一亮的感觉,但武将这个打法实在是没劲透了。
道士垂下眼眸,兴趣缺缺的瘪了瘪嘴,他不想浪费时间了,他想吃热乎的烤羊腿。
于是他选择了最简单的处理方式,他径直抬起左手捏住了迎面而来的兵刃,窄长锐利的刃口稳稳当当的停滞在离脸蛋三寸远的地方,道士纤长细瘦的指尖上还凝着月光。
铁器碎裂的声响是从细小微弱而起,最终才会变成悉数掉去地上的铮铮碎响。
武将最趁手的兵器就此化成一地废铁,道士松开指尖,转头唤了小王爷一声,他仍旧气息平稳,目光沉静似水。
“阿行。”
“知道了!”
小王爷叫穆珩,不叫穆行,但小王爷还是美滋滋的应了一声。
他初到北边那会文化水平极差,他在山顶雪地里写下自己的名字,想让道士记住,可惜他字体结构没掌握好,愣是把穆珩写成了穆王行,不过阿行阿行,叫久了说不定就真行了,所以他也不打算纠正这个错误。
他拽起他的亲哥往后退了十几步,穆琮尚在惊愕之中来不及反应,小王爷掂量了一下这位真龙天子的小细胳膊,索性直接拉着他退到了平台最边缘。
最弱鸡的人退到了安全的距离,道士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了自己的对手,武将瞳孔紧缩,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躲闪,可他脚下发抖不能移动分毫。
“左手还是右手?”
“什……”
“你射那一箭伤他,是左手拉的弓还是右手?”
道士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他目光盈盈,没有任何实质性杀气,武将呼吸一滞,背后冷汗丛生,他咬破舌尖试图从这种无形的威压之下脱身,然而他本能的将左手往后躲了一下,道士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细节。
窄腕发力,细细的枝杈倏地抽上了武将的左臂,同样的招式,若是剑刃割上必将切断筋膜血肉模糊,区区枝杈看上去会轻缓许多。
可仅仅是看上去。
武将起先没有察觉到疼,他茫然的低下头,捏了捏自己的左臂,他发现自己没有流血,只是臂上软得有些奇怪,他以为道士是放了他一马,但一秒钟之后,他听见了背后重物崩裂的巨大响声。
烟尘四起,地表震颤,他怔怔的回头看去,千斤沉的山石造景轰然坍塌,变成了一地细碎的砂砾,而造成这一切的那道剑气,正是从他左臂上穿过去的。
与此同时,淤血和剧痛才一并浮现出来,他不可置信的踉跄着跪去地上,豆大的汗珠转眼就从额上滴滴答答的淌了一地。
——道士击碎了他的骨头,他偷袭小王爷时用的那一只手,从指尖到肩膀,每一节,每一寸,皆像山石一样粉碎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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