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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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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BGM:蜡烛(Demo)- 华晨宇

毫无征兆地,夹杂着寒气的雨珠从天上落下来,砸在树上,折断枝干。枝干倏地掉在地上,断成两截。路灯昏黄,石砖路上积攒出浅浅一层水。步履匆匆的人经过,不注意一脚踩中,溅起细小的水花。脚步声被打开酒吧大门的铃铛声掩盖,壁炉里烧着廉价的柴火,发出的热并不足以让僵硬的手指灵活起来,而是里面满满的客人散发出的温度温暖了彼此。

“一博,来了。”酒吧老板招呼他来吧台坐坐,王一博摘了手套,揣在兜里。老板是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王一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只留了两撇八字胡,后来胡子越长越长,爬满了半张脸。老板本就是个懒人,冬天连澡都懒得洗,更别提剃胡子了。他上次剃胡子的时间王一博记忆犹新——是老板娘病逝的前一天。

两人不算亲近,王一博每次下了夜班都会来坐坐,便会闲聊几句。

“今天怎么样?”老板随口问着,给他倒了半杯伏特加,“先来暖暖身子吧,这天气越来越冷了。”

王一博点点头,接过酒抿了一口。酒走过的地方都火辣辣地暖了起来,他清了清嗓子,笑了一下。

老板知道他话少,见他这幅样子就知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小城背靠丘陵,面朝大海,少有波澜。一年四季规律地你来我往,人生老病死,也在轮回。

音乐慵懒哀伤,烘出一种暧昧的气氛。酒吧里坐着的还是这个点应该在的那些人,没有生面孔。王一博掏出怀表,指针指向1,喝完这杯,他也要回自己的小公寓好好睡一觉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放下几个硬币,冲老板挑了挑眉,做了个口型,以示告别。

推开门,寒风刺骨,钻着心的彻寒,穿透层层衣料。王一博立马戴上手套,拉起帽子。

“不好意思。”一个陌生悦耳的声音急忙道歉。

王一博踉跄几下,他刚出门就被一个要进酒吧的人撞了一下。他摇摇头,瞥了那人一眼。

冬夜很黑,下着不大的雨。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混杂着酒吧里的音乐,他只看清一双亮晶晶的眼,扑闪着,像只蝴蝶。

“一博,等一下。”主治医师解散了查房的队列,单独留下王一博。

王一博是小城中心医院一名平凡的住院医师,已经在这儿快四年了。

“下一季度的职称评选,我打算提你的名。”王一博已经很够格做一个主治医师了,他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啊,年轻人。”

王一博郑重地点点头,说:“谢谢主任。”

小城医疗资源很紧张,一个医生能掰成三个使。王一博是医院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大部分人都出去找更好的出路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下,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开。

他在这儿出生、长大,读书工作,按部就班,没怎么离开过这个温和潮湿的城。

王一博今天值白班,晚上七点半就能走了。

肖战从十几岁就开始走南闯北,四海为家惯了,却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他脖子上缠着绿色毛线织的围巾,背了个大绿包,里面装着他的画笔画板,这就是他的全副身家了。

下了火车,他迷茫地四周环顾,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他呼了口气,白雾从他嘴里冒出来,很快散了。他搓了搓手,揣进兜里,没想到一个临海城市会这么冷。

“姐姐,我会在这儿住很久的,您看……”他嘴甜,人又长得好看,花言巧语骗得小旅店的老板娘砍了他大半租金,几乎让他在这儿白住。

老板娘人很好,还特地给他安排在了望街道的房间里,有单独的卫生间。肖战简单收拾了一下,拉开窗帘。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几下,他忙推开窗。

清凉的风不客气地灌了进来,他又急急关上,隔着玻璃往外瞧。

街道两旁都是秃头的树。干巴巴的,倒也很有意思。肖战把包里的衣物拿出来放好,背着画板画笔出了门。

他去了海边,临近海滩的海结了薄薄一层冰,远一点的海域已经是缓缓流动起来了,白色灯塔孤零零地立在远方,四处探照。沙滩上没有人,只有不被惊扰的鸥鸟。

天气稍微暖了些,但也抵御不住长夜来临。王一博下班后就回了公寓,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住。

上楼梯的时候,年久失修的木楼梯发出痛苦的鸣叫,铺着厚厚的毛地毯也不能缓解它半分痛楚。他迈开步子,两三步跨上楼梯。

“小王回来了?”房东太太反应很慢,王一博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门后,她才在一楼颤颤巍巍地探出了头。满头白发,卷得很精致。

她没见到人影,关上门继续织围巾。收音机吱吱呀呀地不知在唱些什么,她也嘟囔地跟着哼唱。

王一博瘫在床上躺了很久,了无生气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透明的灯罩带着灯丝熏黑的污渍,像死去的夏蝉永远地停留。

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但是一个单身、没有父母朋友、没有什么爱好的人,还能做点什么呢?他想了一圈,还是决定去楼下隔壁的酒吧待一会儿。

酒是最好的消遣。

“铃铃——”挂在门边的青铜门铃摇晃,发出闷响。

王一博走了进去,雾气一下漫上他的眼镜,他摘了下来,用衣角擦亮。他很少这么早来酒吧,往常这个时间都是在值夜班。老板今天不在,一个有些面生的年轻人在吧台里调酒。

他略显不自然地和酒保要了杯啤酒,他不想喝太多。

今晚的音乐有些嘈杂,各种叫不上名字的乐器一起奏响,搅得他心乱。

小麦色的啤酒倒满了整个玻璃杯,白沫溢出洒在台面上。他接过酒杯,喝了一口。

酒液涩而辣地,流进他的胃。

几个彪形大汉在一旁比划着猜拳喝酒,也有调情的‌‌男‌‎女‍‎‌‌‍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失意的青年人坐在角落,喝着闷酒。

王一博眼睛慢慢扫了过去,像是灯塔的光横扫海面。他从小就习惯呆在人群外,沉默而敏锐地观察周围的一切。

他瞥到了坐在窗边的人。

清冷的、格格不入的。这是王一博的第一印象。音乐换到了下一首,是他经常听的一首钢琴曲。那人瘦高,皮肤白皙,一条腿弯曲踩着高凳的横栏,另一只脚微曲,搭在地上,一下一下地随着音乐踩拍子。脚腕手腕纤细,裸露在外,骨骼分明。王一博觉得他这样看起来有点冷。

他穿得有些单薄,绿色的围巾是他全身唯一看起来能让他暖和些的物件。面前的圆木桌上有一杯酒,没喝多少。王一博抬抬眼镜,看清了他的脸。准确来说,是先看到了他的眼睛。

是昨晚撞到他的那个人,王一博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起,举起杯又喝了一口。

他长得很好看,好看得让人忘记性别。虽然这样说很普通,但王一博想不到其他更加贴切的形容。

两片薄唇红润,贴上了玻璃杯。王一博想起有人说过,薄唇的人都很薄情,不知是真是假。

他的唇下有一颗痣,很特别。这是王一博起身走向他前的最后一个印象。

王一博不太记得他们进行了什么深入的交谈,只记得一起喝了一杯,他又请他喝了一杯。

然后两个人就是现在这样了。

王一博把人按在楼梯间的墙上,像只小兽啃噬对方的唇。他的唇瓣很软,身上有让人安心的馨香,他抱着王一博的脖子,吊在他身上。

自然而然地,发出喘息声。

“嘘,房东还在。”王一博用仅存的理智堵住了他的嘴,托着他的臀,把人半拖半拽地带回了公寓。

“嘭”地甩上了门。

房东太太闻声又探出头,扶了扶老花镜,颤悠悠地训斥说:“年轻人不要火气那么旺。”

肖战没看清房里长什么样子,如何摆设,就被扔上了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人压了上来,毫无技巧地胡亲乱咬。

他忍不住出声抗议:“你压着我了…”身上的人这才撑起来些,麻利地剥了他的衣服,冻得他一哆嗦。酒精上头的热度“蹭”地降了下去。

他又说:“好冷…”话音刚落,身上的人起身,扯了被子包住他,下了床。

肖战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床垫不软不硬,枕套和被套都是深灰色的,床单却是彻底的白。真奇怪,肖战觉得这样的色彩搭配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

屋里渐渐热了起来,肖战闻到一股木头的香味儿,他抬起头,看见那人正在壁炉边加木头。

“桦木吗?”肖战问。

“嗯。”那人闷闷地回答,全然不见刚刚的火爆。

肖战觉得有趣,又问:“你叫什么啊?”想了想补充道:“我叫肖战。”

“王一博。”他脱得只剩件贴身单衣,转过身,肌肉的轮廓隐约可见。

肖战笑了笑,“现在不冷了。”

王一博没搭话,盯着他唇下的那颗痣,咽了咽口水。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木柴燃烧的火焰映照着两人,火焰颤抖,拖长了的影子照在壁纸上,像只怪物。

王一博的影子欺身下来,握住肖战的手,还有些凉,他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又沉浸回意乱情迷中。

王一博的手骨节分明,肉感骨感俱在,平时拿手术刀的手此时握着肖战前端的物什,像研究人体似的试探挑逗。

肖战不满地哼了两声,抬起脖子想要抗议,被王一博掐着腰,毫无抵抗力地翻了过去。后颈、后背一路到臀和大腿,流畅的曲线一览无遗,王一博仔细端详着,突然拍了拍他蜜桃似的屁股,弹性十足,王一博很喜欢他肌肤的弹性。

巴掌声在黑暗中格外响亮。

“你玩儿这个的啊?”肖战弓起身子,“轻点行不行,我怕疼。”

王一博对人体一直有难以言说的迷恋。对于他这样一个冷淡的人来说,已经很是难得了。

在医学院上解剖课的时候,他是最积极的那个。他毅然决然地学了外科,迫切想要探清让他迷惑的一切。肌肉结构,器官组织……

现在他想要探清隐藏在丛林之中的根茎,还有隐匿在双峰之间的洞穴。

他探了根手指进去,潮湿温热的肠壁裹住入侵的异物,缓慢涌动着,分泌出透明的液体。肖战被弄得不舒服,皱起眉,手往前探,想抚慰不安跳动的‌‍阳‌‎具‌‎‍。

王一博突然从床头柜里拿出压脉带,捆住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

“你干嘛…”肖战心漏跳一拍,一时有些没底。

“你别动,”王一博声音低沉,“开始了。”他往手上倒了些消毒凝胶,酒精很快蒸发,刺激的气味弥散整个房间,很快消失。

肖战觉得‍‌‍‎后‌‎‍穴‍‌冰凉一片,很快王一博的手指让它燥热起来,随着他扩张的动作,一开一合。肖战浑身潮热难耐,寒气尽散,向王一博迎送着自己。没挣扎两下束缚着手的带子便松了,他握住王一博的手,往自己身上乱摸。

王一博顺势跨坐在他身上,蜻蜓点水似的吻安慰着身下的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前端,没几下便溢出了欢愉。王一博分开他的腿,缓缓送入巨物。

肖战搂着他的脖子,随着他的动作而呻吟律动。‍‌‍‎后‌‎‍穴‍‌被填得满满当当,几度达到顶峰,他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后背,留下几道抓痕。

王一博听着身下人悦耳的叫声,脑海里出现声带振动的样子,只觉得精密有趣,卖力地抽送两下,挑起更放纵的呻吟。

肖战把王一博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昏昏睡去前仍在感叹这完美的比例。

王一博醒来的时候肖战还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他撩开他的刘海,注视着他那颗唇下痣。黑亮黑亮的,他凑近去用舌尖舔了一下。

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不大的动作却惊扰了身边的人,他悠悠睁开眼睛,又闭上了,往他怀里凑了凑,酣甜沉睡。

王一博觉得好笑,怎么会有警惕性这么低的人。

昨晚没拉窗帘,昏暗的晨光透过玻璃窗映射进屋,已经是清晨六七点钟了。差不多要去医院换班了,王一博没躺多久就起了床,洗漱买早餐,没刻意放轻动作,就是在等肖战醒来。

他却一点没听到似的,睡得很香。

王一博无奈,带上门匆匆走了。

王一博一整天都在惦记着家里的那位。这世上没什么让他牵挂的东西,有时候他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不想死,所以活着。他曾经是这么想的,现在他觉得能和肖战在他那间小公寓里无忧无虑地做爱,也算得上是活着的原因。

感觉还不错。他查完房,回想昨晚的每一个细节,该如何改进,就像是每一台手术结束后的反思总结。

可惜今天要值夜班,家里也没安电话,只有楼下房东或是隔壁酒吧那才有电话。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家里藏了只夜莺。想起他的声音,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一博,和我去一下呼吸科那边,人手不够。”

“好。”

春冬交替之际,流感频发,是医院最忙的时节。

肖战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凉透了,壁炉里的火焰还很旺,王一博走之前应该添了一些。他借用他的洗漱间泡了个澡,解了一身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用他的牙刷刷牙。

其实也没有关系,吞的都是他的东西。

收拾完接近中午,他下楼碰到了老眼昏花的房东太太,一脸乖巧地打了招呼。

房东太太皱着已经满是皱褶的脸,哼了一声。

王一博披星戴月地回到公寓楼下,破天荒没去酒吧喝一杯,而是径直上了楼。

预料之中的,房已经空了。

说不上失望,本就是‎‌‍‌‎一‎‍夜‍‎‎‌‌情‍‎‌‍,他舍不得那副好皮囊和无瑕的肉体。他又踏进了小酒吧。

熟悉的铃响,老旧的桌椅吧台,眼神扫了一圈没见到肖战。

老板在吧台后熟练地调酒。

“一博,来了。”他招呼他,拿了一瓶伏特加,打算给他倒一杯,被他制止。

他摇摇头,“今天不想喝。”

老板把酒瓶放回展架上,问:“心情不好?”

他又摇摇头,“还是给我一杯吧。”

熟悉的辛辣又顺着食道流进胃里。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喝,头很晕,想吐。现在已经不会有这些反应了。

“大叔,我也要一杯一样的。”悦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一博一回头,果然是肖战。

他按住酒瓶,冲老板摇摇头,对肖战说:“你不适合这个。”

两人间依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不一会儿就滚上了床。

依然是激烈酣畅的一次性事,结束后肖战四仰八叉地躺在小床上,胸口微微起伏。

王一博撑起头,侧身看他。浓密的眉,大而亮的眼,高挺的鼻梁,一双薄唇还有亮晶晶的唇下痣。有一滴汗附在上面。

他俯身吻他,伏特加的醇烈在两人口腔中蔓延,亲着亲着就起了反应,索性又来了一次,折腾得肖战腰酸背痛,捶着他的胸连说“不要了”。

两人互相搂着,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肖战说:“你楼下那个老太太好烦,我和她打招呼她居然白我一眼。”

“她比较传统。”王一博解释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来旅店找你。”语气斩钉截铁,不像是商量。

“好啊。”肖战又笑了,他不像王一博以前做过的人,苦着一张脸经历完整个过程,而是笑着哭着,让人忍不住想再让他流些眼泪。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王一博知道了他是个画家,他知道了王一博是个医生,惊呼“厉害”。

“我还以为没有医生愿意搞‎‌‍‌‎一‎‍夜‍‎‎‌‌情‍‎‌‍,怕有病什么的。”肖战蹭了蹭他,问:“你看着是像根木头,不过是很放得开的那种。”

王一博不置可否,问道:“那你呢,一直这么随便,酒吧里挑个人就带回家了?”

“这不是我家,旅途中临时落脚的地方罢了。”肖战反驳,“我是随性,不是随便。我看到你第一眼就想睡你,顺水推舟而已。”

一阵冗长的沉默,久到肖战以为王一博睡着了,王一博才又出声问他:“那你要在这儿待多久?”

“十天半个月吧,说不准。”他爬上王一博胸脯,绕着他的乳晕画圈,“看你能留我多久了,医生。”

王一博翻身把人圈禁在身下,又是一番云雨。

此后王一博的日常酒吧,变成了日常找肖战。不管是下了白班还是夜班,进了肖战的房间就开始“例行公事”。

翻云覆雨间不再全是沉默,有了调情,有了挑逗,掺杂感情的成分似乎多了起来,肖战的味道没让他发腻,反而愈加沉迷。

又一次被做得腿软,肖战放了狠话,说明天就走。然后给了王一博更充分的理由,“人生得意须尽欢”。

“你再这样我真的明天就收拾东西走人,真的,我从来不骗人。”肖战软绵绵趴在王一博怀里,装作凶恶地说,“以前有人和我表白,被我拒绝了。那人恼羞成怒之下形容我是一只无脚鸟,从不落地,从不停留,不知疲惫地四处乱跑,他是瞎了眼才会喜欢我这种人。我后来仔细想想,他说的有道理,我确实没在哪呆着超过一个月。”

他顿了顿,补充道:“没有人会喜欢一只无脚鸟。”

王一博想起“薄唇的人薄情”的谬论,装作没听清,手指不安分地滑上他腰间,出声威胁道:“还走吗?”

这招屡试不爽,肖战立马求饶,“不走了不走了,打死也不走。”

有时候他也嘴硬,骂王一博“不做个人”,总之后果如何,两人是心知肚明。

王一博也不知道肖战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做人。

他的心一点点为之融化,又一次用‎‌情‍‍‌‎欲‍‌‎席卷了二人。

在抵达顶点之前,他脑海里出现了一句不知在哪看到的话——“不是我们决定爱是什么,而是爱让我们成为自己”。

他想,这句话还不全。

爱让我们成为自己,也甘愿舍弃自己。

日月交替,日子又一天天过去。风不再凛冽,带了些许暖意,拂过干枯的枝干,带出嫩绿的芽。海面上的冰全化了,海面上漂浮着白色的小小的尸体,有些被冲刷到岸上,骇人不已。

鸥鸟不明原因地死了很多,环卫工人每天打扫海滩,几车都拉不完,不由得怨声载道。

肖战本计划着这几日便同王一博告别,去往下一个城市,临走之际却见这副惨状。惊异于这幅惨景中充盈的死气沉沉的美,他把这一幕留在了画板上,一时忘了离开。

与此同时,中心医院愈加忙得不可开交,不明原因的疾病悄悄在刚刚复苏的小城蔓延开来。起初只归因于春季流感,然而当病例越来越多,当呼吸科因为“流感”死了一个人以后,主攻呼吸科的院长也一时拿不准了。

他偷偷叫齐了院内的主治医师,开了一个小会。

一种不知名的疾病流行了起来,形成了规模。

一场瘟疫悄无声息地到来了,以死神为铃通知众生。

他们通报政府,通报卫生局,然而一向一潭死水的小城哪里经历过大风大浪。在报纸的大肆渲染下,政府慌着神,通报了上级,封了城门。

淳朴快乐而无知的人们这才回过神,抗议起来,要求自由通行的权利。

不过这于事无补,很快这种疾病就大肆蔓延开来,从几例几例增加,到十几例,又到几十例。

平时在餐馆里吃饭,在广场散步,在酒吧里喝酒的人都缩回了家里,万分恐慌。甚至连教堂都暂停了礼拜,要求教众在家中祈祷。

街道空空荡荡,连鸟都不剩几只了。

肖战只知道好几天没见着王一博了,旅馆老板娘似乎有点想赶他走,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肖战硬着头皮装作不懂,如常地道“早安”、“晚安”,一亮天就出门,大半夜才回来。他背着画板四处晃荡,看哪不错就坐下画几笔。

报童在街上卖力地叫卖,偶尔能卖出去几份。肖战买了一份,首页便大大的印刷着今日的病例状况。

已经有135例感染者了,死亡1例,还是只有那个可怜的女人。他听王一博说过,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他。肖战挑了挑眉,好像报纸开始通报疫情才没几天。

已经这么严重了吗,他这才觉得有些没底,匆匆去火车站转了一圈。

都是大门紧闭,哪里还能买到什么票。连出城的公路都设置了路障,由上面派来的军队看守。

只进不出。

上周上级派来的医疗队到了,全副武装地采了血样,留下了一些物资,又离开了这里。

王一博只觉得很头疼,这种病闻所未闻。开始就像是感冒,咳嗽发烧,后面就开始肿淋巴,扁桃体也发炎,再后来会咳血,血小板骤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每天忙得没有时间思考,只有夜间停下来的时候才会觉得害怕。

怕控制不住,怕死。他想起了肖战,他已经很久没去找他了,一是太累、没时间,二来也怕传染他。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这种病的传染机制还没有研究出来。

“咚咚咚。”有人敲门。王一博抬起脖子,想起这个月的租金好像还没交,或许是房东来催了。

他打开门,一个人影扑了过来,他毫无防备被按倒在地上。

“你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去哪了?”肖战的脸离他不足十公分,潮湿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久违了。

王一博反应过来,推开他,退后两步,说:“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我每天接触很多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感染。这个病还没法治。”

肖战却不在意,反手锁上了门,“治不治得了都无所谓了,反正我也走不了。”

王一博想起来月初的时候政府颁布了封城令,不管是居民还是游客,就算你是一只飞虫也出不去了。

“那你也该离我远点,”他坚持道,“最近没事别出门,多洗手,注意卫生。”

“有用吗,又不一定会得。”肖战走近了两步,“我不能继续住旅店了,老板娘赶我走。”王一博这才注意到他背着他的大绿包。

“我没地方去了,你也说了,现在外面不安全。”肖战抱住了他的腰,头贴上他的胸口,“让我在你家住到能离开为止吧。”

王一博刚想说“不行”,就被肖战扑倒在床上。他手脚麻利地解了他的皮带,伸手就要去握他的性器。

王一博攥住他的手腕,甩到一边。

“你今晚住这儿,明天我找人送你出城。”他提好裤子,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褥,扔在地上。

“不是吧,又不是没一起睡过。”肖战哀嚎。

“我说过,你应该离我远一点。”王一博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晚没有做噩梦,没有梦见病人痛得大喊,七窍流血的样子。

果不其然,王一博醒来还没睁眼就闻到了肖战身上的味道,比第一晚认识的时候淡了很多,他们做爱的时候味道会变浓,引诱王一博来一次,再来一次,不要停下。他一睁眼就在怀里看到了他,睡得正香。

昨晚说过的话都是白搭,他无奈,轻轻把他的头从自己胳膊移到枕头上。肖战的睫毛颤了两下,半睁开眼。

“怎么这么早啊…”他声音软糯,鼻音很重,没睡饱的样子。

“醒了就起来,我叫酒吧老板运货的时候带你走。”王一博已经换好衣服了。

肖战揉着眼睛爬起身,打了个哈欠,问:“靠谱吗,被截下来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会送你走。”王一博又觉得有点舍不得,就和第一夜过后的感觉一样。

两人在情事中总用“走不走”挑衅对方,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此时角色调转,让人有些唏嘘。

“那就听你的了。”肖战欣然答应下来,笑眯眯地说,“在医院注意安全,我会想你的。”

王一博提起皮包,离开了小公寓。

进医院前,王一博深吸了一口气,戴上了厚厚的口罩,也戴上了护目镜——主治医师建议的,毕竟现在他们对于这个看不见的敌人几乎是一无所知。

令人欣慰的是,上级卫生局传来了电报,也带来了一批血清。结合最近他们发现的禽鸟异常死亡的情况,已经发现类似的病原体了。针对那种病毒的血清或许也能预防这种病,前线的医疗人员都注射上了,剩下的正在紧急调配过来。

但这个过程遥遥无期,血清是否有效暂且不提,数量有限是没有悬念的,批量生产几乎是天方夜谭。如果只有医疗人员能用上血清预防,那又与没有血清有什么分别呢?王一博心中只能算是燃起了一点火花。

病人一天天变多,从昨天单日新增个位数病例到两位数、三位数甚至四位数,这位令人尊敬的敌人只用了短短一个半月。

医院早就人满为患,政府征用了一个体育场用于接收疑似病患。很快那里也住满了人,于是政府又征用了一个学校。这些都不算是最令人窒息的情况。

更令人绝望的是,死亡人数也在与日俱增。开始医院还能让病人体面地死去,通知家属认领。到今天,死去的人已经填满了很多个大坑。从开始地棺材并着棺材,到现在填埋垃圾式的掩埋。白花花的肉体叠着肉体,直至又填满了一个坑。医院建议政府考虑火化。

殡仪馆的春天确实来了,但他们也不想要这样的春天。

王一博看着远处的火电厂冒着黑烟。曾经烧的是煤炭,现在烧的是尸体。

他发了一会儿呆,肖战现在应该已经出城了吧,不知道他接下来去了哪里,又会遇到什么人。

他开始有点想他了。

但现在确实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他给病人打了一针吗啡镇痛,这是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满面皱纹见证着他经历的沧桑。希望他能不那么痛苦的死去。王一博已经有些麻木了,他转身奔向下一个病房。

又是一日筋疲力尽,王一博摘下口罩的时候觉得脸有点疼,更衣室里的镜子照着他憔悴的脸。脸颊被两层口罩勒出一道红痕,有些破皮。

“回去好好休息。”明日再来。后半句话谁也不会说出口,王一博冲同事笑了笑,拎着包走出医院。

无力感他这两个月已经体会了太多次了。他救不回来七旬老人,救不回来正值壮年的青年人,也救不回来几岁的小孩。

一张张鲜活灵动的脸在他面前渐渐没了呼吸。他们有的是在睡梦中撑不住死了,有的是经历了十分艰难的挣扎,还是抵不过死神来召。

大部分是后者。

夜晚的风十分萧瑟。王一博走到公寓楼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推门进了小酒吧。

往日的热闹仿佛一场梦境,老板还是一如往常,坐在吧台里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喝着小酒。

“一博?”他睁开眼睛发现熟悉的人,“好久没来喝一杯了。还是老样子?”

王一博点点头,在他面前坐下。

“我把你的朋友介绍给有门路出城那帮人了,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到大公路上了。”老板递给他酒杯,他摩挲着玻璃杯的棱角,仰头喝了一大口。

“可是花了不少钱才整出去的,你这次大出血喔。”老板笑了笑,心照不宣,“那小伙子长得真漂亮,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人。”

王一博又开启了静音的模式,闷声喝酒。

气氛很沉闷,老板又开始擦今天不知道擦了第几次的台,锃亮得能当镜子照。

一阵铃响打破沉寂。

“你在这儿呢,我说怎么等你半天不回来。”肖战从门口进来,跺了跺脚,“冰化了的时候就是冷啊,感觉比我刚来的时候还冷。”

王一博瞪大了眼睛,结巴道:“你、你…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明白了,有些着急又有些释然,走过去抱住他。

“不是吧王一博,才十几个小时没有见而已。”肖战嘲笑他,突然觉得半路从卡车上跳下来往回跑的决定没那么傻,虽然钱都白花了,还赶着趟地上前送命。

他揽住他的腰,说:“嗯,不过…我也想你了。”

又一次,两人磕磕绊绊地上了小公寓那老旧的楼梯。

吱吱呀呀的,却也没吵醒熟睡的房东太太。

他们疯狂而热烈地做爱,吮吸对方的唇,像婴孩本能索取。王一博吻过肖战的耳垂、锁骨、乳尖,大汗淋漓,浸湿床单,两具赤裸的肉体相撞,发出响亮的碰撞声。

因为他们都知道,明天是未知的,只有此刻才能把握。

太阳又一次从穿云破雾而出,从海岸线缓缓升起,洒下会流动的黄金,给小城里的楼房都镀上了一层,金光闪闪。

新增病例达到了一个峰值,稳定在高位,居高不下。不过也算是件好事,至少没有继续恶化。

医疗资源有限,上级调派了一支医疗队支援,虽然是杯水车薪,但好过没有。每日也都有专人专车派送食物等物资,绝了后顾之忧。

除去专业的医疗人员外,市民也自发组织了志愿队,帮忙处理隔离、分发食物等琐事,也有负责心理疏导的人员,开导因疾病或是亲人朋友病逝带来的恐惧和痛苦。酒吧老板和肖战也在其中。

老板说,他经历过她的离去,经历过绝望、低迷,经历过看到阳光的那一刻,他想帮更多人,拨开乌云,看到希望。

这场不速之客带来的疫情,所有人都曾崩溃、恐惧,最后选择坚强,拥抱彼此,走向明天。

日子就在生与死的交替、希望与绝望的变幻中一天天过去了。

这场瘟疫消失得顺理成章,王一博也记不太清最后一例怎么就康复出院了。

沉寂已久的小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清闲。

餐馆里的客人又多了起来,教堂也恢复了礼拜,街上又有了闲逛的一家人和挽手相吻的情侣。小酒吧里熟悉的客人也都回来了,互相敬酒祝贺。

“To life.”老板举杯说。

白沙滩上人山人海,烈日当头,晒得人们皮肤发红发烫,汗流不止。碧蓝的海波涛澎湃,有穿着花衬衫的人冲浪,被浪拍进海里,不一会儿从水面探出头,哈哈大笑。

是生命的气息。

王一博如释重负地笑了,转头看向正对着画板涂涂画画的人。

“王一博你别乱动。”肖战目不斜视,“待会儿把你鼻子都画歪了。”

他乖乖地摆正了脸。

没有人会喜欢一只无脚鸟,它从不落地,从不停留。

王一博想起来肖战的话,没头没尾地说:“我是‘没有人’,我会让他落地,让他停留。”

“什么乱七八糟的。”肖战没太听清,嘟囔道。

王一博纹丝不动,只转眼珠,瞧向肖战。阳光勾勒着他的轮廓,海风拂动他的发丝,拂过他爱的那颗唇下痣,和他最爱的人。

两人前言不搭后语地聊着,从床单被褥的颜色聊到了以后谁管钱,又聊到了是不是该搬个大一点的公寓,毕竟是两个人住。

“还走吗?”王一博问。

“嗯…我觉得这里也挺不错的。”肖战笑了笑,眼睛亮亮的,一如初遇。

“重要的是,这里有你。”

————Never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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