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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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时曦本想回答什么,但最终的回复居然是不小心在杨宙的伤口上按了一下。
杨宙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握住他的手腕,报仇一样在清瘦凸起的腕骨上摁了摁。
许时曦吃痛,又很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
“没事,”杨宙放下他的胳膊,表情很自然,仿佛刚才说那种有些暧昧的话的人并不是他,“你去看电影吧,我把衣服洗了。”
许时曦说:“我也想洗澡。”
还特意补充:“我睡觉忘记开空调,出了好多汗。”
杨宙说:“行,我给你收那件T恤。”
许时曦把手背到身后,轻轻地说:“那内裤呢。”
杨宙:“我有新的,拆给你。”
许时曦摇头:“太大了,我穿不下。”
他笑得有些狡黠,像准备推翻桌上东西的猫:“你给我一条睡裤好不好。”
杨宙实在不敢细想,忍了忍没忍住,道:“你这条不行吗?”
许时曦:“不行啊,好像都还沾了精……”
杨宙摸着发热的耳垂,打断他:“你去洗,去洗,我给你拿。”
许时曦开开心心往浴室里跑,未散的水汽扑面而来,有一股潮潮的香味。
杨宙把T恤和睡裤准备好,转头看见许时曦站在浴室门口,动作非常迅速脱了个精光。他只穿着一条内裤,纯白色,微微透出些粉红。白嫩胸口上两粒乳头有些肿,脖颈处一枚吻痕还有浅浅的痕迹——那里也曾经被创可贴遮掩过,像杨宙给他留的小伤疤。
杨宙把衣物和新毛巾一股脑塞他怀里,推着他肩膀往浴室里送。
许时曦偷偷笑,反手关好浴室门。裹了一身汗,想洗澡的心情不作假,他站在热水底下大大方方征用杨宙的沐浴露和洗发水,把身上每一处仔仔细细洗干净,下面更是洗得认真,浸着热水滑溜溜软绵绵的。
杨宙刚才大概就是在同样的位置,全裸的,这么大一个杨宙。许时曦光是这么想想就险些硬了,他暗忖着得可持续发展,闭上眼把翻滚的念头压下去。
洗完擦干,许时曦又有了新招式。他把自己那件没穿几回的T恤拿起来,闻了闻跟杨宙身上同款的洗衣液味儿,然后非常坚定地将它扔到了湿淋淋的瓷砖地上。
T恤立马浸得透湿,许时曦清清嗓子,拔高声音道:“杨宙,杨宙在吗?”
“在,”杨宙的声音由远及近,“怎么了?”
许时曦道:“你再给我件衣服吧,我不小心把T恤弄湿了。”
没回答,隔了会儿脚步声又朝这边来。
“你开门我塞给你。”
许时曦直接推开门,又让杨宙把他看了个遍。
杨宙此刻无比痛恨自己良好的视力,他闭了闭眼,把衣服递给许时曦。
许时曦目的达到,窸窸窣窣换衣服。杨宙不知怎的一时没撤开,他看着许时曦挂空档穿他的睡裤,配套的睡衣大了一圈,把手背遮住大半。裤腿也拖得老长,踩进毛拖鞋时让人胆战心惊的,像马上要被绊倒。
少年人的身形偏瘦,呼吸间肋骨分明,只有腿根和屁股有点儿肉。杨宙想,我能把他抱起来,像抱一只玩偶,抱一束花,他不会比一瓶汽水和夏天更重。
杨宙走近一步,帮许时曦卷睡衣过长的袖子。许时曦缩缩脖子,两条胳膊平举,很乖地任他动作。袖子整齐叠了两层,杨宙又蹲下身给他卷裤腿,露出白净的脚踝。
许时曦低下头,再一次看见男生脑袋顶上两个发旋,像阿尔卑斯糖的漩涡,还带着些潮气。
他小心地在漩涡上摸了摸,杨宙抬起头看他,像是不在意被摸脑袋。
“去吃饭吧,”杨宙说,“你好瘦。”
许时曦拿手背贴贴脸颊,大概洗澡水太热,蒸得眉目湿润,面泛春潮。
两人并肩坐着喝粥,许时曦不喜欢吃配的咸菜,挑挑拣拣地把它们拨出去。还在找地方扔,杨宙已经将粥碗的塑料盖推了过来。
许时曦说了声谢谢,杨宙没应。进食过程安静得很,只有筷子勺子偶尔摩擦碗壁。电视屏幕上是动画片,许时曦容易陷入情节,吃得也慢。杨宙喝完粥,看见旁边这人咬住筷子聚精会神,碗里粥剩下大半,久违的捡东西的感觉涌上来,没忍住在他碗上敲了一下。
许时曦偏头看过去,杨宙含着一丝笑意,淡得像白粥一样,却是粥里的白糖,化开了是甜的。
“我要关掉了。”杨宙威胁道。
许时曦胆子大了一些,挺着胸脯,捍卫自己的权利:“不可以,我很快就能吃完。”
杨宙笑了笑,没真做坏人掐掉电影。
许时曦倒是收了心思,低头认真吃粥。没过多久碗见底,他偏过头小小声打了个嗝,一手揉揉肚子,好像撑得难受,身体也不自觉朝后靠。
杨宙站起来,把两人吃剩的残骸收拾干净。许时曦本想帮忙,杨宙看了他一眼,说:“我来就行。”他便没再添乱,只在杨宙端着一次性碗筷时将垃圾桶递过去。
杨宙进厨房洗手,许时曦拿遥控把电影按了暂停。其实他认真吃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电影演到了哪里,被打岔后索性不看了,起身跟到厨房,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晚上做什么?”
杨宙避开伤口洗干净手,转过头示意他也洗洗。于是许时曦又挪过去洗手,杨宙立在他身边,帮他把洗洁精挤在手心。
“没有洗手液吗?”许时曦随口问。
“做题,”杨宙先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然后又道,“洗手液在浴室那边。”
许时曦闻闻手上的味道,洗洁精特有的不那么清新的柠檬味,带着些消灭油渍污垢的肃杀气质。
“没有沐浴露好闻。”他点评道。
杨宙说:“那当然,洗澡和洗碗不一样。”
许时曦斤斤计较:“洗碗不是给碗筷洗澡吗?”
杨宙看着他,挺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对,可能碗筷的皮肤和人类的皮肤不同,味道也就不是一个路数。”
许时曦忽然觉得更高兴了一些,要是现在独自走在路上,他会唱着杨宙的名字转个圈。
杨宙不会看低他的胡言乱语,甚至会顺着天马行空的思维继续滑行。
他们应该是在同一个轨道上的。
许时曦说:“我可以留下来吗?你可以教我做题。”
杨宙其实并没有教人的闲心,平时在学校里,虽然属于成绩好脾气不错的类型,但大家似乎都不太爱找他问问题,偶尔的讨论也仅限于一些需要多方佐证的情况。比如考完试总会有一小撮人聚在教室某个角落,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争论。这时候如果杨宙路过,他们会寻求认同般拖住他,拜托他加入选A或选D的队伍。
“不好意思啊,”杨宙总是抱歉地笑,“我忘记了。”
起初那些同学们非要杨宙给出他的答案才放人走,后来大概发现杨宙实在对此类行为敬谢不敏,也就不再问他了。
反正总会有人聚成这样一小支队伍的,自顾自地炫耀着,浑然不顾别人是否会因此而受到影响,不缺他一个杨宙。
这么一想,许时曦属于另一类人。聚在一起大声讨论的,捂住耳朵匆匆冲出教室的,翻着白眼指桑骂槐的,都不是许时曦,他是睡眼惺忪拿起书包往外走的,满脸不在意。
杨宙说:“你没带作业过来。”
许时曦很有办法:“我可以跟你一起读题,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
鬼使神差地,杨宙真答应了。直到两人并肩坐在书桌前,他才意识到今天的自己对许时曦而言格外好说话,早上那些话如同流水一样,好像就这么从两人身旁淌过去了,悠悠不回头。
杨宙把卷子往许时曦那边推了推,方便他看得更清楚。
许时曦拿着他送给杨宙的那支百乐,有模有样地开始读题。
这是张新发的物理卷子,老师只要求做学过的部分,杨宙之前跟着补习班,比学校的进度快一些。而许时曦在学习上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十多分钟过去只做了前三道比较基础的题,杨宙则已经在等他翻页了。
许时曦没怎么打草稿,杨宙撑着一边脸,略微瞥了一眼。
三题错了两题,对的那题反反复复选了三个答案,最终犹犹豫豫选了C。
杨宙道:“许时曦,平时要记得看课本概念。”
许时曦有点后悔,做什么题,是做爱不快乐吗?还在成绩优异的暗恋对象旁边做题,简直是岂有此理。类似于头一回跟人约会就吃难处理的螃蟹,跟螃蟹较劲,也跟自己较劲,最后丢的是自己的脸,不是螃蟹的。
杨宙见他把脑袋垂得更低,伸手在他后颈上捏了一下。
“眼睛不要了?”杨宙像个操心的家长,“坐直。”
许时曦一激灵,后颈上酥酥麻麻的触感稍纵即逝,还没来得及品尝那份亲昵便已远飞。他听话地坐直身体,杨宙把他用的草稿纸递过来,用铅笔圈出基础公式。
“这些都是课本上的,”杨宙耐心道,“背下来就能解这一类大部分的题了。”
许时曦懵懵懂懂,杨宙看着他,知道他肯定没听懂,便画出简单的示意图,一点点解释给他听。
许时曦原本一听这些就头疼,但杨宙说得不紧不慢,一点儿不耐烦的意思都没有,而且他条理清晰,说话很有逻辑。许时曦只盯了几秒杨宙写字时手背浮凸的青筋和修长的手指,竟真的沉进了他的叙述里。
讲完许时曦错的两题,杨宙说:“你继续做,把这面做完。”
许时曦意犹未尽:“哦。”
正要动笔,杨宙又说:“慢慢写,不着急,想到哪儿堵住了就做个小标记,直接写我卷子上,全做完了我再跟你讲。”
许时曦乖乖按照他说的话做完了这面,尽管中途卡壳多次,一些选项也很勉强,但留下清楚的思考痕迹后,满足感饱胀得不可思议。
杨宙在旁边喝水,许时曦看见他趁着空隙背单词了。
他按按笔,杨宙便放下杯子,过来给他讲题。
两人挨得很近,许时曦在凑近看杨宙打草稿时,头发几乎要和他的混在一起,大腿也贴紧,安静分享热量。双倍柚子的味道相融,因为太相似了,嗅不出什么分别,只觉得好像天生就该如此,他们就是应该用相同的沐浴露,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头碰头地写写画画,在夏天发躁的空气中研究些似深奥非深奥的选择题。
许时曦悟性不错,杨宙略微指点方向,他就能顺势往下进行。只不过基础实在不佳,杨宙叮嘱他,一定要抽时间看概念。
许时曦又一次恳切道:“谢谢你,你真好。”
杨宙看眼时间,问:“你要不要回家了?”
许时曦正在跟右边散开的袖子拉扯,他不惯用左手,很费劲。
杨宙看了会儿,许时曦笨笨的,不懂叫他帮忙。
许时曦勉强叠好袖子,摇摇头道:“我想在这里睡,可以吗?”
他穿着杨宙的睡衣,宽宽大大的深色面料裹着白白净净的皮肤,双手拘谨地搭在膝盖上。这么近,许时曦的雀斑清晰可见,一张嫣红的嘴唇无意识嘟起,呼吸热热细细。
杨宙叹了口气,伤口隐隐胀痛,但跟单纯的痛又不尽相同。
蹿个子时是类似的生长痛,长大是不可避免的趋势,裤子缩短、抽筋、关节摩擦。身体叫嚣着拔节,灵魂却显得迟滞,在疼痛中磕磕绊绊寻求价值和位置。
许时曦眼睛一眨不眨地等他回答,期待感快要从眼里漫出来,再具象化地落在杨宙手里。
杨宙不太能拒绝。
而且他好像用了一晚上等待这句话,听到许时曦说出来,竟有些如释重负,或者说,正中下怀。
他安慰自己,大概是因为这一回受伤他想有人陪。受伤、生病的时候,应该是可以争取一些特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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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觉得两家在该近的时候很近,不该近的时候连回去拿套衣服都显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