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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
我给一位女客倒了一杯澄金的酒后看到你走进来。
这就是情侣的默契吗?我心想。
你四处看着,双手放在背后,不用看我也知道你那十只小指头正紧张地相互交叉缠绕。
果然,你选择了离人群最远的卡座。
你认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菜单,然后和我要了橙汁。
好乖。
于是我想起初次见你的场景。我在和共事过的社团负责人闲聊,无意间看到你陷在角落的沙发里侧,像个受惊的小羊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怎么,这么明目张胆以为我不会注意你吗?我当然知道你,数院的小怪物。我早听说过你的事迹:16岁考入这个以理工科闻名的学校,学最难的数学专业,没有社会实践和学工加分,还能年年拿奖学金。几乎是现实版谢耳朵。——对你不熟的人,大部分都这么认为。
我那时也是。你只是入学时的社交谈资中被一带而过的名字。毕竟存在于道听途说中的怪咖天才,在这个学校并非凤毛麟角。
只是我没想到你真人竟然是这个模样——清秀而纤弱,明明怕得要命却装成不屑一顾,抿着嘴留意风吹草动,实在很惹人起作弄的心思。
那瞬间的心头一动促使我向你走去。
即使隔着瓶底厚的镜片,我仍清楚看到你的瞳孔微微放大,是剔透的琥珀色。我忘了我是是不是笑着。只记得你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双手接过我给你的酒,
然后,实在非常抱歉。
我不知道你酒精过敏,差点无意之中酿成大祸。
你脾气出乎我意料的好。第二天醒来听我解释原委后,你原本苍白的脸色微红,绞着手指,细声细气地说没关系。
“除了道歉以外,我还要感谢你呢。”我说,“把我从那鬼地方救出来,也算胜造七级浮屠。”
你愣在那,苦恼地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样子也好可爱。
我闷笑一声:“我开玩笑的。”
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哦。”
其实没有。
看到你的时候,我正烦躁不已,几乎要被这里的气味熏吐掉。
恶心。恶心。恶心。
洒出来的香槟很恶心,到处搭讪的西服男很恶心,言必称实习绩点big name的同学很恶心。
我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按某些不成文的惯例,所谓干部一定要到场出席。
实际上我对这种互相吹捧的场合厌恶透顶。
我环顾四周,只有你是唯一可爱的对象。说真的,我觉得任何人了解你以后都会喜欢上你的。阴暗地讲,我甚至有时庆幸你是这样胆怯内向,让我的占有欲得以满足充分。
你把自己藏起来,只有我发现了。这大概是我最走运的事。
2.
实际上,与你交换联系方式只是我在我们院习得的社交惯性。
我本以为我们这萍水相逢的缘分会到此为止,你一定也这么认为。
我们的生活轨迹毫无交集,虽然我们都会在学校里再逗留一段时间,但偌大校园里如果不是故意设计,两个点头之交的熟人能碰到也并非易事。
更何况你是往来于办公室的理科博士,而我是忙于修饰简历的金融专硕。四大、三中一华、大买、外资投行,从小黑工到暑期,我在金融街上早出晚归,像在全仿真虚拟游戏中打怪升级。
这是我从上小学开始就无法摆脱的游戏。周末从早到晚的奥数和英语,小升初初升高再过独木桥,终于到了最高学府录取分数线最高的学院。然后是志愿学工奖学金,要保证没有一门课拖绩点。
要出人头地。要向上实现阶层流动。要成为我名字的反面。
我每个节点的选择和答卷都堪称完美。至少在我全家,还有在大院其他叔叔阿姨眼里。我知道小孩最讨厌父母聊起别家孩子哥哥姐姐如何如何。所以拜访相熟邻居家的弟弟妹妹时我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们。
就像我讨好前任满口官腔的学生会主席。
我在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跑道上拼命跑,超越一个又一个竞争者。每每在高处收获大片或嫉妒或艳羡的眼神的那刻,我想我是满足且快乐的。
但是我为什么会由衷地感到无聊?
我不累。我早已习惯多线程处理各项事务的节奏。我定期锻炼,精力充沛。
但是我好无聊。
我不知道这种倦怠是从何时开始的,这种隐秘的、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绪延续在研一前的暑期实习。
那天我通宵写好研报,却迎来leader劈头盖脸一顿骂。
她对我说,如果没有好好干活的心思,就不要起早贪黑装得比谁都勤快。
我气得要命。
谁会真心喜欢工作啊?due那么紧张能赶出一份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我对管理学对金融毫无兴趣,还不是照样年级前十照样保上传说中难度最高的金融硕。
于是我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昨天睡太晚了,您看哪里有问题需要改?”
那天晚上回到出租屋,不知怎地我就想到了你。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叫我兔子先生,我觉得你才像个刚被抓进笼里的小兔子。
想起你直到大学毕业都没喝过酒也不知道自己酒精过敏那么严重,我就很好奇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养成那样看似阴郁实则极为天真的神气。
你真的很弱——别误会,我不是在骂你,在我看来你如同才呱呱坠地的动物幼崽,对社会的潜规则一窍不通,对世界的险恶毫无防备。
嗯,幸好你遇到的是我。
虽然真正的我阴暗又卑鄙,但我不会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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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凡学现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