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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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又在抽烟,他开着窗,烟味还是不可避免地浓浓布满了整个房间。
我哥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点着烟注视着突然闯入的我,我倚着墙看了他一会,他呼出一口烟,摁灭了手里的半截香烟。
我把手背在身后抠着冰冷的墙,开门见山地问他:“哥,你爱我吗?”
“我爱你。”
我哥几乎没有思考地回答了我。
我梗了一下,预想了很多遍对峙的结果,仍被这直勾勾的事实噎住了。我迈开步子岔开腿坐到他的床边,实则是想错开他不加掩饰的眼神。我哥还是那副坦荡荡的样子,坦荡到让我有些难堪。
“你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我问我哥。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爱你,小挚,我一直都这么说。”
我爱你……
我爱你。
哎。
这个回答太简单了,也太有重量了。
我转过头看向我哥,他漂亮精致的脸蛋神色如常,又淡然又理直气壮。
说爱对我哥来说毫不羞耻,只要他愿意,裹满爱的糖衣炮弹可以是家常便饭。也对,爱不羞耻,有人去爱是至高无上的幸福,找不到爱、说不出爱,才比较难过。
我盯着我哥看了一会,才毫不意外地发现,啊,原来他看我的眼神一直都没有变过。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没有什么刨根问底的必要了。不,我还是想要知道答案,但我没有必要、也没有立场做出高高在上的样子给我哥施压。真相一直就流淌在我周围,我哥的眼神拉我下沉,我自然而然地浸泡在里面,其实早就沉醉了这么久这么久。
我撑坐在床边伸开腿活动了一下身体,终于虚张声势地抬起眼盯着他:“哥,你躲我?”
“我没躲你。”大概是我的语气还没放平缓,听上去挺冲的,我哥解释的声音格外认真,“攒了好多活要干,毕设的事情也要开始忙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五年之前,你干嘛躲着我?”
“躲你?”
我哥的眼睛不解地睁大了。
我啧了一声:“装什么傻啊……别敢做不敢当,给我打飞机的是不是你,事后不理我的是不是你?”
“我没不理……”我哥下意识地辩解,说了一半又把话咽回去,认输似的歪头一笑,“行,是我不理你了。但也只有前面几天而已啊。”
“你这不就狡辩吗?明明就是疏远我了,哪有一天两天之分的。”
“我要是不疏远你,你不就天天缠着我给你打飞机,和你现在缠着我上床一样……”
我哥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来。他倒也没说错,我对他有奇怪的依存症,不管是现在,还是五年前,只不过五年前的我还没来得及发作,只是在我哥这里尝到了甜头,那不是非分之想,而是新奇感,想继续感受一些的时候却被我哥硬生生截断了。
但我哥眼睛偏到一边,看上去是在嫌弃我,其实是他在心虚。
我挪到他面前,抬手把他的脸掰正,张开大拇指和食指去捏我哥的脸颊,我哥的嘴被捏得翘起来,圆嘟嘟的。
“骗子。”
我说。
“你是发现你爱我,但你不敢说。”
我哥当时,心里一定很难过吧。帮自己的亲弟弟打了手冲,教他自慰,然后……然后我哥就躲开了。中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以当时的我的视角来看,我是没多想什么的,但是我没想多不代表我哥没想多,他一定在这期间动摇了什么,纠结了什么,然后确认了什么。
以上是我脑补的,但看我哥的反应,是被我猜中了。
“嗯,我爱你。”我哥的嘴随着我的松手瘪了回去,“我现在敢了。”
我忽然觉得很亏心,那件事在我眼中不过是件我们兄弟两个共同享有的秘密,带有点情色意味,但由于对象是我哥,其实我心里还挺坦荡的,干净得像一场毫无杂念的教学;而我哥却没这么想,具体他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想再问了,或许以后哪天他会主动告诉我,主动跟我补全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的心情,然后这份爱一直延续下来,直到传到我这里。
我只是有点遗憾,我没有早些察觉到这些,或许是我哥真的藏得太好了,而我又太迟钝了。
我忽然后知后觉,我一味地把疏远的原因归咎于他,自己是不是也负气地远离他了呢。
我有些惭愧地笑了起来,嘴上继续倒打一耙:“哥你是大变态……你意淫和你弟上床?”
我哥的眼神传出问询的意味,大概也是想到了小狐狸精把我哥说他喊“哥”的声音像我这件事告诉了我。
我接着揶揄他:“哥,我和你做的时候喊你哥,你是不是心里特别爽?”
我哥拧出了一丝笑意,了然地反击:“那你是什么?小变态?你和你哥做爱。”
“还不是你勾引的我。”
我哥很镇定:“是你先强吻了我。”
我们两个像小学鸡似的不停斗嘴,像是要把这几天欠下的对话一口气补回来,像是要从对方身上揪出最先做出爱的冲动的蛛丝马迹。
如果这件事继续石沉大海,我哥可能还是一如既往地和许多人约炮上床,对我的爱存着存着就冻了起来,再也开启不了,失去了保存的价值。宝盒封存久了未必会变得神秘宝贵,它有可能会过期。
哥,如果我不发现,你会爱我多久?
我鼻尖贴着他,近距离地望着这双眼睛。
这就是你看爱人的眼神吗,哥?而我甚至差一点没意识到这就是爱,因为我早就神志不清地溺了进去,我只看得见你不加修饰的美、你柔软炫目的好、你捉摸不透的目光、你似有若无的温柔,差点忘记从满满当当的褒义词中提取出最晶莹透明的爱。它和其他特质混杂在一起,难以提纯,又无处不在。
你要过多久会找到下一个对象,用这样爱意绵绵快要溺死人的眼神看着他?我会嫉妒他的。
幸好我在那之前,亲手打开了宝盒。
我沿着我哥的鼻尖,轻声叹息:“如果你肯早点告诉我……”
我哥阖上眼皮,再抬起时又恢复了不动声色的模样,仿佛这句回答在他心里演练了无数遍。
“早点告诉你又怎么样呢。你还不是说我变态。”
也对,我现在说我哥变态纯属开玩笑,但如果换做以前……我没有办法接受,更不可能去回应他的爱。黏腻的爱,黑暗的爱,潮湿的爱,恶心的爱……只有当我走上这条路,我经历过同样的挣扎、折磨,尝过同样的心酸和甜蜜……才会在终点遇到完好的他。
“我不想让你反感。”
我哥又说。
我以为我哥不告诉我他爱我,是因为他和我一样有道德伦理的顾忌,认为兄弟之间的爱如果超出了亲情是不会被允许的。
但不是这样的,他不说,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让他爱的弟弟困扰。
对我来说,我的困扰可能是来自别人的目光,而我哥的困扰就是怕我困扰。
我哥不会介怀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因素,他不让我为难,不让我反感,我是我哥爱的投射,也是他唯一在等候的回音。
当我也爱我哥的时候,这份爱就变成了光亮美满的。
我问了好几个“如果”,说再多如果也不能挽回那些我没有发现我哥的爱的岁月,要做出怎样的假设才能让我们之间的空白不空白,让我没来及回应他的日子被填上?但是假设不是必要的,我已经在今年夏天撞上了最大的幸福,它不会被任何假设收回,不会读档,不会从头开始,更不会消失,现在拥有着的我哥是我所有预设之外的天降礼物,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深情的意料之外了。然而,即使如此,我还是想问出最后一个“如果”。
“如果我没发现你爱我,你会怎么办?”
我哥歪了歪头,但我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在想。
“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
我盯着他的眼睛追问,我哥的眼睛里蓄上笑意,看向我的神情浓浓的。
“一辈子都不告诉你。”
我哥回答。
我低下头,发出轻笑声,其实鼻子偷偷发酸起来。
我是真的觉得我哥很傻,明明我一直觉得他优秀又智慧,当然我也不能说现在才领悟到这些的自己有多聪明……只能说是两个傻子吧。很般配的傻子。
我小心翼翼地贴上我哥的唇,好像第一次亲他一样谨慎生疏,害怕如果用劲过猛他就会碎掉。我哥眼睫毛的蝴蝶又颤巍巍地停在了我的眼睑,他先探出舌头撬开我的唇,吻得温柔缓慢,像是一场无限回放的教学视频,只要我愿意回顾,就可以学一万遍。
我哥也是我的蝴蝶、我的花园。
我以为自己是强闯进来的不速之客,他是我蛮横偷来的、抢来的,殊不知是他一直呆在那个地方等我来找他,花园是他亲手为我建造的。
我挺想跟他说句,哥,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又觉得如今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拨开我哥口腔里不熟悉的烟味,虽然这味道一时半会也消散不开。
“哥,我在,你有我了……就不要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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