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热烈的、拥有蓬勃的生命热的个体,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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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你常与希斯见面,有时在你的别墅里,有时在希斯的蜂巢房中。你从没住过蜂巢房。当与希斯在房间里性交时,听着隔壁房传来的搞笑综艺的声音、聊天的声音、打游戏的声音,你总会觉得格外兴奋。你享受着因生存空间被极度挤压所带来的尊严被冒犯的感觉,这使你兴奋得不住战栗,同时你明白,能有闲心品尝这种科技带来的新式贫穷,正是因为你并没有真正沉沦到这种贫民式的生活的地步。
因此,看着平静地接受着现状的希斯,你才会感到如此疑惑——他是个身体强壮的Alpha,会说古语,思维敏捷,怎么看都不该是沦落到住“蜂巢”的地步的人。你就此问了他一次,他没回答,你也就不再提起了。
你本不想再探索希斯的事情,可有一天,翻云覆雨过后,你在希斯躺过的地方发现了蛾类的麟粉。看着指尖沾染的麟粉,你汗毛倒竖。你知道这样的麟粉代表着什么。
于是,下一次见面,你在管家机器人的水囊里掺进了抗虫药剂。
正当你们正青蛙一般大张着四肢,眼神缠绵进行负距离的接触时,希斯饮入的药剂发挥作用,你感受到希斯山一样的身体猛地砸在你的身上,与此同时,他的左侧腰部如被损毁的冰雕般铮然破碎。
你看见无数形如桃花花瓣的飞虫从希斯破损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那些飞虫是浅粉色的,末端带这些几不可见的白。它们的身体呈半透明状,在灯光的照射下显露出几分似真似幻的如梦境般的不真实来。在他们薄如蝉翼的躯壳之下,一根极细长的透明软管静静地盘踞着,那软管一头与它们的身体相连,另一头则插/入别的飞虫的身体里面,正是这样的软管让这漫天的飞虫彼此黏连,与床上勉强呈人形的希斯成为一个整体。
你看着眼前的景象,近乎痴了。
“你是虫族。”你笃定地说。
希斯倚在床头痛苦而艰难地喘息,闻言,他尽可能回复平静的姿态,看向你的方向点了点头。
“你是寄生虫族——你是一只桃蛾。”
希斯再次点头。他的眉眼间亦然满含痛苦,驱虫药物使他的人形摇摇欲坠,可即便如此,他看向你目光依旧十分平静。你凝视他,察觉到他面容中展露出你所熟悉的悲悯的神性,这好似在向你诉说,他没有仇敌,也没有怨恨。
你朝空中飞舞着的一只桃蛾伸出了手,让它落在你的指尖,抚摸它体内伸出的透明的软管。随着你的抚摸,希斯发出了一声极压抑的叹息,你转头看他,只见他眉头紧蹙,面色潮红,正是人类情动的模样。
你忽然意识到,这是你第一次真正触摸希斯的身体,在此之前,你所触摸的都不过是仿真皮肤,是他用以伪作人类的虚假的皮囊。
你伸手在空中的桃蛾群中拂过,随着你的抚摸,希斯的人形更加涣散。终于,希斯爆发出一阵近乎于哀恸的啜泣,伴随着这阵啜泣,希斯的人形彻底消散。
希斯散落开来,温柔地将整个房间填满,他似乎想找一条离开的通道,然而你早已封闭了房间。在你的身体四周,到处都是桃花形状的飞虫,到处都落满了希斯桃花形状的灵魂的碎片。
“希斯,先生,您还能听见我说话吗?”你看向天空中的桃蛾回答,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我喜欢热烈的、拥有蓬勃的生命热的个体,先生,而女性很难达到这一点。她们是接近土地的、阴冷潮湿的生物。”你自顾自在地毯上躺下,看着屋顶的天花板。
“他们孱弱地生,孱弱地死,哪怕是女性Alpha也一样。”
“我是被一个女性Beta养大的——先生,您已经度过多少年的生命呢?大概是很久了吧。您经历过历史书上的人虫战争吗?您见过雪吗?我的母亲是一个非常柔弱的女性,虽然坚韧,但非常柔弱。虽然有防护罩的庇佑,她还是死在了一个雪天。”
“我的妻子就完全不同啦,她是一名非常强悍的Alpha女性。她的思维就像您一样敏捷,精神非常强悍,但是她柔弱的女性的肉体并没有充斥着如男性一般的澎湃的生命热,于是,她也还是死去了。” 你喃喃道。
“这就是你求死的缘由吗?教授。”希斯忽然显出了人形。
“我并没有求死,先生。”你仰躺着对上希斯的目光。
闻言,希斯没有回答,只垂眸看你,目光怜悯,又带着一些疑惑。你笑起来。你猜,希斯大概是发现了你在空气循环机里添加的与抗虫药剂药效相抵消的成分。
对视半晌,希斯盘腿在你身边坐下,低着头看你道:“我并没有吞噬人类的欲望。”
你应了声,凝视着希斯,挪动身体朝他的方向靠了过去。
“先生,”你把脸枕在希斯的大腿上,“您的身体十分强壮,精神也安定沉着,第一次见您,我就心生向往。”
希斯摸了摸你的头发,半晌,平静地发问:“教授先生,人类都像你这样矛盾吗?”
“不,”思索片刻,你回答道,“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多么特别的人类,可人类是千奇百怪的,他们有千万种特征,这千万种特征又自由排列,组合成千万种面貌。”
听罢,希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见状,坐直了身子问希斯道:“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希斯没回答,只看着你笑了笑。你急了,踉跄着从地板上爬起来,用一种令人生厌的柔媚姿态扑向希斯身边。“您要去哪里?”你问希斯,“如果我可以与您一起……”说着,你苦笑起来,薄唇和眼角都耷拉下去。
“您似乎并不珍惜人类社会所给予您的财富和身份。”希斯凝视着你,平静地说。
在这平静的目光中,你忽然觉得很难堪,你觉得希斯看透了你的幼稚和软弱。
你觉得很没意思,但你已经习惯了这种失望,事实上,在此之前的人生中,你一直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漫无边际的虚妄里。也曾起过波澜,你的母亲是一个,妻子是一个,可最后,她们都因为缺乏生命热而永久地离开了。希斯是你所见过的生物里最厚重平静的一个,你以为自己能从他身上找到生命或脆弱或强大的奥义,可现在看来,大概是不能够了。
你觉得真理的涟漪在你面前消逝。
你曾猜测希斯正是你寻求科学的真理的关键的钥匙。
想着,你叹了口气,使心情平静下来。你模仿希斯的平静,朝希斯笑了笑,边笑边操纵终端,打开了房间上锁的房门。
希斯亦看向你,你以为他会与你道别。
“我们交换过终端联络码——我暂时不会离开。”离开之前,希斯对你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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