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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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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福相依

-----正文-----

今天冬天雨水很多。连绵不断的小雨一下就是半个月,到处都湿湿冷冷的。十二月二十一日那天下午,天空难得放晴了半日。贺呈特意将下午的行程挪空了,阿丘也打电话给康复师请了假,将复健按摩暂停一日,吃过中饭就钻进贺呈的更衣间翻箱倒柜。贺呈此时已经换好了全套西装,再穿个羊绒大衣便可出门。蛇立百无聊赖地瘫在沙发上看着他一一确认待会儿要带出门的礼物,心里不由有些抗拒,遂伸长了腿去踹他手臂:“拿这么多东西干嘛。他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你送了他也用不上。”

“用不用是你爸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不紧不慢地清点好东西,贺呈定定地扭头望过来,抬手摸他头发道:“你要不还是换套衣服?……好不容易回趟家。”

蛇立依旧穿着他那件老旧的灰色毛衣,外头套一件黑色冲锋衣——是阿丘的那件,裤子也是松松垮垮的牛仔裤,看起来吊儿郎当,头发长长像个地下音乐人。银发Beta甩开他手,不屑地轻哼一声,面带奚落道:“他们都习惯我这样了。我要真好好打扮,那才是吓死人。”

话音刚落,阿丘拽着条长长领带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一脸不耐:“操……贺呈,我非要打领带吗?不打行不行?”

他翻了贺呈一套白色西装出来穿。衣服的肩宽臂展胸围无一不合适,两条长腿包裹在流畅合宜的裤管里,也是笔挺潇洒得很。蛇立头一次见阿丘正装打扮,贺呈也是,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白发Alpha上下打量过一遍,一时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阿丘垂着眼正烦躁地跟领带较劲,半晌不见他们回答,不由“啧”一声抬起眼,气急败坏:“你俩倒是来个人帮我弄一下啊!”

终于恍过神,贺呈赶忙站起身,走过去帮他打领带。蛇立依旧靠在沙发上,一双浅眸目不转睛地望着阿丘,总感觉他好像变了一个人——那股外露的不羁气质被暂时锁了起来,眉眼中难得露出烦躁情绪,看上去竟有些像富人家里说一不二的长兄;那副衣架子似的宽肩长腿被剪裁得体的衣裤细细一勾勒,束缚而挺拔,倒是比以前那种露肉装扮多了几分克制的吸引。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阿丘微敞的领口看——日益恢复饱满的蜜色胸膛在白色衣装的包裹下显得可口无比,然而贺呈的手指将扣子一一扣上,深灰色领带细细打好温莎结,白色Alpha紧拧着眉,仿佛受刑般撇了撇嘴。

“……还是别打领带了。”蛇立突然说。他走上前把贺呈刚打好的领带除下来,衬衫扣子解开三颗,让蜜色胸膛又露出一小片。阿丘颇感意外地低头睨他,半晌挑眉一笑,终于又恢复了平日里散漫不羁的模样。

四十分钟后,三人到达蛇家大宅。

汽车顺着花岗岩大道开进秩序严整的花园里,白色砂岩石砌筑而成的庄重大宅坐落在尽头处,在太阳底下反射着一层蒙蒙的光,如梦似幻。蛇家自民国初期延续到现在,如今已是五代积富。几代主事人都喜欢白色,这座古典风格的欧式大宅建设于解放初期,后来又修葺过数次,依旧保持着庄严纯洁的气质。望着远处转角塔楼的金色尖顶,蛇立忍不住眯一下眼,心中莫名漫上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紧张。

十二月二十七日是老爷子七十一岁生日。按理说去年刚办过整寿,今年应当简洁些,但老爷子最近身体不好,多长一岁都是奢侈,这几日在各地忙碌的后辈们便陆陆续续地赶了回来。

“我有三个叔叔,五个姑姑;我爸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我大哥已经生了三个小孩,二哥四个,三哥两个,大姐一个。二姐怀孕了,小妹订婚了,整个家里,只有我还是孤家寡人。”蛇立望着窗外说。

“马上就不是了。”将车子在主路上停下来,贺呈定定看他一眼,随即打开车门,把车钥匙交给了负责泊车的佣人。三人沿着道路缓步向前。二十米之外,大宅雪白明亮的柱廊下,一名慵懒枯瘦的银发老人坐在轮椅里,朝他们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那是蛇家这一代的主事人,蛇擎。

“……倒是稀客。”他认识贺呈。两人以前在诸多场合中经常碰面,他对这个冷静持重的后生极为欣赏。今日见小儿子带着人回来,还以为是交上了朋友,却没想到贺呈刚坐下没多久,慰问几句后便提出了婚事:“蛇伯伯,实不相瞒,我跟小蛇在一起已经一年多。今天我来,就是特地跟您提亲的——我决心与他结婚,希望您能答应。”

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蛇擎拧起眉注视贺呈半晌,视线忍不住飘向了后头靠柱而立的阿丘——他记得贺家老大当年闹出的那回事,也认得这个一脸散漫的白发Alpha。这俩纠缠不清十几年,现在看上去也不是掰了的样子,怎么转眼间要同自家幺子结婚?若只是谋求后代,那选个健康的Omega不是更好?自家孩子的身体状况他是清楚的,在家里也是个甩手掌柜,事业方面并无助益……想来想去想不出缘由,蛇擎一张窄刀似的脸不禁深深拧起来,那双极浅的眸子在凹陷眼窝里射出怀疑的光,神情间像一只苍老的雄鹰。

“……我想照顾他。”见状,贺呈的身子前倾一分,十指交叠撑在腿上,眼中都是诚恳:“蛇伯伯,我想您也清楚,我的每个决定都是认真的,从未食言。”

审视地上下打量他一遍,又看一眼孟丘,蛇擎面色稍霁,眼神化为犹疑。这时私人护理走过来叮嘱他该吃药了。接过温水和一堆药片,老爷子将药片和着水一口吞下,喉咙里随即传来粗砺的摩擦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他略显疲惫地望向贺呈身后——阳光灿烂的廊子上坐着他久违谋面的幺子。这个他四十六岁时与第三任妻子生下来的唯一小孩从小便像个冷血动物,不爱动不爱笑,成日里只会孤单地在花园一角挖沙子、掘蚂蚁窝。当年医生怀疑他患有高功能自闭症,然而没过几年,家里保镖同他说小少爷在学校里拉帮结派,笼络了一群小弟,这样的论断便也不攻自破了。

……但他始终游离于家族之外,这是未曾改变的。

阳光之中,蛇立侧坐在廊子上,一条腿屈起来撑着下巴,一如他小时候的姿态。他头发那样长,银白而卷曲,脸上那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打眼望去竟与前妻有八分相似。兴许是想起了什么,老爷子垂下眼眸,静静思索一会儿,随即招招手,叫来了管家。

“把正阳街那边的物业清单拿给我。”他这样说。

蛇立一怔,视线忽地从白砂岩的纹路上抬了起来。

不一会儿,管家拿着个牛皮封面的册子走回蛇擎身侧。“正阳街六条商铺,给一半给你。还有普彩的股份,给你百分之二十……”老爷子说着,拿起笔在册子里唰唰打勾,面色平静。蛇立却生硬地眨着眼,看起来极不适应:“不用了,我不需要这些。”

蛇擎淡淡地瞥他一眼,置若罔闻。半晌,他转脸面向贺呈:“结婚证你到我们这边的民政局办理,我托人提前打点好,就不用户口本了。”说着,他放下笔,挥手摒退管家,身子向后靠进轮椅里,廊子下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半晌,老爷子突然无声地长叹一口气,随即抬起苍老干瘪的双眼看向蛇立。他凹陷的眼球让黯淡眼皮叠起数道褶皱,看起来像是电视中那些行将就木的老人。

“以后要是有空,就多回来看看……左右你也见不了我几面了。”他怅然地这样道。这是蛇立从未听过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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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那天,本就寒冷的气温又经历一轮大跳水,清晨时竟到达了零下的温度。早上起来,贺天光着脚踩到木地板上,感觉脚心底下温温的,居然不怎么暖和。最近绵绵学会爬了,整天在地板上爬来爬去,担心小家伙着凉,贺天便到客厅里,把地暖向上调高了5度。

正是早上七点。屋里暗沉沉的,窗外阴雨连绵,看起来就像傍晚一般。保姆已经起床做早餐了,见他从餐厅旁经过,立即从门框中探出个脑袋,问:“贺先生,冰箱里那屉冰淇淋好像过期了,要不要扔掉?”

“冰淇淋?”贺天正打领带,动作不禁停顿下来,眼中一阵恍惚。那是他今年四月时买的五十个,算起来已经是第三批了。毛毛消耗可爱多的速度惊人,怀孕后期都还时时偷嘴,吃不到便处处暗示:“哥哥~好热呀,你不觉得热吗?毛毛想吃点甜的,凉的,脆的……”

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丢掉吧。”他怔怔望着冰箱说。

吃过早餐回到房里,贺天立在床边,双眼注视着床头柜,忍不住伸手将倒扣已久的相框翻了起来。画面之中,毛毛用记号笔在两人脸上画的涂鸦还清晰如昨。自己额头上一个王,红发小朋友脸上三撇胡子,而两人之间,红发Omega特地换了只红色的记号笔,在肩膀缝中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桃心。

“哥哥,你来画这个!你画!我老是画不好……”

“不要,我才不画。你看好好一张结婚照,被你搞成这样。”

“我只是画在外头,没画照片上……帮我画嘛!”

小朋友的嘴快撅到了天上,无奈,贺天只得把笔记本电脑放到一边,接过记号笔准备帮他画。然而这时电话响了,是公司里的事。见哥哥有公务要忙,毛毛便不再胡闹,攥着记号笔自己闷头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真的好丑。端详着相片上的涂鸦,贺天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笔,围绕着那个小爱心,画了一个端正规整的上去。随后又注视半晌,他突然苦笑一声,摇摇头,把照片扣了起来。

绵绵刚刚睡醒。

保姆温了莫关山昨夜新挤的奶给他喝。绵绵见爸爸走过来,肉乎乎的手一张,噙着奶嘴“呜呜”喊了一声。贺天将他抱进怀里,小东西新长出来的头发已经快一指长了,睡得到处乱翘。他眼角沾着眼屎,嘴边印着口水痕,看起来像个小疯子。贺天静静地注视着他,忍不住低头亲一下儿子的肉脸,轻声道:“绵绵小猪仔,你又胖了。”

这时保姆把刚蒸好的紫薯蛋黄泥端进来,一边搅拌一边道:“他吃得好多,动不动就饿。昨晚两点多莫先生回来,他正好醒了,非要讨奶喝,莫先生只能喂了他一顿奶才去睡。我心说,他半夜吃一顿,早上能睡到八九点呢,结果还是准时醒了……”

听她提到莫关山,贺天心里一颤,下意识朝紧闭的客房门看了一眼。莫关山一般是十点起床,此时应当还在熟睡之中。二人已经十几天未曾碰面,红发Omega是不是头发长了、身上是不是又瘦了,他全然不知。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时间线隔在他俩中间,双方都默契地不去触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贺天甚至已经忘记,他的Omega闻起来是怎样的味道。

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他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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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钟到达办公楼,走廊一侧张灯结彩,玻璃上贴满圣诞节贴花,自家公司这边却冷冷清清,一丝节日气氛也无。然而当他走进玻璃门,却见工位之中已经坐着好些人了。蓝姑娘看见他,下意识喊一声:“老大!”见一听见这声呼喊,立即从总裁办公室飞奔而出:“一万七千份!贺天,贺天!天堑已经卖了一万七千份了!”

“怎么这么多?”游戏是昨夜凌晨上线的,现在不过八个钟头,而且定价并不便宜,应该卖不了这么多才对……感觉不对劲,贺天拧起眉跟他走进办公室里,展正希坐在电脑前,面色不大好看:“平台那边找了人配合宣传,我觉得这一波可能是假数据,就是为了吸引人购买的。”

“宣传?他们找的谁?”贺天俯身去看,就见屏幕上打开一个直播平台,一个有些聒噪的声音正一边玩游戏一边大喇喇地解说,听起来刺耳无比。展正希拧着眉,面色更难看了:“……这个游戏主播是著名的广告专业户,虽然粉丝不少,但大多是些低龄粉,资深玩家很少看他的攻略。可能他跟平台是签有推广合同的,我查了一下,这半年好几个新游戏都是他第一时间发布的视频。”

“操。”傻呆呆望着屏幕,见一后知后觉地咒骂一声,刚才那点儿兴奋劲全没了:“他们就不能找个口碑好点儿的推广么?比如说洋葱骑士?”

洋葱骑士是D站一个很有名的游戏博主。他从不接广告,直播的游戏千奇百怪,好些是他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落搜出来的。网友说他就跟警犬似的,总能看到别人不曾注意的细节,甚至一些大热游戏的隐藏关卡,也常常是他第一个发现。

“洋葱骑士不玩社交平台,也不留联络方式,甚至连评论区也不看,怎么联系?”双眼负气地瞪着电脑屏幕,展正希脸上难得露出了懊丧的情绪。见他失落,贺天和见一默默对视一眼,没再说话。他们知道老展在这个游戏中投入的心力,从背景、剧情设置,到建模渲染,每一步他都亲自把关,后期几乎是住在了公司,没日没夜地反复调试……见一心里揪揪地疼起来,双眼深切注视着棕发Alpha紧拧的眉头,半晌才想出安慰的话:“展希希,你别丧气,这才发售第一天呢。这个游戏咱们做得这么好,肯定有人慧眼识珠的……”

心中烦躁,展正希抬起眼,见他耷拉着嘴角,言辞切切,这副忧心的模样倒是少见。叹口气,他站起身,伸手一摁关了电脑屏幕:“……算了,不看了。我还没吃早饭,你俩去不去?”

“我吃过了。”贺天道。

“我我我!我没吃,我陪你去!”担心他心中苦闷,见一把外套一披,蹦着高儿跟了上去。展正希一边走一边扭头睨他,眼底清凌凌的,倒是没了一开始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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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一公司的人都无心工作,忙一会儿就到平台上看自家游戏的销售数额。天堑的定价是228元,因为是小公司制作、全新IP,又比一般国产游戏卖得贵,前三天过后,销售数额便止步在两万多份,停滞不前了,贺天不由十分担心——这游戏光开发就花了六千多万,全是他自己投的,加上平台的抽成和推广费用,起码要卖出三十五万份才能回本。如今他账里头只剩下一百来万,有四十几号员工要养,后续项目也要跟进……如果天堑卖得不好,公司必定难以为继。

……难道要向哥哥借钱么?

心中梗着蛇立那事,贺天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气闷一个多月了,肚子里一腔憋屈,竟忍不住单方面跟哥哥起了隔阂。临近年末,贺呈忙着集团的事,与他联络不多,一时间也没有发觉。直到过了元旦,一月五号那天,贺呈望着办公桌上的日历,突然发现今年过年极早,一月二十三号便是大年三十了,这才想起来给贺天打电话。

“喂,小天?今年过年,你打算在哪过?”以弟弟与莫关山如今的关系,恐怕没法像去年那般其乐融融。贺呈想叫他到自己这边过年,不想贺天丝毫没犹豫,一口回绝了他的提议:“不用了,你跟丘哥他们过年吧,我就不过去了。”

心知他与蛇立关系不好,贺呈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只不过是放心不下罢了:“……莫关山打算怎么过,他们跟你过吗?”

“我不知道。”贺天语气里有些冷淡,“应该是回自己家过年吧,我还没问。”

察觉他心情不好,贺呈沉吟一会儿,竟发觉自己无话可说。今时今日,他与弟弟的处境好像反了过来——曾经他才是孤家寡人的那个,阿丘远走,蛇立与自己还不相熟,而贺天有妻有子,一家人满怀希望,和乐融融。现如今,兄弟易势。他爱人在怀,无忧无痛,心情开阔之下,倒是不知如何开解泥足深陷的弟弟了。

“那你先问问他。如果他们不跟你过年,你要是愿意……就还是过来吧,好歹一起吃个年夜饭。”最后,他只得这样道。

“再说吧。”贺天冷淡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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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节三天假期,游戏发售量在涨到五万多份之后,又一次停滞了下来。见一他们每日在网上四处搜索游戏讨论,但这两天只搜到寥寥几百例,多是问某个关卡该如何通过,又或者抱怨游戏难度过大的。偶尔有几条夸一夸建模渲染和剧情设置,刷到这种反馈大家简直要原地起舞,反馈截图还要发到公司群里,由文员姑娘一条条打印出来,贴到会议室的白板上。

“……要是哪天能贴满就好了。”见一说。

接到贺呈电话那天,墙上的反馈正好贴到第二十条。这几日公司比较闲,大家一边关注游戏发售情况一边准备年会的事,贺天得以在正常时间下班。绵绵小家伙最近记得他的作息了,每日六点准时等在客厅,穿着棉布小衣服坐在毛绒地毯上往玄关望,就等着大门一响,便飞快地爬过去迎接爸爸。

……然而今天回到家,小家伙却不在地毯上。

一时不大适应,贺天走进客厅,忍不住一边脱衣服一边呼喊:“绵绵?你去哪了,怎么不来接爸爸?”

辗转着走到餐厅,绵绵没找到,却见莫关山穿着件长袖T恤坐在餐桌旁,正拿着根啃了一半的可爱多尴尬地望他。

“绵绵在睡觉……下午出去玩了半天,困了。”

“……这样啊。”不自在地垂下手,贺天心头凝滞,手足无措地瞥他一眼,“你怎么在家,不去烧烤店那边么?”

“今天菜市的师傅生病了,没买到肉,干脆就歇业一天了。”莫关山敛着眉眼,埋头又吃了一口冰淇淋。见他躲避,贺天的视线终于能够落到实处,不动声色地在红发Omega身上逡巡。他发现莫关山比以前更瘦了些。两根纤细嶙峋的锁骨在领口露出一半,像清冷的鹿角那般。薄而宽的肩,纤长白净的脖颈,整个上半身只有胸脯依旧饱满,在衣服底下鼓起丰收的弧度。

他清瘦的小臂从袖口露出大半截,手腕处沾了一块巧克力色的冰淇淋。

猛然想起一周前保姆同自己说的话,贺天面色微变,不禁皱起眉道:“你吃的是冰箱里那屉可爱多么?”

莫关山本来撇着脸不看他,此时神情一怔,眼神有些尴尬:“……是。”

贺天赶忙大步走来,拿起桌上的圆形包装片查看——上头清晰地印着保质期,是去年十二月二十号。而此时,那堆纸片中有两个筒尖……不由黑了脸,贺天沉声道:“你怎么突然吃这么多?这些可爱多都过期了,你都不看保质期的么?!”

拿着冰淇淋的手讪讪垂下来,靠到桌旁,莫关山一时间不明白他是怪自己吃了毛毛的可爱多,还是怪自己不看日期:“也没过期几天,应该没问题的吧……”

“怎么没问题?”忍不住从他手中抢过那半个可爱多,贺天语气中的责备更重了些:“你肠胃那么差,吃坏肚子怎么办?!”

被他吼得浑身僵硬,莫关山无言以对,又没立场发脾气,只得闷头坐在那儿。直到这时,贺天才感觉屋里热烘烘的,地暖的温度好像有点儿高……难怪这个小傻子一口气吃了三个可爱多!想起这温度是自己调高的,他心中的着急顿时化为窘迫,赶忙走到客厅,把地暖的温度给调了回来。

过期的可爱多丢进垃圾桶,贺天不自在地悄悄回望,见莫关山已经站起身,垂着眼准备回房了。“莫关山!”他忍不住脱口叫住了红发Omega。对方不明所以地望过来,沉默而逃避眼神像一只随时准备逃离的鹿。

“二十三号过年,你准备回家过么?”贺天故作平静地问。

莫关山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的脸上露出了恍惚的神情,随即低下头抿了抿唇:“……应该吧。”

“那,”贺天沉闷地望着他,心头隐约的期望瞬间落空,“绵绵是跟你还是跟我?”

“……随便,都可以。”莫关山依旧望着地面。

思忖一阵,贺天紧绷的肩背一寸寸松弛下去,终于放下了所有期待:“还是跟你吧。叔叔阿姨也很久没见他了,让他们多跟绵绵相处一会儿。”

“行。”简短地应一声,莫关山瞥他一眼,欲言又止地抿抿唇,扭头进了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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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贺天到很晚还没睡着。他难得地开着房门,睁着眼细细探听外头的动静。到了一点多钟,他听见莫关山起来了。急促的门响之后,一串清浅的脚步声急匆匆穿过走廊,跑进了卫生间里——果不其然,他拉肚子了。

竖着耳朵听见他一个钟头之内来回跑了三趟,贺天担忧地坐起来,心想他不会没吃药吧?打开灯翻开抽屉,黑发Alpha找到以前给毛毛备的肠炎药,犹豫着下了床。

房间外头,卫生间亮着暖黄的光,莫关山立在洗手台前,正蔫头蔫脑地用洗手液打泡泡。贺天见他佝偻着脊背,面色惨白,俨然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禁想起以前毛毛拉完肚子的可怜相——小东西常常是吃完药喝了粥,得了哄还不够,还要趴在他身上撒娇耍赖一番:“哥哥,我难受……你摸摸我,摸摸头,摸摸背,要抱……”

他难受了倒是有人可哄,莫关山却孤立无援,只能一个人扛着。

心中莫名紧缩一下,贺天走出门扉,叫住了即将回房的红发Omega:“莫关山!”

对方显然吓了一跳,疲惫双眼窘迫地望过来,似乎觉得有点儿丢脸。贺天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让它尽量平常一些,走上前将药盒递到他面前:“这儿有消炎的药。你照着说明吃几颗,不然明天会恶化的。”

“……谢谢。”犹豫着接过去,贺天见他嘴唇苍白,正欲再关心几句,眼角的余光却瞟见他右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正是微信对话界面——他在跟人聊天。

是蛇立吗?

这个认知让他思绪一顿,瞬间把喉咙里的话全咽下去,沉着脸扭头回了房里。莫关山在原地不明所以地立一会儿,随即也回房去了。胡思乱想着吃过药,他刚钻回被子里,手机便震了一下。摁亮屏幕,微信里见一在问:“前几天我给你买的东西收到了吧?用了吗?”

莫关山一看,面颊不禁烫热:“用你个头!谁让你给我买的!”

“哎呀,同是天涯沦落人,你的苦处我怎么可能不懂?就别端着啦~”

“你懂个屁懂!老子睡觉了,别烦我。”

“唉唉唉别嘛!再跟我聊聊……我跟你说,这几天展正希的态度好奇怪,总感觉比以前和蔼了好多!昨天我把咖啡翻他一身他也没生气……”

耐着性子看他发过来的暗恋纪实,莫关山心不在焉地靠着床头,半晌,忍不住将手伸进枕头底下,摸了摸那个布满凸起的棒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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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那天,莫关山在家里贴好了窗花和对联,眼看时间不早,便穿上衣服出了门。

这几日下了雪,天空放晴,外头一片寒冷彻骨的银白。莫关山被又厚又大的羽绒衣裹着,拉链一拉,帽子一戴,几乎只露出淡漠的琥珀色双眼。从小区到街边短短一段路,因为无人清扫而堆满了脏兮兮的雪水。等坐上滴滴时,他脚上的靴子已经湿了一大片。

烧烤店在前天暂停营业了,关上门清扫干净之后,一家人回到家,还得把家里也打扫一番。莫关山本想昨天就把绵绵接过来,好让他适应一会儿新环境,免得大年三十出什么岔子。可家里实在太乱,一家人清扫到昨天下午,才把房间都打扫干净。

听说保姆前天早上已经回家了,贺天一个人带绵绵,也不知他照顾得怎么样。牵肠挂肚地到了门前,莫关山看着紧闭的大门,一时间竟有些近情情怯,不敢开门了。

这时,大门突然“咔嚓”一声打开,贺天一身羽绒大衣裹得严严实实,身前再挂一个同样裹得毛茸茸暖乎乎的小绵绵,一脸意外地看着他:“……你来了?”

绵绵也瞪大了眼:“麻——!”

莫关山无措地应一声:“嗯。”伸手将挣个不住的小东西抱进了怀里。贺天垂着眼帘,神情颇有些暗淡:“还说带他下去看看雪……进来吧。”

走进屋里,客厅中干净通明,玻璃澄澈,显然叫钟点工来打扫过。餐厅的桌上摆着绵绵的辅食小碗,里头一点点蔬菜残渣,看起来喂的是西兰花鳕鱼泥。贺天从婴儿房里拿出绵绵的婴儿推车,以及一个小行李包,打开拉链一一确认要带过去的东西:“尿片,口水巾,保湿乳,搅拌器……”

莫关山在一旁抱着绵绵,不禁有些惊异:“你都收拾好了?”

贺天抬起眼淡淡地注视他一瞬,面色平静:“嗯。”说着,他拿上折叠推车和行李包走到玄关处,又把鞋柜上几个盒子提进手里:“走吧,我送你过去。”

莫关山面上一怔,下意识道:“不用了,我打的回去就行。”

“这么多东西,你还要抱绵绵,磕着碰着怎么办?”若有若无地瞪他一眼,贺天打开门,提着一堆东西径直走了出去。无法,莫关山只得抱着绵绵跟上。

一会儿坐进了车里,小东西扭脸看着窗户外头,双眼瞪得圆溜溜的,嘴里一直“啊啊”地轻叹。莫关山一手抓着他小手腕,一手在行李包里清点查看——贺天居然连小家伙的指甲钳都带上了,小小一个,跟小龙虾的钳子似的。

贺天在前面沉默地开着车,一直没怎么说话。快到目的地时,他终于开口了:“绵绵刚吃过蔬菜泥,现在应该是饱的。他嘴馋得很,吃饭不成问题,但你那边没有地暖,就别给他脱衣服了,洗澡也要小心点,别让他着凉。”

“嗯,我知道。”

车子慢慢驶到楼下,莫关山将绵绵抱进怀里,拎上行李包,一下车,就见贺天已经把婴儿车从后备箱里拿了出来。见他手中还提着一堆盒子,莫关山眉头下意识地一拧,问:“这些是什么?”

“年货,给你爸妈的。”贺天说,“走吧,我帮你提上楼。”

两人一前一后安静地走进楼道里,莫关山不由自主望着他长长的衣摆,以及衣摆底下露出来的修长小腿,忍不住问:“你……你打算去哪儿过年?”

“展正希叫我去他家过,顺便讨论点儿事情。”贺天没有回头,狭窄楼道中回荡着微沉的脚步声,话音不甚真切。莫关山下意识想问,为什么不去你哥家过?转瞬间又想起蛇立有可能在贺大哥家,他便抿紧唇,将那句话咽了下去。不多时,二人来到门前,贺天将东西整齐码在门前一米处,沉声道:“你照顾好绵绵,我就不进去了。”

本以为他会跟自家爸妈打个招呼,没想到他门也不进就要回去,莫关山注视着他平静的面庞,喉咙仿佛噎住了,说不出话。 绵绵不知道爸爸妈妈就要分别,这会儿还傻乎乎地要伸手抓贺天兜帽上的毛毛,嘴里咿哦有声。贺天垂眸望着他,眼里满满都是温柔:“绵绵要乖哦,要听外公外婆的话,过几天爸爸就来接你了。”

听见爸爸跟自己说话,小东西傻乎乎地抬起眼帘,长长睫毛就跟小扇子似的,一下一下地眨动。看见儿子这副什么都不懂的神情,贺天不禁苦笑一下,低下头来吻他——莫关山眼睁睁见他凑到自己面前来,那瞬间心脏猛地一缩,差点以为他要吻自己。两秒过后,贺天抬起脸,见莫关山眼神直愣愣的,面颊发红,好像是热了。两人视线一对上,红发Omega立刻浑身一凛,赶忙转身开门:“那,那我进门了,你开车小心……”

“……好。”视线恋恋不舍地从他雪白后颈上掠过,贺天几不可闻地应一声,转身朝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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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回家。

车子径直开到展正希家楼下,贺天提上礼物,面无表情地进了电梯。一会儿到了门前,他摁响门铃,来开门的是展正希的妹妹,展子茜。

“贺天哥哥!”大四的Omega女生扎着双马尾蹦蹦跳跳的,身上只穿短袖短裤,个子比她哥小了许多。贺天被她拽进屋里,忍不住拧着眉教训:“怎么穿这么少,你哥也不说你?”

“他说我什么,他也短袖呢。”满不在乎地接过他的礼物放到餐厅,展子茜满脸放光,迫不及待地拖着他往房间走。直到这时,贺天才感觉屋里热得惊人:“……你让我先脱个衣服,你家也太热了。”

展家父母这会儿好像出门去了,屋里只有他们‌‎‍‌兄‌‎‍妹‌‍‎几人。龙凤胎今年刚十岁,听见动静便从屋里出来,围着贺天探头探脑:“贺天哥哥、贺天哥哥,你做的那个游戏,可以给我们一份吗?姐姐不让我俩玩。”

“小小年纪,玩什么玩!做作业去!”凶神恶煞地把他俩赶回房间,展子茜见贺天脱得只剩长袖牛仔裤,立刻拽住他手,把他拖进了书房里。

展家的书房大得要命,面积堪比客厅。三面墙下都摆了长长的书桌,桌上一共六台电脑,刚好人手一台。这会儿展正希坐在展子茜的电脑面前,对着屏幕埋头通关呢。贺天走过去一看,见他玩的正是“天堑”。

“……你居然要你哥帮忙通关?”忍不住鄙夷地问一句,贺天的眼神中露出点儿奚落:“你不是说你天下无敌么?”

“哎呀,之前正好期末嘛,哪儿有空专心玩……而且你们又做得这么难,我都打了将近七十个钟头了,剧情才刚刚过半!你们搞什么这么超值,两百多块,内容比三百块的游戏都多!”展子茜忍不住吐槽。

俯下身看向屏幕,展正希不愧是游戏老手,又是制作者,没多久就杀掉大怪,顺利地朝下一个任务行进。贺天看了一下情节位置,忍不住扭头问展子茜:“你打到隐藏关卡了吗?”

“她没打到。”展正希替妹妹回答,“我才发现那地方颜色有点问题,普通电脑亮度设置不敏感,不用心的话几乎看不到。”

“什么?!”展子茜一听,惊了:“还有隐藏关卡!你们到底塞了多少东西进去啊……唉不对,我见它没多大啊,就四十G,怎么可能这么多情节?!”

“……你哥优化了一下结构。”贺天突然得意,“这个专利年前刚申请下来,别的游戏都做不到。”

“操,这么牛逼!”瞪大眼怒骂一声,展子茜瞬间亢奋起来,把哥哥用力挤开,操纵着小人在荒野里团团转:“在哪里!在哪里!我要打隐藏关卡,快指给我看!”

无言地瞥妹妹一眼,展正希跟贺天对视一番,叹着气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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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年夜饭时,时钟正正指向八点。

贺天与展家父母相熟已久,吃完便贴心地说要帮他们收拾饭桌,立刻被展妈妈一口回绝:“哎呀,不用你收拾。你赶紧去帮子茜通那个游戏,这几天她都魔怔了,饭也不好好吃……之峰之华!过来帮妈妈收拾碗筷!”

“她那边哪儿用得着我啊,展正希一个人就搞定了。”捋起袖子,贺天没听展妈妈的话,还是忙活了起来。两人将碗筷一一收拾到洗碗槽中,展妈妈负责洗碗,贺天就在一旁负责擦干。流水声之中,展妈妈一边忙活一边问:“莫家妈妈开的那个烧烤店,你去过没有呀?”

闻言,贺天擦碗的动作一顿,面色平静:“还没有。”

“……是吗。”展妈妈好似有些惋惜,“她忙活大半年了,我想找她出去走走都没时间,只有到烧烤店去,才能跟她见上一面。”说着,她扭头打量贺天一眼,语重心长地道:“她那儿子,我见过两面……是个好孩子。你要实在不喜欢他,不必勉强,做个朋友也是好的……以后离了婚,至少还能见见面、聊聊天,不至于在孩子面前生分了。”

听见她说“离婚”二字,贺天整个人如同被落雷击中,脑中一片空白——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与莫关山是有可能离婚的。他俩于前年六月十三号结婚,现在已经一年过半。再有四个多月,法定的最低婚姻存续期限便到了。到六月十三号那天,莫关山若执意离婚,自己无论如何留不住他……维持现状居然都成了奢侈。

见他如此惊愕,展妈妈突觉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打自己一下嘴巴:“哎呀!我乱说的,我乱说的!贺天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阿姨你说得也没错。”失魂落魄地继续擦碗,贺天看着水槽里不断下降的漩涡,总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片泡沫,正晕头转向地被泄水口吸过去,无法挣脱。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擦擦手拿出来,屏幕上显示是见一。

“喂,贺天!你还在展希希家吗?”见一依旧是吵吵嚷嚷的,声音里透着委屈和迫切,“我妈跟她的姐妹们搓麻将去了,不到早上不回来!我去找你俩玩儿好不好?”

“你过来吧,老展跟子茜玩天堑呢。”

“好耶!我马上来。”

二十分钟之后,见一翩然而至,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七八样年货,把展爸展妈吓了一跳:“哦哟,拿这么多东西干嘛,人来不就行了?”

“哎呀,过年嘛,总要给叔叔阿姨拜个年啊。”在长辈面前,见一嘴甜得很,又是慰问又是恭维,把展家父母哄得心花怒放。似乎是听见他的声音,展正希丢下游戏从房间里钻了出来:“见一?……你来了。”身后,展子茜在惊声尖叫:“哥!哥哥哥你别走啊,我要死了!”

展正希扭头瞪他一眼:“你见一哥哥来了。”

“见一哥哥?”几番挣扎还是没救回来,小姑娘丧气地丢下手柄,从门框探头一看,立即尖叫着冲了过去:“见一哥哥——”

见自家妹妹“腾”地跳到见一身上去,展正希不由拧起眉,嘴里轻轻“啧”了一声。这俩从初中起关系就好得不得了,见一口齿伶俐,又不像自己这么无聊,展家上下被他哄得是服服帖帖。这般一回想,展正希不由觉得奇怪——这家伙,是几时开始笼络自己家人的?

“哎呀,子茜!”这时,展妈妈也看不过眼了,“女孩子家家的,成天对着别人又搂又抱,你别忘了自己是个Omega!”

“Omega又怎么样嘛……”嘟囔着滑下来,展子茜见春晚开始了,便钻到妈妈身侧,招呼见一一起过来坐下。一家六人加上两个客人各自就坐,见一坐在龙凤胎和展子茜中间,一双笑眼弯弯如月,这边跟展妈妈聊两句,那边又跟龙凤胎聊一阵,那叫一个左右逢源。

“这小子,”贺天不禁撞一下展正希的肩膀,“倒是比你更像你爸妈的儿子。”

“……嗯。”睨着有说有笑的见一,展正希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没过多久,春晚舞台上开始上演一个催婚主题的小品。展正希听到“结婚”这个字眼,抬眼一看,心中立刻暗叫不好。果不其然,展妈妈意味深长地睨他一眼,扭头便拿腔捏调地道:“哎呀,小正,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小学同学,就小时候摔一跤,脸上留了个疤的那个?”

所有人都默契地望了过来。展正希硬着头皮道:“……记得,赵勇嘛。”

“前几天呐,我去市场买过年的肉, 正好碰上他妈妈。你知道她怀里抱着什么嘛——抱着一个小姑娘唉!她家赵勇居然结婚了,还生了个顶顶水灵的小宝宝!我当时就想啊,哎呀,他老婆得漂亮成什么样儿呀?可转念又觉得不对,你说赵勇长得不好看,工作也一般般,性格更是没一处好的,漂亮女孩哪儿看得上他?”

意有所指地斜眼看着自家儿子,展妈妈眼中精光一闪,继续道:“可是呢,我又不好直说,怕人家骂我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毕竟呐,我这个长得俊、工作好、性格也不错的儿子,可是单身六七年也没往家里领个人呢!”

随着最后拔高的这一句数落,展妈妈图穷匕见,瞪着儿子直直便问:“展正希!我催你找对象催多少年了,从你二十二岁催到二十八岁,你是真不把你娘的话放在心上是不是?!”

见躲不过去了,展正希揉揉眉心,头疼道:“我这不是工作忙嘛。前阵子都住在公司了,哪儿有空找对象……”

话说到这,贺天莫名后颈一凉,下意识往展正希身后藏了一下。果不其然,展妈妈枪口一转,一脸正色地冲他道:“贺天,我知道你们创业辛苦,做个游戏出来不容易。但现在游戏发售了,你们要是不忙,就搞个联谊什么的嘛!工作紧要,员工的婚姻大事也紧要啊!

“是是是,”贺天哪敢不应,“开年我就找个Omega多的公司,开个联谊会。”

“就是嘛!”意犹未尽地一拧身子,展妈妈扭头发现见一闷着声不说话,便放柔了语气,轻声道:“见一呀,你能说会道,人缘又好,员工里面有没有人对小正有意思的呀,你知道吗?”

“啊?”见一猛然抬头,突然变成了锯嘴葫芦,支支吾吾的,“我,我不大清楚唉……这家伙一天到晚只会工作,脸上都没个表情,别人都怕他呢,哪儿敢对他有意思……”

闻言,展妈妈立即板起脸,扭头瞪了自家儿子一眼。瞪完,她又挂起微笑,温柔地跟见一道:“见一,阿姨知道你朋友多,路子广。展正希的脾气你也清楚,他只不过性子慢热一点,人还是很细心的……你要是碰见合适他的人,记得牵个线搭个桥,帮我家小正说几句好话,啊?阿姨可想抱孙子孙女了,你帮帮阿姨的忙……”

展妈妈说得陶醉,完全没发现见一强颜欢笑地扯着唇,低垂的眼中已经盛满苦涩。展正希坐在一旁,双眼一直盯着他,自然是把他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见自家妈妈越说越离谱,连温柔漂亮这种要求都说出来了,他忍不住拧起眉,沉声道:“妈,你别说了——”

展妈妈一怔,不禁住了嘴,扭脸望他。

“我自有打算,你不要瞎操心。”展正希沉着脸说。

少见自家儿子这么强硬的态度,展妈妈眨眨眼,讷讷地没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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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是大年初四那天回来的。

过年这几日只能从莫关山发来的视频中看到他,贺天还以为小家伙不记得老爸了。没想到他一出楼道看见自己,立刻伸着双手尖叫着喊:“吧——啊——吧——”

这小子,记性倒是不错。

餐饮业复工惯来早,莫关山把爸妈做的腊肉香肠塞进冰箱里,又整理一番绵绵的日常用品,当天下午就回了烧烤店,打扫干净准备明天开业。

大年初七,贺天的公司也恢复了正常上班。

经过一个年假,天堑的发售量才刚刚涨过六万份,会议室的白板也只堪堪贴满四分之一。展正希的心态倒是乐观了起来:“这一波数据应该是把之前的水分蒸发掉了,现在是实打实的六万份。接下来只要好评越来越多,后续应该还有几波上涨……”

“可是咱们又把情节设计得这么难嘛。”见一蔫头蔫脑地趴在办公桌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子茜打游戏这么厉害,都还没通关……她起码打了一百多个钟头了吧,现在还剩五分之一呢,怎么涨好评啊……”

“要不,咱们还是花钱找个靠谱的主播帮打广告?”借钱就借钱吧,总比浪费公司心血要好。贺天想。

“不用。”展正希面无表情地刷着网页,答得十分笃定:“再等三天,三天之内一定有转机。”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贺天和见一虽然莫名,但也感觉心里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果不其然,第二天大年初十,午休时间还没过,见一就举着个手机从走廊直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嘶吼:“大家开D站……看、看,洋葱骑士最新发布的视频!”

一群人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忙不迭打开电脑屏幕,整齐划一地登入D站。网页徐徐展开,首页推送的第二个,便是一行大大的标题:“【天堑】难越,难于上青天。”

格子间里登时响起了忍俊不禁的哄笑声。

在视频里,洋葱骑士一改以往冷静的语气,变成了一副唉声叹气的腔调:“这个游戏,我连续玩十几天了,还没通关……一开始我是想玩两三天就做视频的,可我没想到制作公司这么狗,居然一上来就把难度拉到最大,我他妈,真是惊了……没有地图,你们知道吗!全靠自己记忆和摸索!地形简直就是重庆的翻版,上下左右四通八达,我一整天就在迷路、迷路、迷路!打了八天,好不容易掌握点儿规律了,结果,在这个树桩这儿,摔一跤,摔进了隐藏剧情里!隐藏剧情的地形你们知道是啥样吗?是之前地形的倒置版!我刚摸清原来的地形,这一下给我倒个个儿,我又晕了!……真的,这个游戏的制作人员,我佩服你们。我真的想问,你们自己有没有玩过这个游戏?你们二十天内能通关吗?不能吧?谁要能二十天通关,我他妈把我的珍藏版钢铁侠送给他!话就撂这儿了,说到做到!”

接下来的一切便水到渠成了。

有了洋葱骑士的悬赏加持,“天堑”这个发售一个多月的游戏瞬间冲上了游戏购买榜第一、讨论榜第一。那天下午贺天来上班,看着平台页面上那个明晃晃的三十多万购买份数,他头晕脑胀地坐到办公桌边上,直直愣了有半分多钟。

“我们要发达了吗?”他忍不住问见一。

“我们要发达啦——!”见一依旧在失心疯之中。桌上那些废旧资料被他漫天撒开,飘飘扬扬落了满地。展正希这会儿倒冷静得很,拿出最终设定集往贺天手里一放,面无表情道:“赶紧看,尽量记。过不了几天就会有直播平台请你去上节目的,你可不能给我们丢脸。”

“啊?”贺天一凛,瞬间清醒了:“干嘛让我去啊,我游戏玩得又没你好,这不是打脸么。”

“要你玩游戏干什么。”展正希拧着眉瞥他。见一愣在后头,突然福至心灵:“……是要你去卖脸啊大哥!你知道你这张帅脸能帮我们吸多少粉吗,公司形象全靠你代言了,知不知道?”

“……操。”忍不住咒骂一声,贺天的脸色难看得要命,“我才不要出卖色相。以粉丝那种寻根究底的疯狂劲儿,万一搞出什么事来……”

“哎呀,你不是艺人明星,他们才不会这么认真呢。过几天要真来了邀请,你就麻溜儿地去!你要知道,咱们一公司的人都等着你养活啊!”

闻言,贺天想到自己账户中所剩无几的存款,不禁犹豫着拧起了眉。

十天之后,某直播平台的邀约如期而至。

在演播室外头,贺天耐着性子化完了妆,一脸不适地走向休息处等候的见一和展正希,心中还是有些忐忑:“老展,你刚才说的那个关卡,是怎么操作来着?要等boss绕过山门之前,还是……”

“等他绕过山门之后,收刀停三秒,会有一小段空白。你要绕到他身侧,再攻击,就能得手了。”展正希无奈地跟他讲解道。

“行了,别紧张了,你就把难度设置这个锅全扣到老展头上,人家不会笑你菜的。”见一正安慰着,那边工作人员便喊了:“贺先生,贺先生!快开始了,赶紧过来吧!”

闻言,贺天整理一下西装,犹豫着转过身,道:“我真去了?”

“——去吧!这时候了还纠结什么!”见一啐他。

深吸一口气,黑发Alpha挺直脊梁,不疾不徐地朝演播室入口走了过去。不知为何,越靠近门口,他便越觉得忐忑。似乎有一个警钟在脑海里一下下敲击,越靠近便越刺耳,吵得他心烦意乱,几乎要喘不过气。

……应该不会有事的吧?我是不是太紧张了?

这样想着,贺天停下脚步,调整一会儿呼吸,大步走进了演播室里。

这时的他并不知道,半个月之后,他会无比后悔此时此刻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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