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错阳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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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被他们翻得不成样子。
所有的抽屉都开着,里头杂物散乱,地上也摆着好些。主卧乱糟糟的,床头柜被打开了,结婚证和产检档案被保镖翻了出来,毕恭毕敬地放到贺竞手上——面色阴鸷地接过那个鲜艳的红本本,贺父翻开封面,看着里头两人端整的合照,嘴里冷哼一声,露出一个奚落的笑:“这表情一看就是个傻子……阿呈,也难为你找来几张正常的照片糊弄我,花了不少工夫吧?”
贺呈立在茶几对面,眼帘微垂,没答话。贺天在后头听得怒火上冲,手臂不禁揽紧了莫关山的肩膀,咬牙切齿地想回怼一两句,贺呈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错步一挡,扭过头对他坚定地摇了摇。
“二十三周……糖筛,超声波,四维彩超……”从档案里拿出一张A4纸,看着上面那两张模糊的彩超照片,贺父扯扯唇,又是那个奚落的语气:“这小孩儿,嘴巴扁扁的,鼻子又塌……小天,他也不像你啊?倒像个蛤蟆。”
“我孩子像谁关你屁事!”终于没忍住,贺天猛地上前一步,推开哥哥,那架势像要扑上去跟贺竞干架。贺呈拽住他手将他一把拉回来:“小天!”眼神严厉。莫关山在背后吓得一激灵,也不敢抱贺天的手了,十根手指紧张地攥着自己衣服下摆,一个劲儿地往贺呈身后躲。
贺天一开始没发现他状态不对,只伸手去拉人,却拉了一个空——扭头看,莫关山孤单无措地缩头立在贺呈后面,吓得几乎要哭了出来。他心中不禁自责,赶忙把人拉到自己怀里,伸手紧紧搂着,看向父亲的视线中又多了一分怒气。
“……与我无关?哈!怎么可能与我无关!?”档案一摔,贺竞扯着嘴角,终于露出了咄咄逼人的嘴脸:“贺天,我千挑万选的大家千金你不要,偏偏讨个弱智当老婆!现在好了,贺家要有一个弱智的后代了,你让族里其他人怎么看我们?!”
“莫关山是车祸碰到头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又不是基因缺陷,怎么会遗传?”贺呈拧着眉说。
“那他娶个弱智回来就很有道理了是吗?!”贺竞怒不可遏:“还先斩后奏……我看他是成心要气我!成心要我在族人面前丢丑!”
“我……”贺天刚想怼一句我就是成心气你怎么了?但一想莫关山就在这儿,他听了怕是要伤心,只得生生把话咽下去,压抑地憋着。
“……还有你也是,这件事你不告诉我就罢了,还由着他胡闹,还骗人家李小姐跟你一起演戏!要不是昨天她把实情告诉我,我他妈现在还蒙在鼓里!贺呈啊贺呈……我对你已经退让得够多了,你居然还不知足?!你非得让咱家的脸面在族里丢得一干二净才甘心,是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贺呈不紧不慢地踱过去,立到父亲身前——他比贺竞高半个头,此时身姿笔挺地杵在那儿,下垂的眼眸中一片平静:“……但现在木已成舟,婚结了,孩子也有了,你想怎么处理呢?”
“我……!”贺竞张口结舌,狠厉的目光倏地射向贺天怀里那个红发的瑟缩身影:“总之我不能让一个傻子进贺家的门,这是原则问题!”
“——所以你要让他引产吗?”贺呈斜睨着他,声音冷淡,语调平静,“据我所知,大堂哥的夫人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五个月后就要祭祖,那时她八个月的肚子,你这边再怎么运作也是赶不上的,你确定要拆散小天他们?”
几句话砸在贺竞心里,如同惊雷:“大房家的已经怀上了?”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查。”凉凉地瞥他一眼,贺呈抬起下巴,不紧不慢:“爷爷不是迂腐的人。小天的孩子如果生下来,祭祖时两个月大,正是乖顺讨巧的时候。你抱过去,他肯定不会因为孙媳妇身份平凡就给你甩脸子,说不定还会很高兴。到时候你不说,小天不说,谁又会知道孩子的妈妈脑子不好?”
他这话说得不错。贺竞怒瞪着眼,一脸阴晴不定地思量着,缓缓坐到沙发上,因愤怒而绷直的脊背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去。良久,他抬起头,视线狠狠剜着贺天道:“臭小子,你胆大妄为也要有个限度!这次先斩后奏我勉强饶了你……祭祖宴上你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我非把你的活路都断了不可!看你还敢忤逆我!”
说着,他站起身,视线转向贺呈:“——还有你!小天瞎胡闹就罢了,你也不知轻重缓急!阿呈,当年我心软了一次,你别以为我会心软第二次!”
吼罢,他冷哼一声,双手背到身后,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管家和几个保镖紧跟而上,陆续离开,刚才还逼仄迫人的房子一下子空荡荡的。莫关山呼吸急促地靠在贺天怀里,两腿一软,差点儿滑了下去。
“毛毛!”贺天赶忙把他扶到沙发上靠着,给他轻轻地按摩胸口。见他一心顾着莫关山,面上没有恼恨不甘的神色,贺呈立在一旁,神情间倒是露出了一丝欣慰:“……还行,知道审时度势。刚才我真怕你跳起来跟他顶撞,那我就真的圆不过去了。”
“……毛毛现在挺着个肚子,他父母身体也不好,我敢不老实吗?”后怕地把莫关山搂到怀里,贺天烦郁地垂着眼帘,眉间不禁胀痛:“再怎么生气,我也得忍到孩子生下来再说。”
欣慰地瞥着他,贺呈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一勾,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长大了。”
贺天“啧”一声,瞪他一眼,倒是没反驳什么。垂眼瞥见桌上那张四维彩超,贺呈坐下来,拿到手里细看,脸上不由露出一个微笑:“……确实不像你。你小时候刚生出来鼻梁就很高,头发黑,眉毛也很明显。第二天爷爷来看,还以为你出生一个星期了。”
“……哪有那么夸张。”贺天心不在焉。莫关山缩在他怀里,双眼恹恹地眨一下,忧心忡忡的:“宝宝不像哥哥的话,刚才那个伯伯,是不是……就不让我跟哥哥在一起了?”
“怎么会?他又管不着我,我们的宝宝爱像谁就像谁。”贺天宽慰他。
“可是,他好凶……”
“不怕,等你把宝宝生出来,哥哥比他还要凶!”
见他们二人黏糊糊地小声说话,贺呈静静地凝望一瞬,识趣地起身准备离开。贺天听见动静,突然从沙发上追出两步,在身后叫住他:“哥!”
“嗯?”在玄关停下脚步,贺呈抬起眼,黄昏晦暗的光线映照在他本就不年轻的面庞上,又平添了一丝疲惫。贺天看得难受,一时间说不出话,好半晌才缓缓地哑声道:“……丘哥是不是又出门了?”
“嗯。”贺呈的声音很平静,面色也淡淡的,看不出悲喜。贺天犹豫一会儿,克制地道:“那个蛇立,是丘哥叫你照顾的?”
“对。怎么了?”他答得坦然,贺天一怔,反倒说不出话了。贺呈知道他在意什么,沉吟一会儿,道:“你放心吧,他已经死心了。现在就跟个行尸走肉一样,也没什么精力再来骚扰你们。”
“嗯,我知道了。”
穿好鞋,贺呈迎着夕阳的光,最后望一眼弟弟,随后开门离去。昏黄晦暗的客厅之中,莫关山扒在沙发背上,见哥哥定定地站在那儿,久久不动,他眨眨眼,轻轻地道:“哥哥,那个叔叔很好。”
“……他不是叔叔。”转过头来,贺天望着他,面上神情寥落,似乎有一丝懊丧:“他是我哥,以后毛毛要叫他大哥,知道吗?”
“知道了。”乖巧地应下来,小朋友仰起面庞,期期艾艾地朝他伸开双臂——贺天脸上终于露出微笑,走上前把他搂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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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很凉。
路上都是积雪,车轮打滑,贺呈只好开得又慢又缓。晚上七点,路灯都亮起来了,把雪地照得暖黄黄的,好像橘子绵绵冰。贺呈关了暖气,摇下车窗,外头冷峭的风一下子灌进来,把他吹得分外清醒。
阿丘没有再来电话。
应该说,他出去赚钱时从来都是失联状态,昨天不知抽什么疯,突然打个电话回来……还说什么受了伤,很疼,搞得自己心神不宁的,居然忘了安抚李家姑娘,最后让她把小天那事儿抖落出来……啧,头疼。
也不知道蛇立怎么样了。出门前他特意叮嘱不准在这屋里招妓,估计那家伙已经离开了吧。
七点半时,车子进了小区。乘电梯到七楼,打开门走进去,贺呈在玄关一摁开关,远远就看见客厅沙发上伏着那个银发的清瘦男子,腰间盖一条薄毯,身上还穿着自己的衬衫和长裤。屋里暖气热乎乎的,他走过去,见沙发边丢着一个吐司面包塑料袋,茶几上一个空的啤酒瓶,显然是自己冰箱里的那些存货。
沉着脸无奈地凝视他半晌,贺呈叹口气,一边脱大衣一边转身进了房里。
蛇立在做梦。
他梦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五月份,天气还不大热。那时莫关山是高一下学期,而他即将高考。周末高三要补课,不放假,只有星期天下午能休息半天。下午三点的时候,莫关山穿着件明黄色T恤,抱着个篮球来找他。阳光下,白得好像在发光的少年鼻尖沁了汗珠出来,一只手遮在眉毛上方挡着光线,仰头对他喊:“立哥,下来打篮球!”
鲜嫩青春的样子,就像一颗饱满多汁的浅青色葡萄。
五点时,天降暴雨,一行人在树下躲雨。莫关山衣服湿了,头发也湿了,眼神躲躲闪闪的,似乎也洇染了水分进去:“立哥,今天我妈做水煮牛肉,你来不来吃饭?”
那天蛇立穿的是一件白色五角星图案的T恤。莫关山家的浴室很小,但很整齐,洗浴用品干干净净地摆在架子上,镜子也光洁明亮。摸着莫关山蓝色的牙刷,他忍不住欲望,面红耳赤地打了一发手冲。
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时,他看见厨房灶台前,一个人影正背对着他有条不紊地做菜。淡淡的油烟围绕着他缓缓升腾,耳边响着“滋滋”的炙烤声……蛇立眨眨眼,撑起身子,下意识轻唤了一声:“……莫关山?”
那人回过头来,灯光在他英挺奇崛的眉骨下投出两块阴影,眼睫冰冷而浅淡:“睡醒了?过来吃饭,我煎了牛排。”
是贺呈。
头昏脑胀地坐起来,蛇立揉揉眉心,这才感觉肚中空空。饥肠辘辘地往餐桌走去,原本卷起来的宽大裤腿又散了,踩在脚下,一拖一拽的。他撑着桌子坐下来,抬眼见贺呈端着两个盘子紧随而至,黑椒和肉类炙烤的香气诱得他肚子狂叫,咕噜作响。贺呈睨他一眼,把牛排比较大的那一盘推给他,声音平静:“吃吧。”
望着香气扑鼻的牛排以及边上鲜嫩的芦笋和西兰花胡萝卜,蛇立犹豫一下,用刀将牛排切下一块,淡红的肉汁泛着晶亮油花渗出来,浓香四溢。他尝一口,嘴里慢慢咀嚼着,视线短暂地抬起来看一眼贺呈,又飞快地撇开:“……你们贺家的Alpha,都这么喜欢照顾人吗?”
贺呈面无表情地叉起一小块牛排送进嘴里,又吃掉一小朵西兰花:“何以见得?”
蛇立想说什么,双手拿着刀叉做了一个摊手的姿势,却又咽了半句话下去:“……我跟你没什么交情。实在计较起来,甚至可以算是你的情敌,你居然还煎牛排给我吃?”
“阿丘托我照顾你,”贺呈很平静,“跟他生气是没有用的。但如果他生气,却会要了我的命。”抬起脸,贺呈凝视着他,漆黑瞳孔一动不动,仿佛克服了所有的情绪:“如果可以,求个万全又有何不可?这样大家都高兴。”
“……哈!”蛇立嗤笑一声,满眼难以置信:“这世上怎么可能做得到万全?来来去去,此消彼长,总要有人吃亏的。”
贺呈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那就让我吃亏吧。”他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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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不可理喻。
是夜,蛇立躺在客房柔软的大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无法理解贺家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贺天那事儿就算了,莫关山的诱人之处他再清楚不过,贺天没把持住是情有可原,可是贺呈呢?十年前为了个孟丘跟贺家人闹得天翻地覆,本以为要彻底决裂了,转眼间却父慈子孝的,跟无事发生一样;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把自己接到家里来照顾,他说是受孟丘之托,可这人就不知道阳奉阴违么?
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房间里暖气燥热,被褥柔软,蛇立睁着眼睛仰面躺着,身体之中慢慢爬上一股熟悉的不满足感。贺呈不让他在这儿招妓,今天他也没有出门,性器硬过两次,都被他草草抚慰几下打发了过去。而此时月朗星稀,四下幽暗,饥渴的欲望如爬藤蔓延,触手一般汹涌反扑,顺着呼吸爬进大脑,让他再也想不了任何事情。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记得之前跟孟丘贺呈三人行的时候,情事结束,贺呈会像带崽的母猫那般,把阿丘叼进浴室里仔细清洗干净。阿丘惯来强势,但在那个时候,他挣扎两下,最后也会乖乖坐在贺呈怀里,叉着腿半阖着眼,任他抠挖清洁。洗完之后阿丘出来抱着自己发腻,贺呈不高兴了,最多也是立在床边面目阴沉地凝望半晌,随即一声不吭地躺下来,伸手揽住阿丘的腰,无半句怨言。
他就像个圣父一样。
想起晚饭时贺呈默然而沉静的坚毅面庞,蛇立用力撸动着自己胯间坚硬的性器,总觉得浑身燥热不已——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悲情主义者。贺呈不傻,有些事他做不到,就装模作样地利用这一份失望,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悲悯而壮烈的人,来达到一种虚假的自我满足。哈,真可笑,把愚蠢粉饰成伟大的付出……贺呈啊贺呈,你想通过这样来达到圆满吗?
喘息着冷笑一声,蛇立浑身燥热地爬下床,顺着昏暗的灯光来到了主卧门前。伸手扭一下门把手——居然开着。
……贺呈,面对一个性瘾患者,你未免太没戒心了。
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蛇立无声粗喘着,慢慢走到了宽大柔软的深蓝色大床前。贺呈估计是累着了,此时平躺在床褥里,偏着头,睡得人事不省——他瘦长的脚掌露在被子外面,在微光下呈现一种坚硬的浅蓝色。轻轻抚摸一下粗砺的足弓,冷冰冰的,暖气都不能使它温暖。双手不动声色地攥上去,蛇立跪到床上,身子钻进轻柔的蚕丝被里,如蛇般蜿蜒而上——烫热的喘息从内裤侧档中探进去,一点点吹拂着,舔舐着,慢慢将里面沉睡的物体唤醒,直至屹立。
贺呈拧起眉,躁动地偏了一下脑袋。绷紧的眼部肌肉让他的鱼尾纹变得明显,白日里一丝不苟的短发散乱在额上,看上去多了几分年少不羁的错觉……细微的吮吸声中,他茫然地睁开眼,沙哑着嗓子低唤了一声:“阿丘?”
“……阿丘还没回。”蛇立拉开被子,黑暗中,他铜黄眼珠仿佛狩猎的野犬,迷离而慑人。贺呈惊得向后退了半步,上身撑起来,后脑勺登时一阵刺痛:“——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不知道吗?”扶着那粗热的物什湿漉漉舔吮,蛇立挑着眼尾,喘息地笑了两声。贺呈缓过劲儿来,用力眨一下眼,猛地一抬腿将他蹬开,头发散乱:“谁让你碰我的?!要打炮你就去FACE,我不奉陪!”
“去FACE?”蛇立半裸着身子倒在床尾,一头灰白银发乱在脸上,嘴角勾出放荡无谓的弧度,视线涣散:“贺老大,你既然要照顾我,自然是连同我的性欲一起照顾。不然你就把我扔回别墅那边,我自己招妓,不碍你的眼。”
“回别墅的话过不了几天你就死了!我怎么跟阿丘交待?!”贺呈黑着脸低吼,被子一拉,盖住勃发的下体,眼角眉梢透出一丝狼狈。蛇立看见了,不禁愈发兴奋:“……那你就帮我解决啊。你别跟我说你要为孟丘守贞,我会笑死的。”
“是又如何?!”贺呈满面怒容,见他又要爬过来,不由双目狠瞪,口中低吼:“滚回去,自己解决!”
“我自己解决过两次了。”蛇立奚落地睨着他,凉凉地道:“贺呈,你以为阿丘会在乎你跟谁上床吗?”
贺呈一怔,呼吸霎时间停了下来。
“他知道我有性瘾症,还托你照顾我……他明明就是巴不得我俩搞到一起,你还不明白吗?”
不紧不慢地说着,蛇立像个淫魔似的爬到他身上,扶着那根硬邦邦的东西轻喘着坐了下去:“而且……你猜一猜,等他回来,知道我俩有了关系,你觉得,他会吃谁的醋呢?”
……贺呈眼底瞬间泛起了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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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七个月大时,贺天把莫爸爸莫妈妈从老房子那边接了过来。
莫爸爸四期化疗结束了,现在是恢复期,需要好好休养。正好莫关山肚子越发显怀,贺天跟莫妈妈一合计,就选个时间帮他们搬了衣服和身体监察仪器过来。
“爸爸妈妈睡这个房间~”莫关山跟个小主人似的,迫不及待地给父母张罗床铺,又带着他们四处转:“这个房间是之前我住的,隔壁是健身房~这边有个书房,不过哥哥都不用,另外一个是空房间,哥哥用来堆东西。啊还有,厨房有两个,一个做中餐的,一个做西餐的,西餐的在餐厅边上……不过我们不用,哥哥都订餐吃~”
“这么大的厨房居然不用!”莫爸爸四下里看一眼,满脸向往:“哎呀,双灶台,这个抽油烟机,这个大理石台板,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呀!”莫妈妈啼笑皆非地推他一下,“咱们来了,不就能帮他们做饭吃了么?到时候什么灶台什么案板,还不随你用?”转眼见餐厅边上西厨案台角落嵌着个巨大的烤箱,莫妈妈扑过去,也开心得不行:“烤箱!老公,你可以做柚香烤鸭了!”
“柚香烤鸭?”贺天不解地看向莫关山。
“我爸爸的拿手菜。以前没换店面时,店里有个大烤箱,爸爸经常烤了鸭子拿回来给我们吃。后来换了个小店面,烤箱就没有了。”小朋友说着,咂咂嘴,一脸向往:“柚香烤鸭,好久没吃了哇!”
见他一脸馋相,贺天瞬间警惕起来,伸手一把捏住他嘴:“——那也不能多吃!我们说好的二十斤定额,毛毛,现在还有两个月,可你已经胖了十八斤了!到时候宝宝长得太大,你就只能剖开肚子生,知道吗?”
“唔唔,”莫关山猛摇头:“毛毛不要开肚子!”
“那就少吃点儿!”
现在莫关山是天天饿,时时饿。宝宝长起来了,慢慢顶着胃,吃不了多少就想吐,但没过两小时又饿了。贺天现在都盯着他吃饭,高油高盐不让吃,太甜的水果和饮料不让喝,可爱多尖尖也从三个减到了一个。莫关山饿得想哭,半夜偷偷爬起来翻冰箱,正巧被妈妈看见:“阿山,你怎么啦?”
“唔……”莫关山嘴里叼着两片面包,鼓鼓的小肚子把宽松的棉质睡衣撑起来,一脸可怜相:“阿山饿,睡不着。”
“饿也不能吃这么多呀。”赶忙把面包撕一半下来,莫妈妈把他手里那一大袋子吐司封好了放进冰箱里去,安抚着他坐到餐桌边上:“你贺天哥哥说了,不让吃太多,你吃一片垫一垫就好了嘛。”
“可是,一片吃不饱……”可怜兮兮地把那两片残破的面包两三口吞进嘴里,眨眼间咽下去,莫关山擦擦嘴巴,很是委屈:“哥哥都不疼我,我饿死了,他也不准我吃多点儿……”
“你哥哥还不疼你啊?”莫妈妈无奈地笑,忍不住伸手捏一捏他脸颊肉:“他简直太娇惯你了好不好?我跟你爸爸私下底还说呢,原来你在这儿是什么都不管的,饭不用做、地不用扫,吃个虾还要你贺天哥哥帮剥,动不动就要搂要抱,你也不想想你现在多重!之前早上还赖着不起床,睡到中午再让人家跑一趟接你去公司……阿山,不可以这么任性的好吗?你哥哥要上班的,刚刚十点多了还在打电话,你要心疼他的呀!”
絮絮叨叨一席话听得莫关山心里闷闷的,回到床上就往贺天身边钻,搂着他胳膊挤啊挤。贺天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伸手揽一揽他,困乏地问:“毛毛怎么了……?”
“没怎么。”伸手搂住他腰,莫关山刚要把肚子贴过去,里头小东西突然蹬两脚,把他痛得龇牙咧嘴了一会儿。这回他不哼唧着要贺天揉揉了,自己鼓着嘴缓一阵,抬头见哥哥微拧着眉又睡了过去。小朋友眼巴巴地摸他两下头发,乖乖地埋头贴到了他肩膀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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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三十五周大的时候,莫妈妈和贺天一起陪莫关山去医院做第七次产检。
春末夏初,气候十分宜人。小朋友穿着哥哥新买的宽松套头卫衣和休闲裤慢吞吞地下了车,横穿过宽大的广场走进医院里,捧着肚子不停叹气:“宝宝什么时候才出来呀,毛毛脚都肿了,鞋子都穿不上了。”
闻言,贺天停下来,低下头查看他的脚丫子。此时小朋友穿着双薄绒大拖鞋,膝盖往下微微浮肿,脚丫子白生生地膨着,看起来像个大胖子的脚。贺天伸手揉揉,表示爱莫能助:“忍一忍,再过几个星期,宝宝生出来就好了。”
帮做超声波检查的是熟识的宋医生。她熟练地查看着宝宝的体重和发育情况,柔声道:“你们夫妇俩都长得高,宝宝也是手长脚长的……唔,估计有七斤重,往下一个月可能还得长一斤。你们记得要控制饮食,不然就不好顺产了。”
“……还要饿呀!”一说控制饮食,莫关山脸都皱了,满眼的生无可恋。莫妈妈轻笑出声,伸手揉他的脑袋:“忍一忍,还有四五个星期就好啦。”摸着摸着,手指底下摸到当初车祸后开颅取血块的那个伤疤,莫妈妈心中“咯噔”一声,隐隐感觉不对,忍不住多嘴地问:“大夫,我家孩子以前出过车祸。那时候脑子里有瘀血,开颅清了一下……有没有问题呀?”
“他开过颅?”老医生瞳孔一缩,面色瞬间变得严厉:“你们怎么不早说啊?!”
“这……”贺天和莫妈妈面面相觑,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影响很大吗?”
“怎么不大?!”忍不住拍两下桌子,医生后怕地道:“顺产时产妇憋气用力,颅内血压升高,如果以前有过伤口的话,那时就很有可能崩开,形成急性内出血!唉……不行不行,你们最好让他剖腹产,顺产的话风险真的很大,我们没法保证产妇安全的!”
“这、这样啊!”吓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莫妈妈脑袋都晕了,摇晃着靠到贺天身上:“好险,好险!还好我问了一句……天哪,太危险了!”
“没事没事,阿姨你别怕,这不是赶上了吗?”贺天也心有余悸的,但这会儿不敢表露出来,只得强作镇定,扶着莫妈妈低声安慰:“离预产期还有五周呢,咱们回去好好商量,准备一下剖腹产的东西,没问题的……”
莫关山不明所以,坐在那儿瞪着眼茫然地看着他俩,完全不知道那些话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想,如果不用顺产,宝宝不用从屁股生出来的话,那他……
振奋地一扭脸,莫关山兴高采烈地问医生:“阿姨阿姨!剖腹产的话,那我是不是不用控制饮食了,可以多吃点儿了?”
三人听得一怔,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你怎么就惦记着吃啊!”
被笑得不好意思,小朋友缩缩脑袋,悻悻地吐了一下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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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莫关山不负众望地吃撑了。
腰后面垫个抱枕,小混蛋捧着肚子靠在床头,一边反胃一边打嗝:“哥哥,哥哥,我躺不下来……”
贺天湿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谁让你吃那么多!剖腹产了不起是不是?”
眼见哥哥又要开始骂他了,莫关山把手一伸,异常熟练地耍赖:“哥哥,抱!”
把头发擦得半干,浴巾搭到一旁,贺天爬上床,伸手将他揽进怀里:“肚子还撑么?”手掌从睡衣宽松的领口伸进去,摸到他两胸之间的位置,轻轻按揉。小东西舒服极了,靠在他胸口上轻声哼哼,说往下面一点,用力一点……贺天摸着那些滑不溜丢的软肉,手掌不禁挪到左乳上,揉一揉,捏一捏。小朋友低呼一声:“啊!”脸颊上浮现出兴奋的羞红,咬着唇瞪他:“你乱摸什么!”
“我摸我自己老婆,怎么是乱摸?”贺天一本正经,板着脸将他拉回来,继续伸手揉捏:“……毛毛,你的胸变大了,你发现没有?”原本平坦的地方逐渐鼓起来,手指拢住一抓,居然能挤出一整个手掌的余量,又滑又软。小东西轻哼一声,伸手摁住他手腕:“哥哥不摸了。”
“为什么?”伸过脑袋看他的脸,果不其然,那双眼睛湿漉漉的,透着直接又纯洁的欲望:“因为,毛毛会想,想干坏事……”
双手揽着他肚子摸到下头去,贺天轻笑着关了灯,声音低沉沙哑:“想干坏事就干,为什么不让我摸?”
“唔,我要得多了,你又要笑我小流氓……”
“好好,哥哥不笑你。不过你小点儿声,你爸妈在隔壁呢。”
“唔,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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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竞倒是没再来找事。
“还有两个多月就是祭祖宴,他是东道主,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哪儿有时间教训你。”贺呈说。他靠在阳台上抽烟,从这儿望去,可以看见外头那些林立的办公楼大厦,一幢幢拔地而起,像倒插的利剑。贺天刚从办公室里溜出来,迫不及待地也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他没空最好。现在莫关山三十七周零五天,还有两个星期就能生了。本来说顺产,结果医生说开过颅不能顺,现在又改了剖腹。”
“不能顺吗?”贺呈拧一下眉,随即了然:“是了,搞不好以前的伤口会崩开的。”
扭头见弟弟闭着眼睛,靠在木椅上用力吸烟,他不由失笑:“怎么,这阵子都没机会抽烟?”
“……哪里有机会。”贺天长叹一口气,揉揉眉心:“家里一个孕夫一个病人,莫阿姨身体也不好。办公室里头,展正希又是个不抽烟的,我能怎么办?”疲惫地摇摇头,贺天仰起脸,阴灰色的天空雾蒙蒙的,看不见太阳,也没有一丝风。
“是不是要下雨了?”他莫名问出一句。
“可能吧。”贺呈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站起身来:“我走了,你去忙吧。”
“嗯。”扭头望向哥哥,贺天见他没打领带,衬衫第一二颗扣子敞着,露出脖子上一个明晃晃的暗紫色吻痕。他心里隐隐一惊,望着贺呈大步远去,一时间瞠目结舌,竟忘了问出口。
若有所思地回到办公室,贺天靠到椅子里,两眼空茫茫地直发愣。展正希抬眼睨他,凉凉飘过来一句:“今天怎么不见你接莫关山过来?”
“他肚子大了,这两天脚肿得厉害,不愿意动。”贺天说。
“唔。”展正希垂下眼,淡淡地道:“你把莫阿姨接到你那边去,这两个月她都不怎么跟我妈出来逛了。昨天我妈还跟我抱怨呢,说个个都带孙子孙女去了,没人陪她玩。”
“你妈抱怨的不是这个,你没听出来吗?”贺天失笑。
“我当然听出来了,”展正希从容地一挑眉,不为所动,“但是没有就是没有,我能怎么办。”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莫关山发了个语音信息过来。
“哥哥,咱们小区里多了一只新狗狗!”他兴高采烈的,一会儿又录了段视频:“这只狗狗好大呀!”视频里面,一只毛茸茸的阿拉斯加犬坐在小区广场边上傻乎乎地咧着舌头,镜头摇摇晃晃的,拍到狗主人半只手和一只脚:“叔叔,狗狗叫什么名字?他咬人吗?”
“他不咬人的,叫……叫旺财。”
“旺财!”小朋友乐不可支地大笑两声,白生生的手伸过去,视频随即结束。贺天看得微笑,摁着语音键回一句:“你摸狗狗的时候轻一点,别太用力,小心把狗狗惹生气了。”
想着这小东西肯定是满口答应,但拒不执行。贺天一边工作一边等回复,然而过了十五分钟,对话框里却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回音。
……难道是玩得忘记了?
无奈地摇摇头,贺天望向窗外,见天色不知何时愈发阴沉,乌黑雨云一层层堆叠着,天幕低垂,逼仄迫人。他不由自主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狂风立即卷进来,将桌上文件一张张吹落,散到地上。展正希拧着眉扭头望他,奇怪地道:“贺天,你干什么?”
“……小区里什么时候来了那样一只狗?”喃喃低语一声,贺天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冲回桌旁,抓起手机仔细翻看。狂风从大敞的窗户中冲进来,呜呜作响,展正希顶着风走过去关上窗,办公室里已经一片狼藉:“你搞什么鬼啊?”
一边抱怨一边收拾,他捡到贺天桌旁,突然见这家伙猛地站起来,面色惨白:“百年灵手表。”
“什么?”展正希不明所以。
“是赵哥吗?……应该只是巧合吧?”贺天喃喃自语着,眉头紧蹙,眼中惊疑不定。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见屏幕上显示“毛毛”二字,贺天面色猛地一松,叹一口气,赶忙接起来道:“毛毛!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对面的声音却焦急万分地大喊着,连展正希都听得到:“贺先生,阿山不见了!我跟他下楼散步,他出门早几分钟,我赶到广场时他就不见了!只有个手机掉在地上……”
双腿陡然失了力气,贺天摇晃着跌坐到椅子里,只感觉全身血液上冲,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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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窣的一阵响动过去,脑袋上“哗”一声,眼前登时一片光亮。
莫关山浑身颤抖着缩在角落里,嘴里轻轻抽泣着,脸上全是泪痕。眼前是三个不苟言笑的黑西装Alpha,他们都戴着墨镜,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银色手表,端坐着一动不动。四个人身处在密闭的车厢里,黑色不透明车窗紧锁着,空气中平稳地传来细微的震动声——车子还在行驶之中。
被这气氛吓得不敢出声,莫关山用力咬着唇,把气音都扼杀在喉咙里,生生咽了下去。突然,车厢跟驾驶室之间的黑色挡板打开了一个口,一个眼熟的银鬓男性Alpha露出面庞,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鄙夷表情:“哟,哭了?你这小弱智,还知道哭啊?”
……是贺竞。莫关山瑟缩一下,望着他不说话,鼻子一抽一抽的,眼角嫣红。贺竞冷冷剜他一眼,见他身下什么都没有,直接坐在车厢角落里,遂扭脸冲那几个保镖厉声大吼:“——连个垫子都没有吗?把胎儿冻死怎么办?!快找个东西给他垫着!”
那三人赶忙脱了外套,一人掺着莫关山扶起来,一人把两件外套铺在角落,另一件则叠成小方块,垫在他腰后头。莫关山被他们当个物件似的拿起来又放下去,那两件外套薄薄的,根本没有一点儿高度。他就这么坐在地上,大肚子压着两条浮肿的腿,伸直不舒服,缩着不舒服,盘起来更难受。浑身不由紧绷绷的,肚子里宝宝感觉到了,在里头一下下翻腾个不停,把莫关山顶得是又疼又恶心。
这时,贺竞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屏幕,扭头望着莫关山冷笑一声,语调愉悦从容地接了起来:“喂,小天。”
“……莫关山在哪里?!”贺天怒吼着,歇斯底里的声音传到车厢里,莫关山一听,立即哭出了声:“呜,哥哥……”
贺竞听他这般愤怒焦急,又听见莫关山低声哭泣,神情间不由愈发快意:“他没事,现在跟我在一起。最后这两个星期就由我来照顾他,小天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他很好的……”
话音未落便被贺天暴怒的声音打断:“贺竞你又搞什么鬼?!上次不是说好的吗,宝宝平安生下来,祭祖宴我再带过去给爷爷看,你多此一举做什么?!你把莫关山吓坏了怎么办?!”
“哼,你以为我真会相信吗?”冷笑一声,贺竞脸上温度骤降,眼神犹如冰霜:“你跟你哥一个鼻孔出气,跟我说得信誓旦旦天花乱坠,谁知道一转头商量了什么?!还好意思跟我说祭祖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绝对不会带孩子过去的!你们就是想稳住我,等孩子生出来再悄悄藏好,让我在族里丢尽脸面!贺天,我是你老子,你骗得过我吗?……你要是真有这么个孝心,当初就不会跑出去自立门户了!”
心中所想被拆穿殆尽,贺天粗重喘息着,不详的预感愈来愈浓:“……好,是我错了。爸,咱们有事好好商量,行吗?你也知道莫关山脑子不好,他很怕陌生人的,你突然把他带走,他肯定吓坏了!他一紧张,宝宝的胎心就会乱,这时候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有可能一尸两命,你明白吗?!”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回头看一眼莫关山哭得涨红的脸,贺竞不以为然:“我问过医生,他跟我说三十七周都算足月了,直接生都没问题,会出什么事?小天,你别骗我了。”
“……贺竞!”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贺天失了神智,暴怒大吼起来:“你赶紧把莫关山送回来!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妈跟你没完!!!”
面色一沉,贺竞冷哼一声:“贺天,我想你需要反思一下求人的态度!”随即用力摔了电话。
被那声剧响吓得浑身紧缩,莫关山怯怯望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嘴里“呜呜”哽咽着,把哭声用力地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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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
“……他不肯说。”贺天崩溃地捂着脸,气若游丝,仿佛所有力气已经在刚才的怒吼中消耗殆尽。贺呈在电话那头沉吟一会儿,冷静道:“他无非就两个地方可以去,一个城郊老宅,一个东城别墅。我这边离东城近,这样,你去老宅,我去别墅,咱们分头行事。”
“……好。”刚刚挂断,莫爸爸莫妈妈的电话又来了:“贺先生,怎么样啊?”
“我正准备去老宅找他。”贺天疲惫地道。那头莫妈妈自责地哭泣起来:“都怪我……都怪我晚了几分钟,要是我跟阿山一起下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呜……”
“阿姨,你别这样想。我爸那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你要是在旁边阻拦的话,我怕他会让手下的人动武。到时候你再受了伤,我怎么跟叔叔交待?”贺天强打精神安慰她,那头哭声渐弱,换了莫爸爸说话:“贺先生,你赶紧去找吧。我跟他妈妈在家里等着,有什么事你就给我们打电话,发信息也成,我们会一直守在边上的,你快去吧!”
听见莫爸爸声音镇定,贺天心中稍安:“好!”遂挂了电话发动车子,朝小区外头疾驰而去。
贺宅离城中心六十公里,开过去至少要四十分钟,更别说现在下着雨,还是晚高峰。没绕多久,贺天就被堵在了十字路口——雨幕遮蔽,前方车辆剐蹭,只留了一个小小的空档走车,车流登时变得淤塞不堪。
忍不住狠砸一下方向盘,贺天眼底发热,差点儿大吼出声。心潮惶惑地趴到放向盘上,他大口喘息着,身子一起一伏,几欲暴走。听着外头焦灼的汽车鸣笛声,他缓一阵,强压下心中的焦躁,直起身来掏出手机,又拨通了贺竞的号码。那头“嘟——嘟——”长响着,却一直无人接听。贺天不禁咒骂一声,“操他妈!”又砸了方向盘一下。
那混账肯定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他知道自己着急,知道自己担心莫关山的情况,就故意不接电话……他这时肯定很幸灾乐祸,洋洋得意地望着手机屏幕冷笑,嘲笑自己无可奈何的屈从……贺竞……混账,你他妈给我等着!
终于绕过事故现场,贺天将车子拐进小路,咬牙切齿地直奔老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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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房子还是当年的模样。
高大,静默,在雨幕中影影绰绰,晦暗不清,像一个吃人的堡垒。沿着大理石道路横穿过整齐肃穆的花园,贺天将车子在大门前停下,阴沉着脸走出来,淋着雨拾级而上,用力砸门:“开门——!给我开门!”
苍老熟悉的叶奶奶打开门,惊异地睁大了干瘪耷拉的双眼:“……二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我爸呢?”他声音颤抖,心脏紧缩,没等对方答复,他就急不可耐地闯了进去:“我爸呢?!他刚才回来过吗?”
“没有,没有呀!”叶奶奶在后头无措地紧跟着他,不明所以:“老爷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一直没有回来!他说今晚不用准备他的饭了……”
“……他不准备回来了?”狐疑地低语一声,贺天冲到窗边向外望,花园里的露天停车位上果然没有保镖的车子。心里暗暗咒骂,他忙不迭返身跑出去,大步下了台阶,赶到车前。正要开门时,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拿出来一看,雨滴密布的屏幕上显示“贺竞”二字。
压抑着怒气,贺天强作镇静接起来:“喂?”
“……你终于舍得回家了?”贺竞在那头冷笑:“我还以为你永远不回去了呢。”
“你监视我?!”贺天恶狠狠地低吼一声,冰冷雨幕砸在身上,他却只觉得浑身发热。贺竞大笑一阵,愉悦至极地道:“我既然要抢孩子,又怎么会让你们找到呢?跟你哥说,他不必去东城别墅了,我不在那边,他去了也是徒劳。”
“你们现在在哪里,”贺天不死心地问,“莫关山呢,他还好吗,你让他跟我说句话!”
“有什么好说的,”贺竞不以为然,“他哭了一路,现在估计说不出声了,费这心思干什么!”
“贺竞!”心头猛地揪起来,贺天听见莫关山在背景里哀鸣了一声,心跳不由停止一瞬,浑身体温骤降:“……爸,你让我跟他说句话,我求你了。他胆子很小的,你让我跟他说说话,他太紧张会出事的,求你了,爸……”
那头沉默半晌,一声轻哼,电话随即贴到了莫关山脸侧:“我儿子要跟你说话。”
“毛毛,毛毛……?”精神猛地振奋,贺天试探地轻唤两声,却听见莫关山哽咽着,压抑而痛苦地喘息:“哥、哥哥……”
“毛毛你怎么了?”大脑不由短暂地空白一瞬,贺天莫名恐慌起来,心中像被挖空了一般:“你是不是不舒服,你怎么了?!”
“我,我……我肚子痛……呜呜呜呜……”
“肚子痛?”贺天懵了,心说不会吧?离预产期还有两个多星期,怎么会这么早?“怎么个痛法?是一缩一缩的阵痛,还是刺痛?”
“是……一缩一缩的,肚子发紧……哥哥,呜呜呜哥哥,我裤子湿了,屁股流水了……”莫关山哭得一抽一抽,终于忍不住,咬着牙痛哼起来。贺天要疯了,当下焦急地怒吼出声:“贺竞——!莫关山羊水破了,他要生了!你赶紧送他去医院,快点!马上送过去!”
“怎么可能转眼间就要生了!”贺竞不以为然地冷哼着,扭头骂那些保镖:“……他一直痛,你们没人发现吗?!”
“他没吭声啊,我们以为他是在哭……”
听见他们还有闲情逸致互相推诿,贺天怒火攻心,忍不住一拳砸在车门上,几乎要跪了下来:“你们闭嘴!现在,马上!立刻送他去医院!快点——!”
“送什么送!”贺竞在那头斩钉截铁地厉声低喝,“我早就预约好了医生,直接叫他过来就是!”
“你知道个屁!”在雨中骂得破了音,贺天崩溃地抓着手机大吼,几乎要急出了眼泪:“他以前出车祸开过颅,不能顺产,会内出血的!你马上送他去医院,他需要剖腹产,我求你了……爸,爸,我求你了,你快送他去医院……我求你了爸……”浑身血液像是从脚底流了出去,带走全部温度。贺天绝望地跪着,伏倒在地,眼泪和积水混成一片:“他开过颅,不能用力的……你帮我这一次,快送他去医院……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爸,我求求你了……”
电话那边,背景里哄哄闹闹的乱成一团,莫关山在哭,在痛哼,一个女声尖叫起来:“哎呀,他羊水流了好多!全破了!哎呀!”几个男声匆忙低喊:“吴医生呢?”“刚才给他打电话了,他正在过来!”“可是我们这边只有顺产的设备啊!二少爷不是说要剖腹产?”
“哪里有这么严重!这弱智才二十二岁,生个孩子不是轻轻松松!慌张什么!”贺竞厉吼一声,语调冷冰冰的,显然没听进贺天的话。
听着莫关山痛苦的喊叫声,贺天心都凉了。他粗重地喘息着,感觉不到雨水,亦感觉不到心跳。此时他已然绝望,脑中只剩下无尽的空白,和飘渺无依的仇恨:“贺竞……我跟你没完……莫关山要是死了,你也别想活……我会弄死你,我一定会弄死你,我说到做到……”他的声音歇斯底里地颤抖起来,眼泪从目眦欲裂的双眼中涌出,面目狰狞:“他有多痛,我就要让你多痛,我会慢慢地折磨死你……你他妈……别想逃……”
也许是被他语调中尖刻刺骨的绝望吓到,贺竞哑然半晌,扭头向保镖低声道:“给吴医生打个电话,快点……拿过来给我!”
莫关山还在痛喊,他一直在哭,害怕地、惊慌地哭。那些人围着他束手无策,一张张脸,一双双手,全是陌生而冰凉的。他不敢放松身体,肚子紧绷着,越痛便越紧绷,直到肚子硬得像石头一样。
“喂,吴医生,脑袋动过手术的话,是不是不能顺产?……会内出血?真的不能吗?百分之几的可能?……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震怒而心虚的声音随即转过来,贺竞嘟嘟囔囔地道:“……送去哪个医院?”
贺天长喘一声,脊背瞬间直了起来,面庞迎向雨幕,心中一片清明:“中恒医院,在东二环五路口!”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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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雨中向市区疾驰而去。
贺天给莫爸爸莫妈妈打了个电话:“阿姨,你们带上莫关山的档案,马上赶到中恒医院大厅!我爸正送他过去……他现在已经破水了,宝宝不知道能撑多久……”
“好、好!好!”莫妈妈语无伦次地答应着,声音里带着哭腔:“贺先生,你也小心点……雨那么大,你开慢点不要紧,医院这边我跟你叔叔负责,你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挂了电话,贺天不敢怠慢,屏息静气地往市区赶。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全速开过去,十点也许能到达医院……不知道莫关山是从哪里出发,他能及时赶过去吗?他不会有事吧?那些人肯定不懂照顾他……他,他痛不痛?
惶惑得几乎要哭出声来,贺天开足马力,不时伸手擦一下眼角,又擦一下,泪珠却还是顺着湿淋淋的面庞往下淌。他此时全身都湿了,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上,驾驶座被洇出黑色的湿痕……市区耀眼的灯光逐渐映入眼帘,贺天猛地喘出一口气,脑海中又响起了刚才莫关山痛苦的哭叫声。
毛毛,毛毛,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到了……
经过公司楼下时,莫妈妈打来了电话。贺天不敢停车,伸手便接了起来。那头莫妈妈带着哭腔,不住抽泣:“贺天!贺天!阿山到医院了,他一直在用力,怎么办,他一直在用力,眼睛都红了……”
背景里响着急促的滚轮声和莫关山痛苦至极的哀叫声,一个人在喊:“孩子都快露头了,怎么转剖腹?!现在只能试着顺产了!来,家属让一下,快让一下!病人要进产房了,你们别跟进来……”
“阿姨,你们别慌,听医生的,现在只能听医生的了……”他这么安慰着,自己浑身上下却颤抖不已。牙齿下巴不住打着颤,右手也抓不稳方向盘,眼前的灯光萤火像隔了几层毛玻璃似的,模糊不清。周围汽车的鸣笛声都飘渺远去了,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坠入恐惧的深渊——
“呯”一声剧响,黑色林肯偏离方向,直直撞到了道路护栏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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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车祸了!快打120,快打120!”
耳朵里持续轰鸣着,眼前一片漆黑,脑袋疼痛欲裂。浑身上下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痛和空虚感,肚子里空荡荡的,大腿剧痛,好像被拉了几道口子似的。周围人声嗡嗡,身下摇摇晃晃,好像有什么东西托着他驶向远方……后脑勺持续的刺痛之中,一个人在不断呼唤:“阿山,阿山?阿山你醒醒,你别吓妈妈……”
妈妈……?
脑子里混沌地闪烁一下,好像隔了千百年那般,某条线终于通畅地运转起来。是了,是妈妈……他出了车祸,妈妈肯定很担心。还有爸爸……他的饭店刚开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希望爸爸不要因为太担心自己而荒废生意,不过是个小车祸而已,没事,他很快就能好起来……
黑暗中射进一丝光线,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莫关山紧皱一下眉头,偏过脑袋,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出现了两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一个红发中年女子脸上满是泪水,嘴唇颤抖着,眼中流露出庆幸的狂喜:“醒了!阿山醒了……阿山,阿山!你没事吧,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另外那个男人头发花白,面容消瘦,眼尾和额上满是皱纹,面颊上泪水纵横:“阿山,你哪里不舒服吗?……头痛不痛?难不难受?”
莫关山茫然地望着他们,双眼怔怔的,眼神从无措慢慢变成难以置信:“爸,妈……你们,你们怎么了,怎么头发都白了?妈,你怎么把头发剪了……爸,你怎么瘦成这样?怎么回事?”
还是那个声音,还是那张面容。可音调一改之前的轻快高昂,语气也变得严肃克制起来:“……你们究竟怎么了?”
被他这久未相闻的语调吓到,莫妈妈和莫爸爸哭声骤停,脸上挂着泪痕,不由面面相觑。莫关山恳切地望着他们,眼神逐渐变得焦躁:“……快说啊!发生什么事了?!我不过出个车祸,你们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怎么……”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抽痛,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莫关山眉头紧拧,疑惑地掀开被子——只见自己身着浅绿色的开敞式病号服,薄薄布料下,扁塌空虚的肚子一阵阵疼痛抽搐着,双臂和大腿根都酸痛不已,屁股之间那个难以言喻的地方更是动一下就尖锐地刺痛,好像被用力撕裂开一般。
这间病房看起来也有些怪怪的。莫关山记得一般病房都是三人间,或者两人间,怎么这个房间如此宽敞?天花板上几盏灯亮堂堂的,身下病床坚实而柔软,似乎还带有起落架……病房空荡荡的,周围安静不已,只有门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突然,病床旁边,莫妈妈身后,一个软绵绵的声音“咿唔”一声,随即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唔哇,哇……呜哇……”
震惊地坐起身,莫关山一时间忘了疼痛,大睁着酸涩充血的双眼望过去——只见白色小床上,一个浅粉色的襁褓中裹着个浅黄色头发的小婴儿,正伸着几根软嫩手指嘤嘤哭泣。他眼睛都没睁开,腮帮子上沾着隐约的血渍,脸蛋红彤彤的,一看就是刚刚出生……
“这是谁的小孩?”莫关山木然地问。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大脑仿佛死机重启过,某些东西被删得一干二净,无迹可寻:“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里会有个小孩……妈,到底怎么回事?”
“这……”莫妈妈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她瞠目结舌地攥住莫关山的手,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突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衬衫西裤的黑发男性Alpha力竭地靠在门框上,浑身湿淋淋的,额头一个猩红伤口还在缓缓淌着血,衬衫领子都被染成了深浅不一的红色。莫妈妈和莫爸爸吓了一跳,不禁惊呼:“贺天!……你怎么伤成这样?”
“贺天?”莫关山茫然地重复一声,本就混沌的大脑不禁愈发混乱:“到底怎么回事——!妈,你快给我解释清楚,这个婴儿是谁,这个Alpha是谁!怎么我出个车祸,所有事情都变得莫名其妙的了!?”
怒吼的余音缓缓回荡在病房里,门口的Alpha精疲力竭地望着他,担忧渴望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空洞:“……毛毛?”
莫关山拧起眉,血红的双眼中满是戒备:“谁是毛毛?”
这四个字仿佛死刑口令,惊雷一般劈在那人耳中,让他的面庞瞬间失了血色,变得苍白灰败。他微张着嘴说不出话,身体疲惫地靠着门框,最后强撑的那口气轰然散去,脊背软塌地佝偻下来,仿佛脊梁被瞬间抽走了。
脚下虚软地后退几步,贺天“哐啷”一声撞在走廊器械架上,跌坐在休息座旁……脑中天旋地转,一切的希望、祈祷,未来和誓言,在这一刻通通成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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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见一和展正希匆匆赶到。他们沿着走廊一间间病房寻找,终于来到贵宾病房门前——探头望去,莫关山双目赤红地坐在病床上,满脸激动地跟莫妈妈质问低吼着什么,身体好似并无大碍。扭头又见贺天在器械架后头蜷缩着,见一和展正希对视一眼,不安地靠了过去:
“贺天,你怎么了?小红毛和宝宝在病房里呢,你怎么不去看?”
“没了……”贺天脑袋垂在膝盖之间,双手痛苦地揪着头发,声音哽咽不清:“毛毛没了……”
“什么没了?”见一不解,“红毛不是好好的吗?”
“没有了……”贺天抬起头,凌乱的刘海被伤口和血液糊成一团,脸上满是涕泪。他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眼泪沿着面庞淌进咬牙切齿的唇角之中,目眦欲裂,悔恨难当:“毛毛没有了……不见了……”双手痛苦地摁着脑袋,他咬着牙一声低吼,痛彻心扉:“莫关山回来了,毛毛没了……我的毛毛,我的毛毛……”
震惊地对视一眼,见一扭头望向病房里头——莫关山听见外头的动静,正睁着血红的双眼往这边看。那双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满是无法接受和悲怆恼恨的怒火,千百种强烈情绪层层叠叠,却唯独不见当初的纯真和羞怯。
小红毛真的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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